“在家學習。”艾秀英無奈,“正該學的時候不好好學,這該玩兒的時候想起來用功了,勸都勸不動。”
蘇青斥巨資給應來請了各科一對一輔導,說是新年禮物。童詩情當即也來討禮物,蘇青沒搭理,孟敘冬便說:“大嫂看上啥,我送你。”
江黙濃睇他一眼,“要你裝大款。”
童詩情卻是巴巴地湊到孟敘冬跟前,“可說好了啊!”
孟敘冬隻笑。
蘇喬正式放假了,穿著花棉袄,慢悠悠跟在一行人後面,“我可是準了一份大禮,人人都有份!”
蘇喬要帶他們去做體檢,叮囑他們今晚空腹。
“這算什麼呀……”童詩情說著卻是收了聲,他們都想到了大哥,人世無常。
這天一早,澡堂家的女人來到縣城醫院。人意外的多,好在蘇喬提前預約了。
蘇喬親自帶艾秀英去各科室,等候結果的時候,碰上蘇青,問:“冬子呢?”
“他有事兒,帶春和去鄉下買土豬肉吧?”蘇青隻是聽他提了一句,不清楚具體情況,想來除夕這天,不至於還要忙工作,“他們做工程年年都要體檢,應該沒有大問題。”
“他不有工傷麼?”
“嗯……”
蘇喬思忖說:“始終幹不長久啊。”
“我也這麼想,可是……”蘇青攤手,“他還能幹啥?”
“你呢,就打算在縣城待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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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青沒有接腔,蘇喬一幅了然的樣子,“當初我還勸你,繼續讀,哪怕你進大行呢。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哪兒能憑空就能實現理想。”
隻有和蘇喬談論這個話題不會感到難為情,蘇青坦言,“我確實在考慮讀書的事情,我也想出去看一看。”
“好啊,和我做校友。”
“那有點難。”
“去澳洲吧,冬子過去陪讀,那邊兒藍領可吃香了。”
蘇青淺笑,“再說吧。”
“他是你老公,為你付出是應該的。你想啊,你們以後有了孩子,必然是你付出更多,這是女性生育和社會結構決定的,一時改不了。”
“你覺得他是會要孩子的人?我們結婚都這麼隨便。”
“那不好說啊,年齡到了,催產素上來,都有繁衍的衝動。”
“你也會嗎?”
“有影響,如果真到了非常渴望那天,我就去領養。”
結果出來了,蘇喬單獨做了胃鏡檢查,蘇青看了一眼,不由駭然。
“別和媽說啊。”蘇喬安撫版拍了拍蘇青臉蛋兒,去科室找其他人。
艾秀英檢查最全面,過幾天才能拿到結果。結束後,她們緊趕慢趕回了澡堂,準備年夜飯。
奶奶架了老式鍋爐,已經在燉豬肉了。
屋檐下大雪蒼茫,蘇青叫奶奶進屋歇著了,獨自看火。
沒一會兒,蘇喬踅出來吸煙。靜默半晌,蘇青說:“那時候,有人陪著你嗎?”
“就是一個人,才想起來,我曾經也是有家的。”
蘇喬在美國任教時查出胃癌早期,學校負擔了大部分醫療費用。在病床上度過的時間,對她來說太過漫長,也太過浪費。就是在這期間,她想起了無止盡浪費人生的媽媽與妹妹。
“我以為你不怕。”
“小青,沒有人不怕死的。”
積雪深深,面包車卡在道路旁。孟敘冬熄火下了車,走進街區。
書店門窗透著光亮,他俯身瞧了片刻,推開了門。
門上鈴鐺作響,坐在吧臺看書的傅嶼抬起頭來,有些意外似的。
孟敘冬按了下額角,雙手負在身後,踱步上前,“我來找本書。”
傅嶼遲疑一瞬,站了起來,“隨便看……”
孟敘冬避開目光,走到書架前,“那種文學書,蘇老師喜歡的。”
傅嶼恍然大悟,“是要送禮物?”
“差不多吧。”孟敘冬略略蹙眉,視線逡巡於一行行書脊。他忽然回眸,“那什麼,邏輯是拐杖。”
“啊。”傅嶼笑著走近,領孟敘冬來到陳列詩集的區域,“有什麼要求嗎?”
“我自己看看。”
孟敘冬勾著身子,仔仔細細找過去,發現了一本中日雙語的詩集。他拿起來翻看,辨認字句一般,輕聲念了出來。
“‘你的手指冷的’
拉近些
在這靜靜的雪夜”
傅嶼有點驚訝,“你會日語?”
孟敘冬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手機響了。他接通電話,臉色漸而變得嚴肅,“沒問題,我這就過去。”
“就這本吧。”孟敘冬利落收線,走到吧臺前支付。
傅嶼用書紙包裝,挑起一條紅絲絨帶子,“系一個結?”
“也行。”
書遞到手上,孟敘冬急忙要走,卻聽傅嶼說:“你知道蘇老師為什麼文身嗎?她要走了,你們好好談談吧。”
孟敘冬神情肅然,沒有回答。
第85章 085E.T. phone home
“十年罕見特大暴雪襲擊東北,大部分地區降溫十至十四攝氏度,局部地區降溫十六攝氏度以上,為供暖工作帶來更嚴峻的挑戰,目前……”
新聞播報淹沒在歡聲笑語之下,艾秀英說廚房太擠了,叫不幹活的都出去。
廚房窗戶貼大紅色剪紙,胖乎乎的年畫娃娃懷抱肥魚,花團錦簇。黃澄澄的燈光照亮餐桌,應來戴耳塞安靜地溫書。蘇喬嚼著凍梨走來,突然奪走她手中的筆,“咱也不急這一時半會兒。”
應來撇了撇嘴,收起書本與文具。蘇喬指揮:“桌子擦幹淨了啊。”
“……”
蘇青端著碗筷過來,無奈地說:“別欺負小來。”
“我欺負她?”蘇喬變出一封厚實的紅包,看向應來,“我欺負你沒?”
應來收下紅包,“沒!”
蘇青乜了眼空氣。
延吉飯館的老板娘已經在澡堂住了些時日,除夕也一起過。男人來找過兩回,每回都被艾秀英用刷把趕了出去。方才又來了一回,奶奶一屁股坐在門前雪地裡,哎唷連天,童詩情大喊賠錢,把人嚇傻了。
有老板娘在,年夜飯可謂滿漢全席。菜餚陸續傳上桌,應來舉著手機閃個不停。
澡堂家熱熱鬧鬧的,不知是誰問了句冬子呢?
大伙兒循聲看去,才注意到江黙濃與旁邊一堆奢華購物袋。
“我給他打電話。”蘇青走出去,身後的女人頭碰頭翻看禮物,連一向不屑消費主義的蘇喬也發出了驚嘆。
大門玻璃上覆蓋一層雪霜,蘇青揩了一個圓點往外看。好似一出劇目結束,鬱藍夜幕緩緩垂落,始終等不到謝幕的男主角。
電話打不通。
手機信號時有時無。
燈泡閃爍了一下,世界陷入黑暗。
大雪封路,鐵道停止運行。
陳春和馱著蛇皮口袋,一路狂奔。雪從枝葉間塌落,山道上漸漸出現了光亮,幾輛皮卡歪斜停泊,前面傳來臨時發電機轟隆隆的巨響。
“師父!”蛇皮口袋砸落在地,陳春和喘著氣。
一群穿作業制服的人誰也沒有在意,陳春和往深處擠,“誰看見小孟師傅了?”
“工人都在前線——”
“我也是電工!”
陳春和領了制服與防滑膠靴,一路前行。縣城林區氣溫低至零下二十多度,紛飛的大學之中,幾乎看不見沿路電線杆上的工人的身影。
愈靠近電井積雪愈深,快要淹沒他的小腿肚子。
接到短信通知,陳春和想也沒想便來了,他知道師父一定會來的。
曾經在西北偏僻小鎮,雷雨交加的寒冬,師父自發加入了救災搶修電路的隊伍。那天是他離家出走的第三天,困在了封鎖的路上。他飢寒交迫,找不到一個肯向他施以援手的人。師父剛從前線下來,衣衫盡湿,他看出了他窘迫,兇巴巴地叫他別死在這兒。他無處可去,偷偷跟著師父回到了施工單位的集裝箱宿舍。師父卻沒有趕他走,讓他烤火,給他泡面。
師父說他見不得有人受凍挨餓,後來才知道,十二歲那年,心愛的女孩差點死在他懷裡。
手電光交錯,工人兄弟叫了聲陳春和,陳春和快跑了兩步,揚起碎雪。
兩三人圍著幽深的電井,說小孟師傅在裡頭。陳春和立馬就要下去,工人兄弟攔住了他,“底下都是有經驗的老師傅,你瞎湊什麼熱鬧。你和我去那頭,他們差人……”
“我去,下冰雹了!”
“哎——倒了,倒了!”
“同志們,加把勁!不管有多難,我們要盡快給群眾供電!”
無線電通訊嘈雜,工人們爭分奪秒,各地恢復電力的情報接連從供電局傳來。
電井底下安靜極了。
孟敘冬銜著手電筒,專注地看著面前老舊而復雜的電路,微弱的電流穿過手指,他擰緊眉頭。旁邊的工程師似乎說了什麼,接著向他打了個手勢。
他點了點頭,將線路移位。
修復設備需要高精度作業,但比起這個,更難的是在路面搶修的弟兄,他們要融冰、除冰,與惡劣天氣對抗。
從天井出來,孟敘冬沒有絲毫停歇,與工人們一同鋪架電纜。
刀子般的冰雹砸在身上,愈來愈密。他感覺不到似的,雙腿穩穩地攀住電杆,仰頭旋緊螺口。
每個人手都凍僵了,卻又大汗淋漓。
天將破曉,人們振臂揮舞,露出喜悅之色。
孟敘冬拎著電箱,順著人潮往前走。陳春和來到他面前,他努力將視線聚焦在他口型上,可變化太快了,難以辨析。
陳春和的笑容漸漸消失了。
春節聯歡晚會結束之前,老街恢復了供電。蘇青聽說了發電搶修的事,抱著手機在澡堂等了一宿。
陳春和行色匆匆地來,風雪灌入門縫,蘇青手裡的手機掉在了地上。
參與搶修的工人有的受傷了,孟敘冬傷勢輕微,但發生了突發性耳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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