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追隨伏廷的日子不比羅小義短,卻還是頭一回見他在除戰事以外的事情上如此有耐心。
直到新露出來報:藥已煎好了。
伏廷才起身,將佩刀又扣回腰後,入了櫃後那扇小門。
※
棲遲淺淺地睡了一覺。
這小屋隻有門能透入光,她睡得不好,很快就醒了。
忽而感覺有人進來,抬眼看見男人的身影,他手裡還端著藥碗。
伏廷走到她跟前站定,將藥碗遞過來:“喝了。”
棲遲立即嗅到濃鬱的藥味,蹙起眉。
他看見了,想了起來,她怕苦。
他手往前送一分,幾乎要抵著她唇:“苦也得喝了。”
棲遲退後一些,掃了他一眼,如同刮了一刀一般,是想起了他曾灌藥的舉動。
她一隻手來端碗,說:“我自己來,免得叫你再逞兇。”
伏廷想笑,看她虛軟無力,怕她端不住,沒放手,說:“就這麼喝。”
棲遲又看他兩眼,手伸過來,摸到了他端碗的手。
他手指穩穩託著碗,一動未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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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裡又腹誹一句石頭,連他手帶碗一並託著,低下頭,就著碗口,一口一口喝下去。
伏廷看著她喝完了最後一口,手上被她碰過的地方有些熱,是她手心裡在發熱。
他看一眼她臉色,說:“再歇片刻吧。”
轉身要走,身旁人影一動,棲遲已經站了起來。
“我歇夠了。”她說著,身輕輕晃一下,頓時靠到了他身上。
這一下並非有意,她也沒想到坐久了起身後竟會晃一下。
但隻一瞬的功夫,便又聽之任之。
她的肩抵著他的胸膛,頭挨過去,軟軟地說:“我病了。”
所以靠著他也是天經地義的。
伏廷的臉在上方,她也看不見,隻覺得他下巴抵在自己額角,一定是在低頭看著她了。
腰上忽的一緊,是男人的手將她扣住了。
棲遲一怔,緊接著卻被扣得更緊了。
伏廷的手臂摟著她,手掌緊緊壓在她腰後,往下,甚至快要碰到她臀上。
她一時沒料到,反而驚住了。
他將她摟得緊緊的,頭更低,聲沉著:“你想病得更重?”
那把聲似就在耳邊,棲遲的心口一下一下跳快了。
她抬起臉,在這幽暗的屋子裡看著他的臉,似也看不清,想反問一句:如何就病得更重了?
外面忽有腳步聲在接近,很快就到了門口,傳出李砚低低的聲音:“姑姑,可好些了,我能不能進來?”
棲遲聞聲收斂,伸手推了一下伏廷。
他手卻沒松,還是扣著。
她又推一下。
“姑姑?”李砚大概以為她睡著了,聲更低了。
“何事?”伏廷終於松了手。
還不想真叫她的病加重。
李砚聽到他在,聲高了些:“姑父,小義叔讓我來問問姑姑如何了,何時可以走。”
伏廷看著她:“你到底還歇不歇。”
棲遲撫一下衣擺,輕輕搖頭,看他一眼,唇抿著,緩步出門去了。
他看著,心想仿佛是他欺負了她一般。
到了外面,李砚已經等去門口了。
曹玉林在櫃臺後坐著,他不認識,所以也無話可說,隻能站在門口。
棲遲攏一下披風,在凳子上又坐下來。
曹玉林自櫃後站起身,看了一眼棲遲,覺得她臉上紅似退了些,又似更重了,道:“嫂嫂若覺得沒好,再在這裡歇上片刻也好,反正三哥也等到現在了。”
棲遲轉頭,正好看見伏廷從小門內大步出來,眼神在他身上輕輕掃過。
伏廷看她一眼,對曹玉林說:“不歇了。”
說完出門去了。
外面的人得了命令都忙碌準備起來。
棲遲看一眼門口的李砚,忽而意外,羅小義今日怎會支使起他來了。
平常有什麼事都是他自己走動的。
外面已準備好,李砚走過來,想要來扶她。
棲遲擺手,自己站了起來。
站起來又晃一下,想起方才伏廷在那屋裡幹的事。
她撫一下被他手掌揉過的披風,站了站,才邁腳。
曹玉林過來送她,一路送到門口,停住了,沒出去,跟在她身後低低說:“嫂嫂的事我都記著了,他日尋了機會再去找嫂嫂。”
棲遲點頭,出去了。
伏廷站在馬下,看著她過來。
棲遲與他視線撞上,他迎著她注視,翻身上了馬。
她看了一眼,忽而見到他身後的遠處,羅小義坐在馬上,離這裡很遠,隻在那頭等著。
她回頭低聲問李砚:“他這是怎麼了?”
李砚順著她目光看一眼:“姑姑問小義叔?”
他左右看看,猶豫了一下,墊著腳,湊到棲遲耳邊低語。
方才她睡著的時候,李砚聽見他姑父的近衛裡有人在闲語。
說以前羅小義追著裡面的那個黑衣的女子寸步不離,後來被甩了冷臉,便再也不接近了。
李砚不是個愛道是非的孩子,這種事情對他而言也是一知半解,他也不明白為何被甩個冷臉就何至於不見了,隻能照著原話搬給他姑姑知道。
棲遲聽了詫異,便又想起曹玉林先前說,她是隨羅小義喚伏廷三哥的。
卻沒料到能說會道的羅小義還會有這種時候,不禁又回頭看一眼酒廬,緩步登車。
伏廷打馬過來,貼在了車旁。
剛才他已聽見她和李砚在竊竊私語,看了一眼窗格,又看一眼遠處的羅小義。
車馬上道,駛出去。
羅小義打馬迎了上來,又和往常一樣說笑:“三哥,嫂嫂休整了一番好多了吧?”
伏廷掃他一眼,低罵:“慫貨。”
羅小義嘴一閉,調轉馬頭去邊上了。
第二十四章
因著棲遲這一場病, 回程這一路行得很慢, 在驛館裡拖了兩日不說,每每車馬上道幾個時辰還會停頓休息一番。
眼下, 又停在了道上。
眼前就一條道,左右都是坡地荒原,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
若非為了休息而休息, 可真不是個適合停頓的地方。
羅小義坐在枯草地上,衝著旁邊笑:“三哥可真夠疼嫂嫂的, 要在往常,咱們一個來回都走下來了。”
他琢磨著,之前的事一定是都過去了。
此行帶他嫂嫂出來一趟, 可真是帶對了。
伏廷坐在那兒,仰頭灌了口酒,塞上酒塞時掃他一眼:“管好你自己的事。”
羅小義的笑頓時僵了, 知道他三哥說的是什麼事, 伸手摸著鼻子,無言以對。
伏廷平常不說這個, 都是男人,犯不著說這些風花雪月的是非, 今日也是難得將他一軍。
將完他, 也就起身走了。
棲遲剛從車裡下來, 秋霜和新露都在旁跟著,李砚也迎了上來。
“姑姑竟還沒好透,這北地的天也太狠了。”他擔憂地看著姑姑的臉, 依偎到她身旁來。
棲遲攏緊身上披風,摸一下他頭,身上的確還有些無力。
眼睛看著這遼闊的地方,再聽了他的話,她不禁就想起了伏廷曾說過的那句:可知道北地的厲害了。
她輕嘆一聲,心說可不是,小聲嘀咕:“早知還不如不來這裡了。”
“那你又為何要來?”忽然就被接了話。
棲遲轉頭,看見說話的伏廷。
李砚見到他來就走開了,新露和秋霜也一並退開了去。
隻是病中的一句牢騷語,不料竟被他聽到了。
她是長遠思慮過後才決定來的,又豈會因為一場小病就生出退卻。
她眼睛遊移開,不看他,低低說:“隨口抱怨一句罷了。”
伏廷也沒在意,他過來本也不是為了說這個的。
見她臉上還有病色,語氣不覺就輕了:“為何要下來?”
棲遲看向他:“想走動一下,已在車裡悶了一路了。”
伏廷聽她語氣,竟覺出幾分可憐來了,不像是在車裡坐了一路,倒像是被關了一路,不免好笑。
他看一眼左右,說:“走吧,別太遠。”
棲遲踩著幹枯的茅草走出去,走得很慢。
伏廷在她後面跟著。
頭頂有日頭,照下來,拖出人的影子。
男人的影子斜長的一道投在身側,棲遲看見了,故意用腳踩了上去。
那位置,似是正好踩在了他肩上。
她有些想笑,有意無意地朝後看一眼,問:“瀚海府在哪個方向?”
伏廷伸手指了一下。
棲遲順著他指的看了一眼,除了荒野,什麼也沒看見。
“你沒看錯?”她故意問。
伏廷看著她:“這是我的地方。”
是了,沒錯,這裡是他的天下。
她早就聽說,他最早的戰功也是在這裡立的,一戰破千軍,揚威萬裡,直至官拜大都護。
她踩著步子,在心裡說:這裡,遲早也會是她的。
又往前走一段,她腳下踩著的影子停住了。
“可以了,回去吧。”他忽而說。
棲遲回頭,看了一眼走出來的地方,說:“我才剛走了幾步。”
“有風。”
她隻好點頭,知道已經讓行程落下許多了,萬一再叫病加重了更麻煩,轉身回去。
經過他身邊時,特地停一下,看他一眼說:“謝夫君關懷。”
伏廷看著她擦身而過,站在那兒,揚了唇角。
知道她那恭謹都是做出來的。
棲遲已經走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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