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在吧臺前坐下,南笳打量著那些照片,瞿子墨問她想喝點兒什麼。
南笳猶豫。
瞿子墨笑說:“不知道點什麼那就點血腥瑪麗吧。”
“有什麼說法嗎?”
“你進門時沒注意?有個牌子的,這裡叫海明威酒吧。”
南笳愣了下。
難怪牆上掛著海明威的照片。
瞿子墨說:“當時,為了不讓海明威的妻子瑪麗聞出來他喝了酒,酒保用番茄汁和伏特加專門調制了一款雞尾酒,也就是血腥瑪麗。”
南笳笑說:“我以為跟那個英國女王有關。”
瞿子墨笑說:“嘗嘗這兒原汁原味的?”
南笳搖頭,“……不太喜歡酒裡有番茄汁。”
她頓了頓,第一時間想到的是自由古巴,朗姆酒加可樂。
然而,她最終說:“……那就嘗嘗吧。”
瞿子墨則點了馬蒂尼,據說是二戰時期海明威帶火的酒,南笳笑稱海明威真是雞尾酒屆的帶貨王。
兩人碰杯,南笳腦中無端有個聲音:
敬海明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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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著酒,闲聊。
瞿子墨問南笳,有沒有什麼地方,相對她而言是福地,就像威尼斯之於他。
南笳笑說:“這個問題,得等我得了影後才能回答你。”
“那你下次進組什麼時候?”
“還不知道。最近在跟我經紀人一起挑本子,目前沒看到特別好的。實在不行可能先去演個配角,主角人設好的好本子實在太少了,可遇不可求。”
瞿子墨笑說:“你心態真的很穩重。我當年在你這個階段,比你浮躁多了,天天就想著趕緊證明自己。而且我這人天賦不大行,瓶頸過好長一段時間。”
南笳說:“因為你家庭環境好,成長也很順利,有退路,就會有心理緩衝區,天然會缺少一種真實的求生欲和掙扎感。”
瞿子墨愣了下,“……這個道理,我是花了四五年時間才想通的。”
南笳笑說:“旁觀者清吧?我看過你早期的電影,蠻明顯的,你駕馭不了那種天生缺乏安全感的角色。在嚴導的戲裡你突破很大,完全是打碎了重塑的狀態,得獎實至名歸。”
瞿子墨看著南笳,一時沒說話。
每次稍微涉及到深入的話題,南笳總能兩句話就能點透他的內心。
他時常覺得自己在南笳眼裡就是一盒敞開的糖果,什麼顏色對應什麼味道,一清二楚。
但相應的,他卻似乎怎麼也看不透她,好像他們之間,始終是隔了一層霧蒙蒙的毛玻璃。
這時候,南笳手機振動一聲。
拿出來看了一眼,是國內北城的一個座機號碼。
很意外,接通後,那頭是周浠的聲音:“……是笳笳嗎?”
南笳愣了下,“是我。有什麼事嗎浠浠?”
“想拜託你一件事……跟我哥有關。”
南笳瞥了瞿子墨一眼,對周浠說:“稍等,我去安靜點的地方跟你說。”
她從吧臺凳上下來,跟瞿子墨打了聲招呼,便轉身走出了酒吧。
到走廊裡,南笳再度出聲:“浠浠?還在嗎?”
“在的……笳笳,你現在是在歐洲嗎?”
“在巴黎。”
“太好了。能不能拜託你去S國一趟,我哥在那兒……他受傷了。”
南笳一怔,“……他怎麼了?”
“前……不對,大前天早上,我哥他們開車去機場的路上發生了車禍……”周浠有些咬牙切齒的意思,“我猜肯定是人為的,說不定是四叔,也說不定是朱家的人幹的。”
南笳心髒微懸,“那他……現在怎麼樣了?”
“我不知道。我哥說沒什麼大礙,他的助理傷得比較嚴重。但我不知道是不是哥為了不讓我擔心,故意輕描淡寫……”
“你自己……不方便去嗎?”
“我現在跟蘇星予和他的父母待在一起,我哥囑咐過,沒他的吩咐,我最好不要擅自去任何地方。笳笳,你是除了我哥,除了蘇星予,我唯一可以信任的人了……我讓蘇星予把地址發給你,求你去看看情況好不好?”
周浠聲音裡帶哭腔。
南笳知道,周浠萬萬不會拿周濂月的安危開玩笑。
略微思索,便說:“我知道了……後面是打這個電話,還是打你的手機?”
“打這個吧,這是蘇星予家的座機,二十四小時有人接的。”
“好。浠浠你先別著急,保重好自己。”
掛斷電話後,南笳沒立即回酒吧,而是先給小覃打了個微信語音,詢問她S國是不是申根國。
小覃告訴她是的。
萬幸萬幸。
沒一會兒,微信上蘇星予發來好友申請。
南笳通過後,蘇星予發來一個地址,南笳復制之後在谷歌地圖裡搜了搜,S國R城偏遠郊區的一個莊園。
她把地址轉發給了小覃,請她幫忙看看,怎麼去這裡最快最方便。
等做完這些,她緩緩地呼了口氣。
而後點開通訊錄,劃到最後,在“周”那一行上停留了片刻,撥出去。
提示手機已關機。
南笳切斷,鎖了手機,回到酒吧。
瞿子墨覺察到南笳情緒幾分凝重,忙問:“怎麼了?”
“抱歉,師哥,我有個朋友出車禍受傷了,他妹妹在國內不放心,委託我去看看情況,可能沒法陪你去威尼斯了。”
“去幾天?”
“還說不定,不知道那邊是什麼情況。”
“那這樣,我先去威尼斯,我估計會在那兒待上一周左右。你那邊忙完了,如果還有時間就過去?”
南笳點頭,“謝謝師哥理解。”
瞿子墨笑說,“這麼點小事,什麼理解不理解的。”
南笳無心再喝酒了,和瞿子墨離開酒吧,各自回到房間。
小覃過來,跟南笳匯報,那莊園離R城不算遠,城裡有機場。但坐飛機要過安檢、託運行李,耽誤很多時間。
反倒是乘TGV高鐵比較方便,隻要三個小時。到了火車站,再包一輛車過去即可。
這些她來安排。
南笳去收拾行李箱。
收拾到一半,停了下來,又撥了一次電話,依然提示關機。
過去每一次,隻要給周濂月打電話,總能第一時間接通。
現在意識到,他也會有失聯的時刻。
她有種惶惶的不安定感。
第二天早上,南笳暫時用不著的那一箱子行李,交由第二個助理小玉先幫忙帶回國,她則帶著小覃,乘最早一班TGV去S國的R城。
在火車上,南笳又打了一次電話,這回是通了,但無人接聽。
抵達R城,去往那莊園的路上,南笳試著給許助打了個電話。
倒是終於接通了。
許助講話聲音很虛弱:“……南小姐?”
“你跟周濂月還在R城嗎?”
“在。”許助像是反應過來,“南小姐你準備過來?”
“我已經過來了,還有……20公裡就到。”
許助仿佛是愣了下,“我馬上告訴周總,然後通知安保放行。南小姐你們車子的車牌號是?”
南笳報了車牌號,許助讓他們照著導航開進來,到時候門崗的人查驗一下護照就會放行。
——
周濂月一上午都在做紅外理療,結束後他戴上了頸託,回到自己房間,換下了微微出汗的襯衫。
正對著鏡子扣扣子,響起一陣很輕的敲門聲。
“進來。”
門吱呀輕響。
周濂月問:“這麼快就能下地了?”
沒聽見回答。
周濂月疑惑,自半步入的衣帽間走出來,往門口一眺,一下愣住。
不是許助。
來人穿一件淺咖色的羊絨上衣,駝色的大衣挽在手臂間,頭發披散著,沒有化妝,但仿佛因為趕路趕得急,臉頰上幾分熱氣蒸出的薄紅。
周濂月一時啞然,“南……”
南笳看著他,“我能進來嗎?”
周濂月盯著她,片刻後才點了點頭。
南笳走進來,將大衣隨手搭在了一旁的沙發椅上,“周浠拜託我過來的,她說,不知道你有沒有對她瞞報傷情,你……情況還好嗎?”
周濂月垂下眼,繼續扣扣子,“還好。過幾天就回國了。”
他戴著頸託,不便低頭,意識到有一粒扣岔了,解開,重新去扣。
南笳又往裡走了兩步,在窗戶邊上停下。
都鐸復興風格的建築,窗戶很大,木制的窗棂,將玻璃分割成五橫兩縱的長方形,透過玻璃,能看見不遠處的湖,伸出去的木頭棧橋那兒,系了一條白色的小船。
方才進門後,南笳沒有看見許助,迎接她的是莊園的女用人,英文很蹩腳,她半天沒聽明白。
好在下樓來的家庭醫生會講簡單的中文,告訴南笳說,許助鎖骨骨折,還在臥床;周濂月剛剛做完理療,應當在自己房間裡。
問明白周濂月的房間所在之後,南笳就直接上來了。
此刻,南笳手掌無意識地按在窗臺上,看向周濂月,“……昨晚給你打過電話,你電話關機了。”
周濂月說:“睡得很早。醫生給了安眠藥和鎮痛劑。”
“所以……”南笳伸手碰了碰自己脖子。
“頸椎輕微骨裂。”
南笳打量周濂月片刻,她能覺察到,他的情緒似乎有些許的不耐煩。
可能她貿然過來,確實唐突了,便說:“你不方便的話,我一會兒就走……”
周濂月煩躁地放棄了跟最後一顆扣子較勁,朝著南笳走了過去。
他停在她面前,單手抄袋,垂眼看她,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熱氣,混雜清冽的香味,使他不由自主地屏了一下呼吸,“……我知道你在巴黎,沒聯系你。我沒想到周浠會找你。”
南笳微微抿住唇。
周濂月聲音裡似乎帶著某種沒能克制住的情緒,“……你不明白嗎?我不想讓你看到我這麼狼狽。”
南笳怔了一下。
自踏入這房間的一瞬間起,就有一種不由自己左右的奇怪情緒,微微的失控感。
周濂月穿著白襯衫和黑色長褲,那襯衫不像平日整齊地扎在皮帶裡。他臉色蒼白,細邊鏡框後的眼窩微微下陷,整個人顯得消瘦極了。或許因為不方便,下巴上冒出一些青色的胡渣,沒有刮得很幹淨。
相較於她熟悉的那個永遠冷靜、永遠運籌帷幄的周濂月,眼前的人確實顯得幾分狼狽。
好像,她的突然出現,讓他變得更加狼狽。
她沒有見過這樣的周濂月。
南笳輕聲說:“……周浠很擔心你。”
周濂月迅速問:“那你呢?”
南笳張了一下唇,但沒有出聲。
周濂月目光落在她臉上。
這感覺很難形容。
在湖上聽見槍聲的那一刻,那天早上去往機場的路上,大卡車逆向駛來的那一刻,他都不覺得有什麼。
此刻看著南笳的臉,卻有一種很清晰的痛楚。
“南笳。”
南笳輕輕地“嗯”了一聲。
周濂月沉聲說:“我‘離婚’了。”
南笳心中有輕微轟然之聲,她默了一霎才說:“你受傷就是因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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