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次。”溫禾安回答她:“一次將攻擊術法挪到王庭主城。一次將傀陣師運送出主城。”
凌枝從躺椅上坐直了身體,睡意彌消,像是提示危險一樣跟她確認:“你想讓天都聖者從攻擊你,改為攻擊王庭主殿?你——”
她驚疑不定,覺得實在太大膽。
“是的。”溫禾安低聲和她說話,眼眸黑亮,燃著一星火:“阿枝,事情太多,我沒法再等了。”
溫家聖者出現在王庭,自知出手時間有限,又知道她身上有聖器,不論是為立威嚴,還是為速戰速決,力求一擊斃命,出手絕對是動真格的,這樣的攻擊力道若是倏然將至毫無防備的王庭主殿,那些人連出動聖器的時機都不會有。
此時九州群豪齊至,天下世家來了一半以上,無數雙眼睛盯著呢,王庭能放任主殿坍塌?塌了之後,裡面那麼多東西,見得人的見不得人都要出來,他們不敢。
因此聖者會出手。
王庭有三位聖者,但眾所周知,其中兩位年齡很大了,因此守著九州西北境偌大地域的中心陣線的,是那位年紀稍輕的,溫禾安猜,現在王庭當家做主,時時關注著禁術進展的,是那兩位老聖者。
這是左右他們生死的關鍵,是重中之重,不容許出任何意外。
所以會和溫家聖者對上的,也是這兩位聖者。
可若是他們已經年邁到油井燈枯,任何一次出手對撞,都會加速生命的流逝。
在他們出手的那一刻,他們一定要促成這道禁術,世上愛看熱鬧之人多,怕死之人更多,兩邊聖者無緣無故打起來,有些膽子大的還能強行鎮定,膽子小的,立馬就收拾著回去了,三十二道傀線至少缺失十根,難以湊成。
王庭隻能立馬,當場行動,顧不得多穩妥隱蔽,會直接將傀陣師推出來。反正場面已經夠亂了,再亂一些也無人注意。
凌枝再出手將出面的傀陣師帶走,帶到溺海中,擺渡舟上。
舉世之內,想要做成這件事,唯有凌枝出手。
凌枝一骨碌盤起腿,溫禾安身上有淺淡的果甜香,給人的感覺從來溫雅靈秀,她一動不動地看著,隻是她的眼睛能看透世間絕大多數端倪,卻看不透人心中所想,半晌,湊到她眼下說:“發生什麼事了。你不是著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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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禾安不知該說些什麼。
凌枝就不問了,她眼睛黑白分明,怕她頭腦發熱,十分認真地告知:“你說兩次,應該是已經算過了,以我現在的境界,空間術也就能用兩次。但你怎麼辦,你這樣一攪合,天都和王庭三位聖者怒火之下,可能會同時對你動手,我空間術一旦用完,沒法給你傳到溺海。”
是。這就是兇險之處。
也就是溫禾安,還能借助聖器和聖者硬碰硬幾招,換做別人,連還手的機會都不會有,但她再如何,年齡擺著,對付不了三位老怪物。
“世間事,實力低些的人承擔的風險總要多些,這沒辦法。”按理說,溫禾安現在應該撂下這些事,但她不能真當自己隻有兩月可活了,禁術成了就是成了,破壞它的機會瞬息即逝,而且——她對這種東西沒有任何容忍度。
凌枝想著覺得有些煩,下意識挑別人的刺:“怎麼這些事要你攬,巫山幹嘛去……”
她想了想,住嘴了,跟溫禾安透露自己作為陰官家家主得來的第一手新鮮消息:“其實陸嶼然速度還不錯,巫山已經在與各大隱世家族接洽,做大戰準備了。各地軍備,糧食囤積,都在加緊落實。他還是有魄力。”
巫山在隱世家族中有很高的聲望,遠勝其他兩家。
這一戰會重新奠定九州的局勢。
溫禾安沉默了會,這等程度的大戰,死亡不會在少數,但行禁術,用妖血,王庭如此肆無忌憚,誰也不知道後面會發生怎樣的事。和平從不是用嘴皮子說出來的,而是打出來的。
“他們連妖血都敢隨意動用,就算不打,九州也早晚亂在他們手中。”溫禾安淡淡說了這一句,又道:“還有一件事,大概要借用一回陰官家的名義。”
凌枝诶了聲,抓著扇子搖了搖,嘟囔著說:“雖說是王庭先挑的事情,但你的要求可都不是簡單的事,按老規矩來,我給你打個折——”
“不用打折。”溫禾安笑著喚她,聲音輕而篤定:“我為你做兩件事,不論時間,不論立場,我站你身邊。”
凌枝掂了掂她塞進掌中的靈戒,對後半段來了興趣,
歪歪頭試探:“跟陸嶼然分開也行?”
溫禾安被她說得笑起來,捉住扇柄:“這不行。”
凌枝露出副我看透你了的神情,說:“那你方才怎麼不認……你要借陰官家的名義做怎樣的事。”
“陰官家可以遣人和王庭說,如今溺海兩道主支妖氣沸騰,疑似被外物催動。陰官家傳信各個渡口,要聖者們嚴加勘察,為九州安危,暫且不要離開自家轄域。”
“你不說,我也準備這樣做。”
“這樣,你見溫家聖者出現在王庭之中,才有‘情急之下’,幹預插手的借口。”
凌枝沒想這麼多,她做事要什麼借口,沒當場撕下王庭那張老臉皮都是因為手裡沒有證據:“也警告他們,已經有人開始往妖血上查了,不管他們手裡還有沒有這種東西,最好都給我小心點。”
別動什麼讓妖血流出去的心思。
溫禾安還有層別的用意,她確實沒辦法再拖了,人要救,禁術要打斷,王庭究竟知不知道妖血在誰身上,他們本來想往誰身上下,她要在短時間內得到回答。
兩道主支岔分九州,王庭,天都,巫山都在這兩道主支的縱橫線上,王庭會在歸墟動手腳是篤定陸嶼然會出手平息,他們絕不會往自家門前放這種東西,他們沒有控制這東西的手段。
自家沒做過的事,卻仍發生了紕漏。
這紕漏隻可能出現在一個人身上。
——被下妖血的那個人。
他們猛的反應過來,會第一時間探取被下妖血之人的情況,怕她真出了岔子。
他們會往溫流光身邊派人。
還是會往她身邊呢。
起身去追陸嶼然的,不是溫禾安,而是商淮和羅青山這對難兄難弟。
羅青山在這種場合是半點話也說不了,商淮倒是很好奇,不知道這段時間將春風得意四個字寫在臉上的人怎麼感情還倒退上了,隻是安慰的話還沒出口,就收到傳信,說城中內部出了點事。
出了個叛徒。
這叛徒是熟人,平時和幕一幾個稱兄道弟的,隻是不直接在陸嶼然手下做事,修為九境,在巫山年輕一輩的重點培養名單裡。巫山和王庭之間如今關系微妙,巫山突然深查王庭,必有緣由,但王庭不知道理由,他們想方設法要知道這個理由,好尋應對之策。
陸嶼然以此為餌,肅清整頓巫山。
這不是第一次了,隻是這次地點不同。
商淮走到陸嶼然身邊:“他用迷幻枝迷倒了宿澄,宿澄不對他設防,身上還有巫山和一部分世家的聯絡書信,他現在帶著東西跑了。幕一已經去追了,但……王庭那邊有人接應。”
陸嶼然問:“往哪個方向逃的。”
“西南。”
“走多久了。”
“半個時辰。用的空間裂隙。”雲封之濱再大,從城郊到主殿,走空間裂隙,也就一個時辰。
陸嶼然撩眼,視線被巷尾樹上掛著的燈籠佔據,漆紅色門上銅環岿然不動,靜寂一片。他冷然壓了下唇,徒手劃開空間裂隙,一步踏入。
兩人緊接著跟上。
半刻鍾後。
城中幾處經年不見人的荒宅之中,雷霆從夜色中降落,橫擊於虛空中,一道空間裂隙被狂暴地扯碎,有人從中跌落出來,半跪於地,狼狽咳血。他面朝陸嶼然,臉上灰敗一片,眼瞳中唯一一點生機,希冀於王庭來救他。
“……公子。”他看著眼前雪白的衣袍,心中是怕的,明明同是九境,卻連一絲反抗的心都生不起來。
王庭的人確實來了,來了一支隊伍,怕也是中途察覺到了不對,冒頭的都是些七八境。自打他們的腳踏進這片區域,夜空中雷霆驟至,範圍陡然間擴得極大,為首的那個臉上才擠出個生硬的笑容,沒料到陸嶼然竟桀骜到在他們的主城之中,連一句說話的機會都沒給,直接殺人。
巫山的叛徒也沒能有說第二句話的機會,商淮原本想押此人回去受審,可雷霆聚成了銀亮洶湧的海,在夜空中如千萬束綻開的煙火,而此時,叛徒身上凝出一層淡淡的冰,驚惶亂動的睫毛頓住,突兀地掛上一片雪花。
商淮知道,此時若是伸手一推,他的身軀會倒在地上,如琉璃跌碎般破裂出百千道碎片。
已經沒救了。
滿地寂然無聲,陸嶼然雪衣烏發,從始至終沒有回望身後地獄般的場景一回,他隻看向王庭主殿的方向,那邊靜得如潭死水,恍若全然沒察覺到這邊的情形,雷電徹底平息之後,他雙手虛疊,聲線冷漠至極:“下次有什麼想知道的,來問我。”
巫山處理叛徒也是這種手段,但沒這樣果決。
這是明顯撞槍口上了。
商淮看著他的背影,嗅著殘酷的冰雪之氣,說實話,還是覺得有些不真實。很難想象這樣一個人,戰場上強勢得和什麼一樣,怎麼談情說愛起來會那麼幼稚,居然會因為不被當場承認這樣的事,在心裡生天大的悶氣。
百裡之外,王庭主殿之中。
江無雙和王庭之主站在高閣之上,明淨窗前,江召平靜站在半步之後。父子三人隔空遠眺,皆望著這一幕,氣氛壓抑凝滯,好半晌,王庭之主才沉著眼開口:“無雙。兩位老祖撐不過明年了。”
江無雙瞳孔收縮,饒是早有心理準備,知道會有這一日,此時聽著,心髒依舊急促又緊張地跳動起來,他深深吸一口氣,慎重開口:“可是父親,我們做的準備是後年年底。”
“風雲會上加快動作。”
王庭之主轉向江召。這段時間,他更瘦了,平時罩在寬大的衣袍裡,像不能見光的怪物,極偶爾出門時被風一吹,日光一曬,像白得透明的一把骷髏骨架。
眼中了無生趣。
江召早就知道,溫禾安善良心軟,但身處那個位置,不是對誰都善良。王庭質子這個身份,絕不在她的心軟範圍之內,所以他以為,至少初見是美好的,至少她是真心喜歡過他,才會冒著風險救他,和他在一起,哪怕好感隻是因為這張臉。
就像他對陸嶼然說的,那也是他的真心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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