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之下,順利嫁去北戎,似乎倒成了秦笙最好的路。
可北地苦寒,不提地區經緯度帶來的氣候差異,遊牧民族跟著水草遷徙,居無定所,秦笙一個被嬌養出來的京城貴女去了那邊,無異於羊入虎口。北戎人更是出了名的野蠻,女人在他們眼中是他們的私有財產,父親死了,兒子會連帶父親的妻妾一起繼承,兄長死了,嫂嫂便改嫁小叔子。
水土不服,語言不通,飲食差異和文化習俗上的巨大差異,思鄉之情和外邦人的惡意,這些全都加注在一個遠走他鄉的女子身上,便是不瘋,也會鬱結成疾。
秦箏原來所在的世界,歷史上不少和親公主都是早早地病死了。
她好歹也是借太子妃的身體才能多活這一次,知道秦笙去和親十有八九是一條絕路,秦箏自然也不忍眼睜睜地看著太子妃的妹妹就這麼跳入火坑。
原書中是太子和太子妃都死了,李信覺得秦家人對新朝沒威脅了,秦家人才能去塞外,如今她和太子還活著,李信自然不肯輕易放她們離京,才又攤上了和親一事。
秦箏攥緊掌心,迎上楚承稷的目光:“若是我妹妹在和親路上‘意外身亡’呢?”
楚承稷眉梢輕提,示意她說下去。
秦箏道:“連欽侯要造成我妹妹‘逃婚’的假象,肯定不會直接派漠北軍隊襲擊送親隊伍,關外沙匪成堆,到時候跟朝廷送親隊伍交手的,必是偽造成沙匪的漠北軍隊。若能同連欽侯達成協議,他的人救下我妹妹,偽造我妹妹意外身亡的假象,朝廷沒了和親公主,屆時連欽侯反過去散布謠言,說和親公主身死異鄉,是李信新建的陳國國運不行,李信沒法再把過錯都往我妹妹身上推,隻能吃了這個啞巴虧。”
秦箏不是沒想過“搶親”,但搶親的也隻能頂著沙匪的身份,秦笙若被沙匪搶了去,名聲也就跟著沒了,不如“意外身亡”穩妥,往後換個義女的身份,還能再回秦家。
楚承稷看秦箏的目光裡,贊賞之意更多了些,他反問:“如何保證連欽侯不會用了你的計謀,卻真對你妹妹下殺手?”
這個問題的確難倒秦箏了,她沉吟片刻道:“拖字訣,先告訴他,我們手中有李信將涼州拱手送與北戎的證據,要確保我妹妹安然無恙後才能把證據給他。”
楚承稷唇角無意識上揚了幾分,“把人救下後他若討要證據呢?”
秦箏一點也不覺自己無恥地道:“等到那時,閔州已經被淮陽王拿下,李信怕淮陽王一鼓作氣北上,肯定會勒令沈彥之南下同淮陽王僵持,相公這邊舉事的消息一傳出去,連欽侯隻要沒傻,就不會再動我妹妹。”
相當於是他們這邊賣了連欽侯一個人情,光是李信為了吞下漠北的勢力,極有可能把河西走廊拱手送給北戎這一點,就足夠他們和連欽侯統一戰線。
秦箏之所以對北戎奪取河西四郡這段劇情這麼清楚,主要是男女主就是因為那一場惡戰後才有交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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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乃連欽侯之子,鮮衣怒馬的漠北小侯爺,女主則是涼州都護的孤女,女主父親和連欽侯都死在了那場戰亂裡,女主父親的副將親口指認是女主父親硬要追敵,中了敵軍的圈套,才導致全軍覆沒。
原書中那一仗慘敗的原因全都被歸咎到了女主父親追敵上,朝廷對掌權了漠北軍隊的男主大肆慰問封賞,後來荻戎腹背夾擊北庭,朝廷又出手相援,男主守住北庭後,便歸順了新朝。
女主始終相信自己父親是被冤枉的,雖被貶為奴籍,卻一直想著有朝一日為父親沉冤昭雪。
男主怨恨女主一家,把女主買了回去,本是想磋磨女主,卻漸漸對女主動了心,因為女主堅信自己父親是個謹慎的人,在戰場上不會那般激進,男主對當年那場戰事也起了疑心,暗中調查。
女主冷心冷情的性子和太子妃太像,她為了查明當年的真相好幾次落到沈彥之手中,沈彥之透過她看到了幾分太子妃的影子,告誡她不要再查下去,省得引火燒身。
男主為了女主和沈彥之撕咬過幾回,曾冷笑著諷刺沈彥之是不是當年叛楚幹過出賣同袍的勾當,所以才那般護著通敵叛國的叛徒。
幾經周折後,男主才查明是朝中一位大將軍妒才,怕女主父親立下戰功越過他去,給了女主父親錯誤的情報讓男女主父親雙雙遇害,又買通副將誣陷女主父親。
現在看來,那會兒沈彥之是不是知道涼州一役戰敗的幕後推手是皇帝,怕男女主繼續查下去,被皇帝滅口才出言告誡?
畢竟連欽侯一死,後面北庭腹背受敵,原書男主隻有歸順朝廷這一條路可選。
隻是不知,李信這次改變了原本的計謀是為何。
秦箏滿腦子都在思索這些。
楚承稷望著她,眼神罕見地柔和:“阿箏若為男兒身,隻怕在天底下也是個有名的謀士了。”
他眼底是不加掩飾的欣賞,超越了男女之情,單純地贊賞她這一刻所展露出來的才華,甚至有幾分為她驕傲的意思。
秦箏先前一直都怕暴露太多引來麻煩,此刻卻隻覺心安,說楚承稷城府深也好,說他是有足夠的耐心陪自己耗也好,不管怎樣,跟眼前這個人相處都是極其舒服的。
他覺得不該問的,便不多問,總是保持一個適當的度,讓人覺得可靠,卻又不會有壓力,自己好幾次都在無意識中對他卸下心防。
秦箏時常覺得,她有一天若是栽在了楚承稷手中,一點也不冤。
她單手支起下顎,明眸半抬,清冷中又帶著幾分或有或無的慵懶媚態:“我不是男兒身,相公肯讓我當你的謀士嗎?”
這是句玩笑話。
怎料楚承稷唇角稍提:“看來我麾下的首席謀士有了。”
春光乍暖,蜂蝶在院子裡的野花間翩飛採蜜。
秦箏覺得他那抹淺笑莫名有點撩撥,她轉頭看向院外,不自在輕咳一聲:“相公你給連欽侯寫信吧,等笙兒一踏上和親的路,我就聯系兄長和母親離京。”
朝廷也怕秦笙在和親前跑路,指不定已經派兵圍了秦府,隻有在秦笙上了和親的花轎後,才會放松對秦府的戒嚴。
秦夫人和秦簡必須離開京城,不然楚承稷在青州舉事的消息傳出去,秦家人又會和陸太師府上的人一樣,成為朝廷對付她們的把柄。
幫楚承稷研墨時,秦箏才想起陸家被押送往閔州一事,她下意識瞥了他一眼:“相公,陸家人……你想到搭救的法子了嗎?”
楚承稷賣了個關子:“得看人和。”
兵法上講究天時,地利,人和,他這麼說,是劫囚車的地點和時間都已經算好了的意思?
可祁雲寨如今被沈彥之的人圍著,他們如何下山?
秦箏略做思量,便想通了其中關鍵,困在兩堰山的人出不去,可暗中前往青州來和他接頭的那批陸家人卻是能成事的。
她偷偷瞄了他好幾眼,欲言又止。
楚承稷抬眸瞥她一眼:“有什麼想問的,問便是。”
秦箏討好一笑:“相公啊,你命人把絲綢船開往吳郡去賣,糧草是不是從陸家買的啊?”
吳郡的淮陽王的地盤,山寨的人若是從其他米商那裡大批買進糧食,隻怕早就被人報給淮陽王了。可山寨的人換了糧食,非但沒被淮陽王發覺,還運回了青州,這其中肯定有陸家人出力。
楚承稷清淺一笑:“阿箏啊,你這是要把你從前藏的拙,在今日全告訴為夫嗎?”
秦箏因為他那“為夫”兩個字紅了臉,研著墨小聲嘀咕:“你從前也沒同我說過這些。”
其實就是在嘴硬,放在從前,楚承稷真同她說了,她也不敢回應。
楚承稷沒拆穿她那點小心思,一邊落筆一邊道:“修索橋的精鐵鐵索陸家人找到了。”
秦箏心口一跳,很快就平靜下來,在心底估摸著後山和對面山崖的距離,問:“你們搶回來的兵器裡有床弩嗎?”
楚承稷筆鋒稍頓,抬眸望著秦箏,嘴角弧度深了幾許:“有。”
第50章 亡國第五十天(捉蟲)
當天下午秦箏就為了修索橋一事做起了準備工作,她尋了幾條繩索,拼接起來足足有八十丈長。
又用尺子比著,在繩索上每隔一尺系一條細線,隔一丈系一條粗線,以此來作為簡易的大型測量工具。
傍晚楚承稷練兵回來瞧見她坐在桌前,手拿著一把尺子,量一下系一條繩,腳下已經堆了一大圈卷起來的繩索。
他進門後也不見秦箏抬頭,某人依舊專注地搗鼓自己手中的繩索,嘴裡還時不時含糊嘀咕幾聲,像是在說給自己記的數字。
她烏發挽起,從楚承稷的視角看過去能清晰地瞧見那截白嫩的脖頸,起了愛念,就容易生欲念,他眸色暗了一瞬,但秦箏隻顧完成自己的繩尺,自始至終都沒給楚承稷一個眼神。
楚承稷隻覺她這樣認真的模樣倒是怪招人疼的。
他靜靜看了一會兒,好笑問:“這是做什麼?”
“明天測量兩山崖之間的寬度。”秦箏因為回答這一句,記混了自己已經量了多少尺,垂著腦袋,眉毛糾結得直打架:“你先別跟我說話,我這快完工了,若是記混了還得重來。”
看慣了她精明的模樣,迷糊倒是第一次瞧見。
楚承稷沒忍住在她發頂揉了兩下,拿過她手中的竹尺,“一尺系一條小繩是麼?我來。”
竹尺和繩索都被楚承稷拿過去了,秦箏終於抬起頭來,揉了揉酸痛的脖頸:“滿十丈就告訴我,得做個記號。”
她這麼一說,楚承稷也注意到繩索上有幾處還系了不同顏色絲線捻成的細繩,想來這就是她說的記號了。
他道:“測個山崖間的寬度需要這麼麻煩?”
秦箏給自己倒了杯茶咕嚕嚕喝下後才道:“以後再有別的工事,有這麼一條度量的繩子,能省不少事。”
這個時代最長的尺子不過也才一丈長,若以後每次修建大型工程都得拿個尺子去量,可不得累死,秦箏覺得自己自制的“繩尺”便利得多。
楚承稷聽了她的解釋,倒是不可置否。
他低頭制繩尺,秦箏一開始是盯著他手上的動作的,但不知怎的,視線順著他的修長俊秀的大手上移,慢慢就落到了他臉上。
他專注做事的時候,眉宇間那股清感愈重了些,夕陽從大開的門外灑進來,落在他半張臉上,恍惚間他臉上的輪廓也柔和了幾分,院外槐樹上的槐花紛紛揚揚落下來,像是一下了雪。
秦箏看著他出了一會兒神。
“好了。”楚承稷抬眸朝她看來時,她忘了收回視線,就這麼撞入了他清淺的眸子裡。
像是原本平靜的湖水裡投入了一顆小石子,泛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他形狀極其好看的唇在夕陽下仿佛塗了一層蜜色,秦箏鬼使神差地說了句:“相公,我能親你一下嗎?”
楚承稷沒說話,但整個人往後往竹椅上一靠,頗有幾分“任君採擷”的意思。
秦箏有點慫,但色膽上頭,又覺得他那方面有殘缺,可能在這些事上的確不好主動,那自己主動一點也沒什麼。
她慢吞吞湊了過去,一隻手有些緊張地抓住了楚承稷坐的那張竹椅的扶手,雖然努力表現得自己很淡定,可還是緊張得咽了咽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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