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她的頭擰回去:“別亂動。”然後繼續道,“你要是生了一男一女怎麼辦,我還是不舒服。”
“……”強詞奪理!
倆人扯著扯著就過了陸時卿跟鄭濯說好的時辰。虧得鄭濯原就是坐在了後窗邊,隔著鏤窗將庭院裡的動靜瞧得一清二楚,看他的確未洗完,也就沒著急,隻是一個人玩五木到底無趣了點,便時不時抬頭看一眼他們。
他看庭院裡種了兩株對稱的槐樹,葉子都落光了,原本瞧上去有點蕭瑟,但被這仲冬的煦日一照,竟莫名蒸騰出幾分生機來,像籠了一片濃綠一般。
再看樹下鬧得起勁的倆人,元賜嫻似是被陸時卿氣著了,兩指一彈,將發間一點皂荚沫子彈到了他的鼻尖。
陸時卿中了招被氣笑,抬手想擦,卻像是因了滿手滑膩的皂荚,一時有點猶豫。
元賜嫻見狀,笑著從袖子裡揀出一塊帕子,然後仰著脖子,伸長了手臂幫他輕輕一抹。
他隱約聽見她說:“好了,不鬧你了。”
陸時卿便是一副苦大仇深卻忍氣吞聲的模樣,繼續給她揉搓。
他看到這裡收回了眼,低頭瞧著落在窗柩的淡金日照,抿唇一笑,眼底卻微微有幾分悵然之色。
給人沐發,好像真是件挺有意思的事情啊。
約莫再過一炷香,陸時卿才給元賜嫻洗完了發,拿手巾給她擦拭了兩遍後道:“還不夠幹,等會兒再叫人給你擦擦。”
元賜嫻回頭不爽利地瞅他:“人家送佛還送到西呢,你這半道就要丟了我啊!”
他無奈一笑:“時辰太久了,書房有人等我。”
“誰?”
他一指書房後窗,示意她自己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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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賜嫻順他所指望去,就見鏤窗另一頭,鄭濯正坐在那裡,抿著手中茶甌裡的茶,察覺到她的目光,他偏過頭來,朝她頷了頷首,淡淡一笑作招呼。
“……”
這麼大個皇子坐在不遠處,她卻大搖大擺躺著,這可了不得。元賜嫻下意識想把自己撐起來坐端正,卻見鄭濯打了個手勢,示意她別動了。
陸時卿也按住了她:“你跟他客氣什麼。”
元賜嫻心道是他太不客氣了,早知鄭濯幹等著,她也不會耽擱他這麼久,衝他皺皺鼻子道:“你還不快去。”
陸時卿差人送她回去,然後起身回了書房,一眼看見鄭濯因庭院裡來了下人,手腳利落地將窗子闔緊實,就朝他飛了個眼刀子道:“你倒挑了個好位置盯梢。”
鄭濯笑笑:“承蒙陸侍郎誇獎,不才兵法學得尚可。”
“說吧,什麼事?”
鄭濯這下不嬉笑了,斂色道:“回鹘出事了。”
第97章 097
一聽不是西南而是西北的消息, 陸時卿微一蹙眉,示意他講。
鄭濯道:“回鹘可汗多蘭啜前日夜裡在行宮遇刺,現重傷昏迷,性命垂危。”
“消息來源?”
“我布置在回鹘汗庭的密探八百裡加急傳回的信報。”
“除你外, 還有多少人知道這件事?”
“回鹘王室目前尚無動靜,百姓也多安寧, 多蘭啜的下屬理應封鎖了消息。隻是既然我能知道,恐怕大周之內也已有了別的知情人。”
陸時卿搖搖頭:“這倒不一定。”
“此話怎樣?”
“如果多蘭啜當真傷重如此, 既能瞞得過王室眾人的眼,又怎會叫你的密探第一時刻得了消息, 一路順利傳回長安?”
“你的意思是, ”鄭濯若有所悟,“多蘭啜或許並未遇刺,或者,隻是點皮肉小傷?”
他問完想了想, 不解道:“那他有意放消息給我的目的是什麼?”
陸時卿聞言沉默下來,負手踱到窗邊,復又踱回,如此兩個來回過後,提點道:“若多蘭啜身故,誰將是回鹘汗國下一任首領?”
“其子裴力。”
“裴力與多蘭啜, 在對外方略上,關鍵的分歧是什麼?”
“早些年,二哥尚未剿滅驅逐突厥之時, 多蘭啜主張親周而遠突厥,裴力則支持親突厥而遠周。”
“也就是說,”陸時卿淡淡一笑,“倘使裴力在短時間內上位,很可能叫沉寂不久的突厥東山再起。”
鄭濯霍然抬首:“你的意思是,多蘭啜根本沒有傷重,隻是想借此消息提醒我,突厥遇上了死灰復燃的時機?”
陸時卿鳳眼微眯,沉默一晌後點了點頭。
“既然如此,他如何隻提醒了我一人?此事關系到大周存亡,阿爹尚在,而我手中權力有限,他沒道理越過阿爹,直接與我合作。”
“因為親周的多蘭啜也開始猶豫站向了。”陸時卿斬釘截鐵道,“大周已然不是當初那個雄兵百萬,彈指間屠淨突厥的大周。如今就連區區南詔,如此彈丸之地,都能三番五次威脅到我南境,多蘭啜對聖人早已失去了信心。他在寄希望於大周的下一任君主,在試探你是否有這個能力。”
鄭濯的目光略幾分閃爍,道:“但多蘭啜並不了解我,為何如此草率地選擇了我?”
“因為他別無他選。”陸時卿沉吟一下,“若我所料的不錯,他擔心的,所謂突厥死灰復燃一事,正是出自你二哥與三哥的手筆。崖州那邊,很可能出了問題。”
他說到這裡抬起眼來:“阿濯,這是一次險難,也是一次機遇。我們築了這麼多年的暗梁,是時候起高樓了。”
與陸時卿商議過後,鄭濯當即命分布在南域的暗哨前往崖州深入查探。隻是二皇子被遣送至的這處地方是真真正正的天南海北,孤島一座,來往極其不便,一面又得避開朝中各方同樣關切二皇子的人馬埋布在海域這頭的密探,等得到消息,便已是大半月後。
而這時候,傳聞裡“遇刺重傷”的多蘭啜已然康復,開始重新親政。
再過一陣,十二月初旬,回鹘汗國境內爆發戰事。曾為大周與回鹘聯合驅逐掃滅,龜縮於荒原,退出歷史舞臺數載的突厥一夕間卷土重來,借東北靺鞨為走道,陳兵三十萬於回鹘邊境,一番威示後大舉入侵。
消息傳出,四域震驚。徽寧帝急召群臣入宮議事,宣政殿內明火一日一夜未熄。
翌日清晨,元賜嫻醒來瞧見身邊床褥是空的,且齊齊整整,沒有半點褶皺痕跡,就知陸時卿是一夜沒回。
消息還沒傳到她這裡,但她也不至於毫無頭緒。能叫陸時卿一日一夜窩在宮裡頭出不來,甚至連個口信都沒能往外帶的,唯一的可能就是徽寧帝躬身主持群臣閉關議事。而能叫朝廷如此方寸大亂的,又不外乎是與大周息息相關的戰事。
隻是亂世之下,無一隅可得安寧,她一時不敢下結論,究竟是哪裡爆發了戰事。唯獨能肯定的是,這一次興兵跟南詔無關。細居要靠大周上位,絕不可能這時候鬧出幺蛾子來。
她揣了顆心暗暗琢磨,吃早食時被宣氏問起陸時卿在宮裡頭忙什麼,卻隻笑說他昨夜帶了口信回來,說是處理完公務太晚,宮裡下了門鑰,才隻好留宿外殿了。
但宣氏也不傻,眼看她吃早食全靠硬塞,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自然想到怕是有什麼大事發生了,隻是既然元賜嫻不提,她也就不好多問,免得叫她這心裡頭擔子更重,壞了身子。
婆媳倆你諒我來我諒你,誰也沒再提一句陸時卿,直到黃昏時分,元賜嫻實在坐不住,才打算叫來曹暗問一問。
其實找他也不過是死馬當活馬醫。他人在府中,自然不可能知道宮裡生了什麼事。隻是自打上月起,大約因她這肚子的月數越來越足,陸時卿就不再跟她講政務上的事了,以至這一月來,她幾乎對朝堂動向毫無所知,所以想向曹暗探探口風,看他近來都在忙碌什麼,好從中判斷猜測。
卻不料她還沒來得及差人去叫曹暗,就有僕役回報說陸時卿回來了,她就老老實實等在了屋子裡。
寒冬臘月,霜風凜冽。前頭長安已經下過一場雪,眼瞧這陰霾重重的天,像是不久還得再來一場。
陸時卿回時滿身霜氣,怕凍著元賜嫻,便在外頭摘了露湿的披裳,隻穿著輕裘入裡,在進她屋子前,還就著炭爐先暖了暖手。
元賜嫻等了半晌才見他匆匆趕到,一下便從座上起了身,待他走到跟前,伸手撫了撫他的眉,將上邊一點白霜拭了,問他:“冷不冷啊?”
陸時卿一噎。他還以為,她第一句一定會問朝裡出了什麼事。
他伸出剛烤暖的手去握她:“不冷。”像是示意她摸摸。
元賜嫻覷他一眼:“臨時抱的佛腳吧你!”
他笑笑,攙她坐回去,因剛烤暖的手比她還熱,就幹脆在她面前屈膝蹲了下來,攥過她的手,放在掌心裡搓。
元賜嫻垂眼看著他,看了很久也不見他開口,彎著眼睛說笑道:“突然對我這麼好,是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還是準備做什麼對不起我的事?”
陸時卿手下動作一滯,抬起頭來,看她面上笑意不變,甚至還多了幾分得意:“被我說中了!”
陸時卿沒說話,彎著唇角,低下頭去往她手心裡呵熱氣,等她的手比他熱了,才重新抬頭看她。
但這時候元賜嫻臉上的笑意已經沒了,紅著眼眶盯著他道:“說吧,又要上哪去了。”
他屈著膝沒起,仰頭輕描淡寫地笑道:“隻是去趟回鹘。”
元賜嫻突然有點不敢看他這種笑意,抬頭望著天頂道:“什麼時候走?”
“明天一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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