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賜嫻向她行了個禮,笑問:“我聽說陸侍郎下朝後來了含涼殿,他在裡頭嗎?”
韶和搖頭:“縣主不趕巧,陸侍郎不久前剛離開。”
她低低“啊”了一聲,看了眼平王:“既然如此,殿下與貴主可否容我先行一步?”
倆人齊齊點頭。
等她走後,韶和又看平王:“三哥是來望十三弟的?你來得正好,這孩子也不知從哪沾染的惡習,竟愛上了玩骰子,我管不住他,剛好請你來訓訓。”說著就要迎他入裡。
平王淡淡一笑:“不是有陸侍郎在嗎?你那點謊話,騙得了她,還能騙得了你三哥?”
韶和神情一滯,尷尬道:“三哥別誤會,我不是想破壞縣主與陸侍郎的姻緣,隻是他難得來一趟含涼殿,我……”
平王無奈搖頭:“好了,不用跟三哥解釋這麼多,回去吧。我還有事,就不去看十三弟了。”說罷轉身就走。
韶和目送他離去,轉身疾步回殿,暗暗松了口氣。她不確定陸時卿究竟想對誰隱瞞傷勢,為保險起見,自然是誰都不告訴的好。而平王在宮中安了眼線,不會不知他隻進未出過。她隻有承認自己在騙元賜嫻,裝出一副出於私心,想跟陸時卿獨處的樣子,才能避免他起疑。
她匆匆往內殿走去,想去看看陸時卿傷勢如何了,推門入裡,卻見裡頭空空蕩蕩,什麼也沒有,甚至連剪子紗布等物件也被清理了幹淨。她心下一緊,回到外殿問鄭泓,卻聽他答:“陸侍郎換完衣裳就跟我告辭了,阿姐沒碰上他嗎?”
陸時卿正身在宮外馬車內。韶和剛走,鄭濯的暗哨就避開平王耳目潛入了含涼殿,將他從偏門接了出去。從時辰上看,他甚至比元賜嫻更早離開那附近。
他在馬車內重新處理了傷口,換好衣裳,剛緩過勁來,忽聽身後一陣咣當咣當的車轱轆聲,似是誰在拼命往前追趕。
外邊駕車的曹暗回頭一望,駭道:“郎君,是縣主的馬車,您可拾掇好了?”
陸時卿臉色大變,手忙腳亂拿出一盒藏在車底的,從陸霜妤那裡偷來的脂粉就往臉上抹,一邊交代:“還沒。”
曹暗回頭再看一眼,心道拾翠這丫頭駕車可駕得夠快啊,慌忙揚起一鞭。
後邊拾翠卻像得了元賜嫻的囑咐,老遠地衝他喊:“曹大哥,您停一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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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聞言急道:“郎君,怎麼辦?”
陸時卿飛快合上脂粉盒,三下五除二整理完畢,然後道:“停吧。”
曹暗迅速扯了把韁繩,與此同時,元賜嫻的馬車也到了。
陸時卿撫了撫心口下去,掀開她的簾子,彎身問:“怎麼了?”
她探頭出來,惱道:“你都知道是我了,怎麼不停車,還要我追這麼長一路?你車裡頭是不是有見不得人的東西?”
元賜嫻在含涼殿前頭就對韶和的話將信將疑,覺得她跟陸時卿像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可偏偏確實一出宮門就遠遠瞧見了他的馬車,她便打消了疑慮,隻當自己多想了,怎料陸時卿竟跟見了鬼似的,愣是不肯給她追上。
陸時卿一本正經解釋:“我剛才沒穿衣服。”
元賜嫻這才注意到他身上的確不是官袍,而是件常服,疑道:“你好端端的換什麼衣裳?你是不是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情?”
“……”
陸時卿一步跨入她的馬車,進到裡頭解釋:“在含涼殿不小心跌了一跤,衣服髒了。”
元賜嫻一驚。難道這就是她直覺不對勁的真相?
她的氣勢消減了一截,問道:“摔哪了?我看看。”
陸時卿神情為難了一瞬:“你確定?”
她點點頭。
他跌跤是真,自然能拿出證據來叫她安心,嘆了口氣,猶豫一下松了腰帶,然後挽起褲腿,指著青了一塊的膝蓋給她看,因急於證明,看這動作神情,竟有點像小孩討賞的模樣。
元賜嫻見狀“哎”出一聲。
她剛才想驗傷,其實是衝著打消疑慮去的,這下算是真信了,一看這駭人的烏青,簡直服了他:“你三天兩頭鬧風寒也就算了,怎麼走路還能跌跤啊!”說完,到底因為方才懷疑他有點內疚,伸手摸上去道,“疼不疼啊?”
陸時卿“嘶”了一聲。
不是疼的,而是被她貼膚一摸,他的某處都快比這塊膝蓋硬了。
元賜嫻卻真當他疼,嘆息一聲道:“你坐我馬車走,跟我回趟家,我給你抹點藥。”
這可正合陸時卿的意。他的馬車裡頭都是血腥味,絕不能叫元賜嫻上去,所以剛才特意來了這裡。
但他還是要照慣例嘴硬一下,說道:“不用了,我趕著回府辦公。”說罷伸手將凌亂的衣袍整理好。
元賜嫻的態度便更強硬,朝外吩咐:“拾翠,叫曹大哥自己先回。”
陸時卿熬著傷,在元府小坐了一晌,享受完元賜嫻對他膝蓋的親切問候,便以公務在身為由回了永興坊,一到書房就看鄭濯正在裡頭焦急地來回踱步,見他終於來了,像是松了口氣,完了質問道:“你傷那麼重,跑去哪裡?”
陸時卿一噎,然後老實道:“元府。”
鄭濯一副快被他氣死的表情,再次來回踱步起來,半晌後,拿食指虛虛點他:“你這條命遲早是她的。”
陸時卿捂著心口在一旁癱坐下來,心道早就是了,嘴上卻沒承認,換了話茬道:“蔡寺卿的事,你作何打算?”
鄭濯見他說起正事,便不再扯開去,在他對頭坐下,蹙眉道:“見招拆招吧。三哥暫時不會有機會動手,等他明日回了淮南,長安的形勢會松快點,咱們也好喘口氣。”
陸時卿實在不贊成把蔡禾拖下水。但鄭濯此舉是為了他,他便也不能不識好歹地說他,搖搖頭道:“我當初叫聖人提拔他,不隻因為他是你的暗樁,而是此人有大才,堪大用,隻是性子過直,處事不夠圓滑,才一直未得擢升之機。可他如今哪怕暫無性命之憂,也必將遭朝中平王一派人打壓,要坐穩大理寺卿的位子,恐怕很難了。”
鄭濯也不是不惋惜,皺眉解釋:“論年紀,他也是三十出頭,論背景,他也是雙親早亡,再論入仕時間,一樣非常吻合。我手底下當真無人比他更適合頂替‘徐善’了。”
“我知道。”陸時卿嘆口氣道,“這事你暫時不用管了,我會想辦法保他。‘刺殺’滇南王的事可安排好了?”
鄭濯點頭:“今夜就能行動。”
小劇場:
元元:我跟你講,你這個膝蓋啊,要用我們滇南的名藥塗過才好哦!
慫慫:哦?是何等名藥?
元元(伸手攤開,微笑面對鏡頭):雲南白藥,專治跌打損傷,瘀血腫痛,一噴就好。
顧導:……你們這條硬廣,背著我收了多少贊助費?
第73章 073
翌日一早, 滇南王在劍南道北遇刺的消息便震動了京城。聽聞刺客來勢兇猛, 足有百人之眾, 滇南王在對敵時為保護王妃中了暗算,負傷累累, 性命垂危, 幸得隨從一路護持, 堪堪逃出敵手。
這是元賜嫻與鄭濯及徐善事先商定的計劃, 她得到消息時自然鎮定,隻是心裡也清楚, 要將戲做得逼真,阿爹難免受皮肉之苦, 所謂“負傷累累”也並非全是假象。
她當即假作慌張之態匆匆進宮, 懇請聖人施以援手,在紫宸殿泫然欲泣地狠命演了一出,叫原本還處在驚疑不定中的徽寧帝不得不迅速下旨, 令整個劍南道戒嚴,加強巡防, 與此同時派周邊州縣官兵護送元易直夫婦南下。
至此, 平王的計謀不攻自破,鄭濯也算在接連傷損了陸時卿與蔡禾以後,勉強扳回一局。
元賜嫻在紫宸殿傾情演出的時候,陸時卿就在一旁隨侍聖人。徽寧帝安撫了她幾句,眼見沒大有用,就幹脆把她交給了他, 叫他們小倆口自己處去。
平王一早便已啟程回淮南,陸時卿的危機可算暫且解除了,他原本思忖著,也許可以趁早與元賜嫻坦白身份的事,卻不料她出殿後仍舊入戲,一副非常擔心元易直的模樣,連他也瞞得滴水不漏。
他心裡一堵,就沒能啟齒,也裝得毫不知情,還跟她細細分析這批刺客可能的身份。元賜嫻也是點頭如搗蒜,時不時對他的觀點表示贊同。
倆人一路拼演技拼回勝業坊,元賜嫻跟他在元府門口別過,便快步回了院中書房。揀枝正在那裡等她。
阿爹那邊大致不須擔心了,但她心裡有一樁事,已從昨日記掛至今,急需求個答案。
昨天在含涼殿附近,平王跟她提及了蔡寺卿。她跟蔡禾素無交集,故而當時確是下意識一愣,卻很快察覺到了平王的窺探之意。跟這種老奸巨猾的政客打交道,他就是抖個胡子,都可能是有深意的,更不必說是從他嘴裡說出的人事。
今早平王離京,長安的眼線跟著撤出不少,她見形勢安全了,便派揀枝出去打聽這事。眼下想是有了結果。
揀枝見她回了,忙上前道:“小娘子,關乎蔡寺卿的訊息很多,但有幾條應該是您感興趣的。”她挑了重點道,“此人三十一歲,出身民間,雙親早亡,原先在地方任職,四年前方才入京為仕。”
元賜嫻聽罷果真一滯。
這段介紹說詞有點耳熟,除卻做官這一點,其餘的都能與徐善大致吻合。
她繼續問:“還有什麼別的發現沒?”
揀枝點頭:“婢子在蔡府附近蹲守了一上午,其間見蔡寺卿出過一次門,因此留意到,他的右手掌心纏了繃帶,似是受了不小的傷。”
元賜嫻緩緩眨了三次眼,電光火石間,腦海裡飛快閃過一幕場景。
花朝節當日山崖頂,徐善遭暗算的一剎,曾有機會以手阻攔刀鋒,但他伸出右手後,卻半道突兀停止,因此生生捱上了那一刀。
她當時確實覺得奇怪,可後來眼見他傷重昏迷,自然也就不可能拿這種並無意義的問題叨擾他,隻當他是一時失手。眼下聽揀枝一說,才再次心生疑竇。
她突然有個不可思議的想法:徐善可能不止是徐善。
這一刀,並非他擋不住,而是他不能擋。因為除卻布衣謀士外,他還有另一重身份。一旦他被刺破手掌,在如此明顯的地方留下傷口,這重身份就曝光了。而這也是平王派來的刺客在明知無力殺人的情況下,仍拼死刺出這一刀的緣由——他想將他從暗處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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