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三月已逝,漫長的冬日總算過去了。去年今日,也是那個人最有生機的時候。
長生寺偏殿供奉著陸晚丞的牌位。林清羽從長明燈上借火點燃三炷香,躬身朝拜三次,將香插在牌位前。
“林太醫。”
林清羽轉過身,看到來人並不驚訝:“沈侍衛。”
沈淮識還是那身黑色勁裝,腰間佩劍。他隻要不在蕭琤身邊,不在宮裡,就稱得上器宇軒昂。“林太醫似乎預料到我會來。”
“我隻猜到你會來找我,並不知你會今日來長生寺找我。”林清羽淡道,“看來,沈侍衛一直在跟蹤我。”
“我……我也不想。”沈淮識低聲道,“但在宮裡交談始終不便,我隻能在宮外尋找機會——抱歉。”他走到長明燈前,看著陸晚丞的牌位道,“林太醫,喪夫之痛,是不是很難排解?”
“還好,給自己找點事即可。”
沈淮識慘然笑道:“如果人人都像林太醫一般豁達,世上也不會有那麼多痴男怨女了。”
林清羽沒耐心和沈淮識在這傷春悲秋:“你來找我,是為了我醫箱上的記號?”
沈淮識點點頭:“那是沈家天獄門中人才知道的機關暗號。可如今,天獄門隻剩下我一人……”沈淮識喉結滾了滾,“林太醫是如何知道它的?”
既然這些都是姓江的一手策劃,他也沒隱瞞的必要:“我不知道。這個醫箱,是我亡夫贈與我的。”
“陸小侯爺?他又是如何……”沈淮識皺眉沉思片刻,“林太醫,那個醫箱現在在何處?”
“我幾乎隨身攜帶,就在馬車上。”
林清羽讓歡瞳取來醫箱。沈淮識手指撫過那個奇特的記號,問:“林太醫,我可否把它拆開一看?”
林清羽稍作猶豫,道:“請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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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淮識把醫箱中的東西悉數拿出。隻見數道極快的劍光之後,紅木醫箱表面上出現無數裂痕,再聽“砰”的一聲,便崩裂而開。
在無數木屑之中,露出了一抹翠綠。沈淮識呼吸一顫,將那抹翠綠拿起——那是一塊玉牌,玉牌的一面,刻著“天獄”二字。
“怎麼會……”沈淮識低聲喃喃,“天獄門人身死,玉牌俱毀……難道有人還活著?”
林清羽道:“玉牌的後面還有一行小字。”看小字的刻痕,應該是最近才刻上去的。
沈淮識翻過一看:“徐州,遂城……”
林清羽若有所思:“徐州麼。”
姓江的想要引沈淮識去徐州,找這個玉牌的主人?
林清羽問:“你要去嗎。”
沈淮識毫不猶豫:“當然!”
林清羽哂道:“你一個武功高強的影衛,心思倒和孩童般單純。你就那麼信任我的亡夫?”一直被人牽著鼻子走,難怪會對蕭琤死心塌地。姓江的大概也是知道這一點才會這麼做。
沈淮識胸口劇烈起伏,眼眶微紅道:“隻要有一絲希望,我定、定要……”
“你打算何時去?”林清羽道,“太子會放你走?”
沈淮識眼中流露出一絲茫然,很快又被堅定取代:“我會想辦法。”
天獄門……他之前聽都沒聽說過。看沈淮識魂不守舍的模樣,現下也不是刨根問底的好時機。
“你想到辦法告知我一聲。”林清羽道,“我也想去徐州看看,我的亡夫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沈淮識緊握著那枚玉牌,啞聲道:“好。”
林清羽走出長生寺時,天色已近黃昏。夕陽如火焰般跳躍,等它燒盡,這一日也快過去了。他正要上馬車,一個小僧叫住他:“林施主。”
林清羽記得這個小僧。上一回他和姓江的一道來長生寺,便是此人把姓江的請去見徐君願。
徐君願……
林清羽心中一動,問:“可是國師找我?”
“國師尚在閉關,不見旁人。”小僧道,“他在閉關之前,命小僧轉交一物給林施主。”說著,小僧從懷中掏出一枚錦囊,“林施主,請。”
林清羽接過錦囊打開,裡頭裝著的是一張字條,字條上面寫著十個字——生辰八字,和一個名字。
“這是……”
看著那人熟悉的字跡,林清羽眼睛被風吹得有些幹澀。他剛才還在笑沈淮識的失態,可現在,他的手怎麼也抖了起來。
他在那個人離開的第九十九日,終於知曉了他的名字。
沒想到那條怎麼都睡不夠的鹹魚,居然會叫這個名字。
第47章
回到家中,林清羽獨自去了靈堂。靈堂中隻供奉著一人的牌位。他看著刻得粗糙的“江大壯”三字,茕茕孑立,久久出神。
“你告訴徐君願,卻不告訴我。”林清羽輕聲道,“你說你是不是畜生。”
暖風吹過,無人應他。
敲門聲響起,歡瞳在外面道:“少爺,張管事來了。”
林清羽出去前,又對著牌位說了一句:“但隻要你能準時回來,我也不罵你了。”
張世全是林清羽叫來的。他不知林清羽晚上找他有何事,先把南安侯府的近況如實稟告。短短一月,侯府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不再是死氣沉沉,隻因為——潘氏有喜了。
這是林清羽未曾想到的,是他低估南安侯了,心境被摧殘成那樣,還要掙扎地爬起來給自己留個後。
“大夫替潘姨娘診出喜脈後,侯爺的病可以說是不藥而愈,現下已經不用臥床,想來不久後也能重歸朝堂了。”
“他想重歸朝堂,可如今的朝堂卻未必還有他的位置。”說完此事,林清羽言歸正傳,“你在徐州的那幾個月,除了替我查私鹽之事,也替小侯爺辦了不少事吧。”
張世全愣了愣,苦笑道:“什麼都瞞不過少爺。”
“說說。”
張世全道:“小侯爺讓我在徐州的遂城找一個人,再想辦法從他手上拿到一個信物。”
林清羽問:“那個人是誰?”
“我隻知道他化名朱永新,是一個屠夫。至於此人的真實身份和真實姓名恐怕隻有小侯爺知道了。”
林清羽頷首道:“辛苦了,待會你去庫房拿點補藥回去送給潘姨娘。”
張世全道:“是,少爺。”
次日,林清羽從清晨在床上醒來開始,就覺得胸口空蕩蕩的,心不知落在了何處。花露進屋看到林清羽坐在床邊發呆,喚了聲:“少爺?”
林清羽突然道:“今日回林府。”
他搬家的事,未必所有人都知道。
到了林府,林清羽陪林母用了頓飯,便一直待在書房裡。林母看出他心情不虞,攔下想去黏著兄長的林清鶴:“你哥哥想自己待著。”
林清羽一人獨坐,從白天到黑夜,直到華燈初上,歡瞳進來提醒他:“少爺,您該進宮了。”
今晚,林清羽要在太醫院當值六個時辰。
林清羽問他:“什麼時辰了?”
歡瞳應道:“已經戌時了。”
“那離子時還有……”林清羽不說話了,斂了斂神,道,“替我更衣罷。”
夜幕高舉,宮門落鑰。太醫院晚上當值的太醫,大多都是資歷尚淺的小太醫,隻有一兩個老太醫坐鎮。
胡吉正對著方子配藥。有一味藥他拿不準劑量,抬頭問身邊的林清羽:“林太醫,這蘇合香少一分會不會好些——林太醫?”
林清羽回過神,道:“什麼?”
胡吉放下方子,問:“你這幾日是有什麼心事嗎?我覺得你總心不在焉的。”
林清羽按了按眉心:“無事。”
“你有事一定要告訴我,”胡吉誠懇道,“我可以……”
胡吉話未說完,院外傳來一個慌慌張張的聲音:“胡太醫!胡太醫在嗎?!”
來人是勤政殿的灑掃小太監,名叫小福子。他半夜來太醫院是因為有個和他同住一屋的太監忽然犯了急病,腹痛難忍,吐到天昏地暗,神志不清。他們做太監的,病了也無人在乎,隻有胡太醫會為他們盡心診治。
胡太醫二話不說地收拾東西:“我馬上就去。”
林清羽道:“你還要為陳貴妃配養顏丸,我去罷。”
胡太醫詫異道:“你願意去嗎?”
林清羽點點頭。他想為自己找點事情做,唯有面對病患時,他能得到短暫的平靜。
小福子隻信任胡吉,聞言有些不安:“胡太醫不去了嗎?”
胡吉笑道:“放心吧,林太醫的醫術在我之上,有他在絕對沒問題。你不知道麼,時疫的藥方便是林太醫配出來的。”
小福子眼睛一亮:“真的?謝謝林太醫!”
林清羽道:“帶路罷。”
林清羽跟著小福子來到太監住的司禮監。皇宮氣勢恢宏,莊嚴肅穆的另一面就是這些七八人擠在一間房的太監。他到的這間房還算好的,裡頭住的都是勤政殿伺候的太監,聖上身邊的人,至少身上幹淨無異味,做最下等的苦役的太監,往往身上會有很重的酸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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