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李帶的學生都必須遵循一條不成文的規定:但凡楊之為的論文,不允許引用。
這條規矩學術圈的人差不多都知道,楊之為隻是一笑置之。
如果Sinemora是金李,似乎實至名歸,林水程並不意外。但是他不知道傅落銀是怎麼得出這個結論的,他探詢地望向傅落銀。
傅落銀攤手:“我說了他夾帶私貨,這個人出了名的偏心護短,他早年審稿的修改意見發給人家時,十條建議查閱的文獻裡有八條是他自己的,為了提高自己的被引用率。不過後面不那麼幹了,漸漸也沒多少人記得了。十四年前的TFCJO期刊還沒有現在這麼重要,很少有人會注意,但是我因為工作原因會接觸調查。”
林水程聽完他的話後,打開手機搜索了一下金李的詞條。
他低聲說:“他是舊歐洲分部的人呀。”
並且似乎還是領頭人級別的。
舊歐洲分部派系近年來和舊北美分部派系差不多勢同水火,搶資源搶得正上頭。單就名畫鑑定案在星大發生的事情,就可見一斑。
林水程不是不知道這些事情,但是他並不感興趣。
學術圈多的是為搶idea、研究意見而吵架、競爭的事情,林水程大二時曾看過一個五六十歲的教授在峰會上被毫不客氣地指著鼻子反駁,措辭很激烈,甚至一度無法收場。
那時候他身邊的人跟他討論,說覺得這樣未免鬧得場面不好看。
但他其實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對,他想了想,或許自己五六十歲時,不會介意在大庭廣眾之下被指出研究方向上的缺點;同樣,他也不會是為了顧全場面而選擇沉默的人。
林水程沉默了一下:“這個期刊評審人的位置……是許空老師推薦給我的。”
他似乎斟酌了一會兒,接著轉頭來看傅落銀:“我不知道是不是應該……”
他的聲音小了下去,眉頭又皺了起來。
傅落銀再次在自己的腦海裡腦補了一下一團委屈的林水程——接著又從他指尖劫走一塊剛拿起來的薯片,問他:“你覺得他們把你安插進來,或許是為了以後或今天的派系鬥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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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水程沉默著,沒有說是,卻也沒有否認。
他不太喜歡這樣的感覺,盡管對方是他的恩師,也和他最敬重的老師站在一起,但是他並不喜歡這件事。
“評審人的準則就是客觀公平、避免利益衝突、簡明扼要、有建樹性、不要吹毛求疵,這是一件非常簡單的工作,你想的沒問題,是這個環境決定了這樣的情況。或許你的老師們壓根兒沒想那麼多,他們隻是覺得這是個鍛煉你的機會而已。”
傅落銀開始拿那塊薯片勾引角落裡的首長,“但是說白了,這世界上沒那麼多清白中立的機會。利益不同的人站到了另一邊,你和其他人自然就會被劃分到另一派裡去,這就是人的社會屬性,你無法避免。沒有這個屬性,不能對你造成任何影響,有的話也不應該對你造成任何影響。”
他看著林水程笑:“我是不太能想象你偷偷摸摸在修改意見裡加上自己的論文名,要對方引用的樣子。你說呢?”
林水程抿起嘴:“我不會這樣做的。”
“那不就成了。你不用管那個Sinemora到底是金李還是銀李,好好審稿,注意休息,這就是了。”傅落銀把薯片放在一張廢紙上,俯身在地上往首長的方向推了過去。
這隻貓繞著薯片嗅了嗅,隨後不感興趣的跑走了,傅落銀隻好起身走過去,把薯片和廢紙收回來,一起丟掉。
林水程於是繼續看稿子,他把sinemora修改過後的意見和提供的參考文獻都記了下來,之後的審稿風格盡量按照示範思路提升自己的審稿思路。
傅落銀看他沒有鑽牛角尖了,於是也放心下來,就歪在林水程身上鬥地主。
林水程摸了摸薯片碗,一摸,空了。
傅落銀回來之後專挑他手上的吃,這麼一回兒一塊都不剩了。
林水程:“……”
他把空碗塞進了傅落銀手裡,什麼都不說,繼續看稿子。
傅落銀瞥他,林水程於是也回以視線,一動不動地盯著他。
傅落銀:“……”
他舉手投降:“好好好,我再去給你炸一碗。”
第37章 風起02
傅落銀果然乖乖去給他炸薯片了。
他廚藝沒有林水程好,看見林水程還有一盆泡好的土豆片,也沒管太多,直接下鍋炸了。他知道林水程喜歡少油的,撈出來瀝幹後還用吸油紙吸了吸,幹幹爽爽熱騰騰地給林水程送過去了。上邊撒了椒鹽孜然,香氣四溢。
林水程遇到的第三篇內容和他專業方向不太對,查資料理解模型的過程更加漫長吃力,他揉了揉眼睛,摸了一塊傅落銀送過來的薯片。
吃完後才發現傅落銀在旁邊瞅著他,像是等待著被表揚一樣。
林水程思索了一下,說:“沒有我做的好吃,你沒焯水。”
“哦。”傅落銀就把碗搶了回去,自己優哉遊哉地吃了起來。
林水程繼續看文獻,看了一會兒後,無比自然順暢的把手伸過去要拿薯片,結果手被傅落銀捉住了:“我的薯片難吃,你不許吃。”
林水程:“哦。”
他把手縮了回去,看樣子不動如山,是真的沒打算繼續吃了。
傅落銀一看這還賭上氣了,趕緊挑了一枚薯片送到他嘴邊:“吃吃吃,幼不幼稚啊你,跟我較這個勁兒幹什麼。”
林水程不理他,張嘴吃了,順口在他指尖留下了淺淺的齒痕。
他在這邊看文獻,傅落銀就喂貓似的,這邊鬥著地主等牌,想起來了就給林水程喂一塊薯片。
林水程正好用電子筆寫字,兩手都沒空,也省得拿了薯片後要擦手,他喂就乖乖吃。
傅落銀覺得林水程簡直跟貓太像了:“首長是不是你生的,林水程?”
林水程陡然聽見這樣驚悚的提問,隻是淡淡瞥了他一眼,傅落銀很確信,這就是看傻子的眼神。
等兩人洗漱過後,傅落銀就抓著林水程轉移了陣地。
林水程抱起來很舒服,傅落銀拿了個枕頭靠在身後,讓林水程坐在自己身前,他照常低頭把下巴擱在他肩上。林水程顯然不介意身後有個人肉墊子,傅落銀還會把被子拎上來堆到他的腰際兩個人一個看文獻,一個鬥地主,這個姿勢竟然還意外的和諧。
傅落銀打開消息,看見有周衡送來的新消息:【傅總,您月初要我們送的對接名單過來了,您過目一下。】
七處要他重啟的B4計劃並不是很簡單的事,雖然傅家掌握這個計劃的核心科技,但是領軍人並不是那麼好找的。當年楚時寒能以碩士身份成為領頭人,他自己的個人能力隻是一方面,另一個方面在於他就是傅家的親兒子——盡管其他人並不知道這個秘密。
楚時寒去世之後,誰來繼續接手就是一個大問題。傅氏軍工科技涉及的機密太多,一旦泄露,就是危及整個傅氏軍工的大事,所以這個接任人的人選非常關鍵。
周衡送來的基本都是與他們之前有合作的研究成員的名單,基本上知根知底。
傅落銀看了一圈兒,給周衡打了個電話:“我接手不久,以前的合作業務沒我爸知道得多,人選你讓我爸看過了嗎?他有沒有意見?”
涉及機密,他揉了揉林水程的腦袋,從床上下去了,走到客廳外的落地陽臺上。他一走,林水程就自動往後攢了攢,擠佔了他的位置,繼續兩耳不聞窗外事。
周衡:“傅將軍看過的,他的意向人選是裴睿教授或者樊鋒教授之間的一個,說剩下的要交給您決定。”
傅落銀又看了看資料:“我哥的碩士同學,都是楊之為的學生麼?”
“對的,傅總,我現在就在傅將軍這邊,您要和他說話嗎?”另一邊,周衡戰戰兢兢地把電話遞過去——傅凱聽他說了幾句,直接向他伸手,示意要手機。
“資料我看過了,楊之為和我們交道也打過不少了,也是你哥的碩博導師,這樣的話我覺得比較放心。”傅凱說,“裴睿和樊鋒的能力都不差,剩下的你決定吧。”
“爸,他們是我哥的同門同學,但他們不是我哥。”傅落銀說,“聯盟任務派下去,人家是不能拒絕的,都要吃飯,還真不一定比外人牢靠。而且B4需要的是多領域全才,你隻考慮師門派系,他們能不能拿得住B4是個問題。”
傅凱耐著性子聽了後,沉吟片刻:“那你覺得呢?還是直接讓楊之為過來?你說的有道理,但是咱們家的核心科技一定要謹慎把關,太隨便了也不好。”
傅落銀說:“楊之為不行,他是外空間站那邊要的人,七處和聯盟安全局都要用他,他沒那麼多時間精力從頭帶起B4,不過我有個想法您聽聽。”
傅凱說:“你說,你是董事長和執行總裁,我不幹預。”他這話仿佛不是對著他說的,而是對自己說的——催眠似的要求自己不幹預兒子現在的決定。
“我倒是想用一下舊歐洲分部那邊的人,金李。”傅落銀說。“也算是巧,我今天還跟人提過他。”
傅凱這下還是沒克制住,怒吼道:“胡鬧!這人跟我們就沒搭上過邊兒!怎麼能把這麼重要的項目交給一個外人!”
傅落銀慢條斯理地說:“一個金李,一個我們的熟人,比如樊鋒或者裴睿——具體的我還要考察一下。B4計劃不能再像以前那樣,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給領頭人,僅僅是出於效率上的考慮,一主一副都比放著一個人更好。我哥出事了項目直接進行不下去,這就是一次證明,兩邊合作,也算是互相競爭監督。金李您沒接觸過,我是知道的,他除了有點小毛病外,業務能力沒得說,契約精神也很強,每年都在出成果,不過這人我們不一定能請得動,他的行程應該更滿,還要接觸一下再說。”
傅凱沒說話,應該是被他的想法搞得啞火了。
傅落銀:“那爸您沒什麼意見我就先這樣下去讓人跟金李教授接洽了,至於另一個人我再找找,目前我其實不太滿意這兩個人選,我需要從頭找起。”
傅凱嘆了口氣:“那就按你決定吧,我也老了,你的想法比我好。”
雖然這樣說,但是傅落銀知道,他這位一直以來獨裁式的父親其實已經對他做出了相當大程度的讓步——家族企業,有誰真正放下把設計最核心技術的東西給人看呢?
傅凱說:“就這樣吧,今年過年你回家麼?我今年能回家了。”
傅落銀說:“我恐怕要去七處基地。”
又是一片沉默。
傅落銀印象裡,家裡完完整整過年的次數隻有一次,那就是傅凱工作從江南分部暫時調回星城的那一年。他的初三。
他從此不用兩地輾轉,也是那一年,一家人勉強算是團圓過了年。後面傅凱工作又忙了起來,一直沒能回家,現在傅凱倒是不忙了,傅落銀卻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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