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2024-11-06 15:40:353584

  方靈均見扮作孟婆的老婦可憐,順手掏出一把銀錢給她,後者忙一迭聲地道謝。


  他觸景傷懷,難免哀民生多艱。


  方靈均搖搖頭:“走吧。”


  招呼起小廝正要接著趕路,乍然聽到背後一陣驚惶聲響,那老太太像是衝撞到某位貴人,一個不慎還把貴人剛買的糖人摔壞了,在錦衣華服之上糊了一抹糖漬。


  這下不得了,跟前的丫鬟作勢就要大罵:“你怎麼搞的!”


  “走路不長眼睛嗎?”


  她取出絹帕給自家小姐擦拭,口中不依不饒,“毀了這裙子我看你怎麼賠!”


  方靈均見狀心道不好,老人家怕是要惹上一樁大官司。


  他飛快調轉身形,手已經在往袖口裡掏銀子了,想著如若不成自己便替她還這筆錢債。出來“打夜胡”的多是貧民乞丐,這般年邁的老婦,八成是為著家裡還有小的要養活,否則哪有力氣隨年輕人熬大夜,叫她傾家蕩產怕是也付不起半片紗絹。


  隻不知對方是什麼來頭,肯不肯賣自己這個薄面。


  小方大人捏著錢袋,怎料尚未等走近,身著碧紗裙的大小姐突然摁住婢女的手輕輕制止。


  她嗓音十分低柔,款款如流水,語調不緊不慢帶著天生的氣度:“不要咄咄逼人。”


  貴女頭戴帷帽,輕紗下看不清真容,可話聲莫名有幾分耳熟。


  “臘月裡永平盛行驅疫逐鬼的舊俗,多是些吃不上飯的可憐人想法子討生活而已。因得除夕將至,誰也不忍見年節裡有人餓死街頭,不過借這個習俗接濟左右,予以施舍。”


  “如今你若非要她將辛苦攢下銀錢賠給我們,下月怎麼挨過年關呢?”


  不懂事的小丫鬟貌似頗為受教,頓然理虧地掖著手,低眉順眼地垂眸聽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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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奴婢知錯了。”


  方靈均這才適時開口:“這位姑娘。”


  “冒昧打擾,在下……”


  他正抬手要作揖,就在此時帷帽下的女子露出半面容顏,他瞬間一驚愣,做了個口型:“三……”


  對方連忙豎起食指放在唇峰,意味深長地示意周遭。


  方靈均當即明白過來,隻是換了行禮的姿態,沉默而隆重地躬身低首。


  宇文姝悄聲說:“我偷偷出宮的,不欲過於招搖,還請小方大人替我保密。”


  “應該的,殿下放心。”


  知道她雖是擅自離宮,但多半有錦衣衛混在暗處護佑,對此方靈均倒並無太大擔憂。


  轉眼宇文姝便吩咐好隨從,安撫了那扮野鬼的老婦,還贈了她些許錢財壓驚,將人送走了。


  方靈均忍不住道:“不承想殿下久居深宮,對民間的風土人情竟也這麼了解。”


  三公主聞言很是謙遜,“我一個閨閣女子,不過是讀了幾本闲書紙上談兵,不敢在小方大人八鬥之才面前班門弄斧。”


  “殿下哪裡的話……”


  “隻不過。”她沒等聽方靈均的辯解,悠悠一嘆,目光放在滿街的車水馬龍中,“書上所寫畢竟不如眼見為實,我出身皇家,打小錦衣玉食,究竟能體會幾分黎民困苦呢?說來也僅是自己一廂情願罷了。”


  “上月據聞南方連著大旱又是冰雹,災情嚴峻,不曉得又有多少這樣的老人衣不蔽體,無家可歸……”


  方靈均未曾想三公主能有如此深刻的見解,被她說得感慨萬千,一時竟有些慚愧,連六皇子的酒宴都變得窮奢極欲起來,透著一股朱門酒肉臭的罪惡。


  而這會子,杯莫停的雅間裡,宇文效當然不在其中。


  訂下的隻是個空座,一份因故未能赴約的書信早就準備好,由店掌櫃收著。


  六皇子雖然不在。


  可隔壁的房間卻觥籌交錯很是熱鬧,羽林衛同知生辰將近,趁著休沐,不當值的軍官們便設了酒席給他慶祝。


  隋策作為這支禁軍的一把手,為人年輕,平時又好說話,在下屬中風評一直不錯,難得晚上肯賞臉和大伙兒吃酒,氣氛一度十分高漲。


  付臨野窮得叮當響,到處厚著面皮蹭飯,他和隋策一並坐在靠窗的座處,幾杯佳釀下去,人微醺著輕飄飄起來,開始沒大沒小地勾著他脖頸。


  “嘿,大哥——你這麼敞開了肚子和咱們哥幾個喝酒吃肉,不怕夜裡咱嫂子給你臉色看啊?”


  隋策一手端杯子,一手託著他這隻八爪魚,語氣輕佻:“她?”


  青年注視著手裡透光的玉盞,細細把玩,“她自己都不知道晚上上哪兒瘋去了,哪有闲心管我。”


  說完將他胳膊推開,“喝你的酒去吧,什麼嫂子不嫂子的。”


  作者有話說:


  音音·危


  可以大膽的猜一下今秋的CP!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比比芭比波比、追溯 10瓶;我是你大哥 8瓶;果果在這裡?('ω')? 5瓶;南宮亭 3瓶;雪聽夜、哈哈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十五章


  商音彼時剛進入懷恩街後街,與“杯莫停”是一個在東,一個在西。


  算算時辰,比賽行將開始,沿途卻還有些擁堵,她正發愁能不能趕上第一場,也就是那一刻,異變突生!


  寬敞的馬車陡然一震,她隻聽到外面突兀的嘶鳴之聲,還不知發生了何事,整個人就被帶得往後狠狠一撞,後腦勺重重磕在了車壁上。


  “殿下!”


  今秋的驚呼甫一響起,僅瞬息便給拋在了遠處。


  原本溫馴的兩匹北境良駒像是發了失心瘋,接連躁動,一腳踢開了礙事的路人,拖起車身撒丫子狂奔,不管不顧地橫衝直撞。


  商音掙扎著重新坐穩,未免她受凍,坐塌前原燒了個小火爐,隨著方才的顛簸,爐子已然傾翻在地,炭火撲了她一身,好在沒燙傷。


  她揉著腦後的痛處來不及收拾狼狽,艱難地看清了周遭狀況,率先高聲問車外:“出什麼事了?”


  車夫也很慌張,“殿下,這馬、這馬它受驚了!”


  “受驚?”商音理所自然地說道,“那你倒是把它安撫下來。”


  對方手足無措,情急之中還忘了改稱呼,“我……我也想,但它怎麼都不聽我的,跟中邪似的……”


  他慌不擇路:“現在要怎麼辦?”


  這可是永平城最熱鬧的懷恩街!


  富商巨賈,達官顯貴聚了一堆,撞著誰都是大罪過!


  商音聞言簡直頭都大了。


  “你是駕車的,馬平日裡與你最熟悉,你現在反倒問起我來了!?”


  難怪自己總聽見外頭有此起彼伏的驚叫。


  馬匹當街受驚可不是個小事,更何況還是套著公主規制的大車輿,今夜出行之人如山海遊龍,指不定會有多少百姓受傷,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她當機立斷,“把套馬繩拆了。”


  車夫一時怔愣:“啊?”


  “我讓你把套馬繩拆了你啊什麼。”


  公主這意思儼然是要棄馬。


  單兩匹馬失控總好過連車一塊兒絕塵長街,損傷的確是能減小不少。


  可車輿一旦失了平衡,裡頭的人該如何是好?眼下又是疾馳的速度,四殿下八成得飛出去!


  但主子一聲令下,他不敢不從,隻能哆哆嗦嗦地去卸繩索和車轅。


  卻不知是情緒慌亂還是繩索系得太緊,竟半天也沒進展。


  商音等了片刻,不由撩起簾幔,見狀簡直要嘆氣:“都什麼時候了,你不知道拿斧子嗎?備用的就掛在旁邊!”


  “哦對對對……”


  她扶著車門一陣心焦,同時又咬住嘴唇急切地舉目四顧。


  為什麼巡城衛還沒出現。


  平日裡他們不是號稱行動最敏銳的軍隊麼?眼見馬已跑了半條街了,怎麼仍不見人出來攔車。


  重華公主這輿轎鬧出的聲勢堪稱駭浪驚濤,畢竟是架大車廂,飛馳起來簡直摧枯拉朽,把擁擠的街市幾乎掃出了一條道,沿途過客人仰馬翻,兩旁攤鋪東倒西歪,有被車身掀倒在地的,有讓饅頭糕餅砸一臉的,四周的百姓摔在了一處難分彼此。


  “杯莫停”二樓的包間內,被動靜吸引的付臨野端起酒杯探出視線。


  這一看受驚不小,寫著“重華”二字的黑漆大馬車地動山搖地從遠處而來,滿街都是避讓的行人。


  “喂、喂、喂!”


  他瞪大眼去拍旁邊的隋策,“你快看!”


  隋策:“幹什麼……”


  付臨野拍得愈發急了:“大嫂,咱大嫂!”


  他聽完,握筷子的手不自覺一頓。


  隋策將目光往其所示方向投去——毛色純白的駿馬一騎絕塵,那品相和規格的確是公主府的形制。


  車輿不曉得這般飛奔了有多遠,掛在楣角處的燈籠已不知所蹤,附近更不見那尾巴似的大宮女,隻一個車夫臉紅筋漲地在鼓搗轅木。


  “不愧是咱們大嫂。”付臨野酒還沒醒,未曾留意到其中異樣,“連出場都如此驚世駭俗……”


  而恰在這時,長街的盡頭是那糖人兒攤子,邊上站著一群猶在不明所以的行人,人群中是神情貌似懵懂的宇文姝,和儼然始料未及的方靈均。


  她好像讓突如其來的意外嚇呆了,直直望著前方的高頭大馬逼近,竟沒想起來躲避。


  “三公主!”


  方靈均顧不得許多一把拉住她。


  “杯莫停”的高樓上,隋策眉峰細微地一揚,付臨野才說完話,隻覺眼前花了花,下一刻身側的座位便空無人影。


  “嗬——”


  他回過神來,撐著窗沿朝外喊:“你不是說不管她的嗎——”


  車夫遙遙瞧見直愣在路中央的大姑娘時便已在瘋狂地往後拉扯韁繩,這兩匹馬不知著了什麼魔,隻略微打了個滑,居然硬生生地把腦袋一擰,頗為倔強地與之角力,大有不闖出個空子誓不罷休的意思。


  他頃刻嚇出了滿背的冷汗,大喊聲湧至唇邊,差點要跳車了!突然間,頭頂一抹黑影從天而降,車夫甚至沒看清來者面貌,就被簡單粗暴地踹到了一旁。


  “一邊兒去,別擋事。”


  對方嗓音聽著年輕,動作卻一點不含糊,他先是三兩下攏住了韁索,眼看拽繩不起作用,幹脆一躍而上踏著車轅抬手給了那兩頭畜牲左右各是一掌。


  馬蹄正高高舉起,方靈均生怕傷到柔嘉公主,連忙以背相護。


  白駒吃了痛,倏忽如夢初醒般,蹄子在踩到他面門之時人為地給強行拍歪了軌跡,堪堪擦著小方大人的衣袍險而又險地落下。


  颯然如松的青年去勢不減,索性借力在地面一拍,行雲流水地跨坐回馬背。


  他韁繩往手腕處攪了幾圈,暫且將兩匹馬系在近處的樹幹上。


  這一系列舉措堪稱暢快利落,然而此人卻還沒有要停歇的意思,隨著一抬頭,身體疾掠而出,牽住一匹因白馬失控之故掙脫了束縛的毛驢,把那企圖越獄的畜生馴得服服帖帖。


  至此,浩蕩著禍害了大半條街的車駕總算是歸於消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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