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
賀氏不明白他為何會問起這個。
賀氏隱隱感覺到不妙。拓拔泓作為皇帝,背地裏詢問妃嫔對於皇太後的看法,這太不正常了。賀氏知道當今太後並非是拓拔泓的生母,兩個人的關系頗為複雜。有人說太後殺死了李惠,和拓拔泓結了仇,但也有些流言蜚語,說拓拔泓和太後有某種關系。賀氏也不知道這些謠言是真是假,她其實隱隱懷疑是真。她見過太後,太後很年輕,比她也大不了幾歲,而且容貌非常美麗。賀氏覺得,這兩人之間有那種意思實在不奇怪。
可拓拔泓問這是什麽意思呢?
賀氏的心都提起來了。她不知道拓拔泓想聽什麽答案,以及問這話是出於什麽目的。
然而太後是不可得罪的。
她知道這宮裏都是太後的人。盡管是隻有她和拓拔泓說私房話,但隻要說出口的話,免不得要進到別人的耳朵裏去。賀氏說:“太後與皇上情同母子,輔佐皇上,垂簾聽政,也盡心盡力,處事公允,深得朝臣的擁戴,自然是朝堂的福祉了。皇上問這個做什麽?”
拓拔泓像是不太高興,說:“前日太後提,撤簾歸政,那幾個老頭子攔著不讓,說朕年紀尚幼,還需要太後輔佐幫助,請太後再留政兩年。太後推辭了幾番,最後應允了,要再留政兩年。”
賀氏理解他的意思了,問:“皇上是擔心朝臣們都支持太後,會有損皇上的威望嗎?”
拓拔泓不吭聲。
賀氏說:“太後不過是個女人,朝臣們再支持,她也是個女人,皇上有什麽可擔心的。這天下是皇上的,太後不過是代為守護。皇上長大了,她總會歸政的。”
賀氏以為自己比拓拔泓大幾歲,便有種姐姐的責任,生怕他年紀小,鑽牛角尖,所以勸他:“再過兩年,皇上也不過才十五歲。太後再留政兩年,似乎也合情合理。否則,朝廷裏這麽多事,全堆到皇上一個人頭上,皇上也吃力。當年太武帝駕崩,宗愛擾亂朝綱,先帝駕崩,又有個乙渾胡作非為,殺了朝中多少人。老臣們也是擔心,怕再出這類似的事兒。”
拓拔泓不甘心,他非要找出她的錯誤來。
拓拔泓說:“她私德有虧。”
賀氏知道他指的什麽,笑說:“那些事隻是一些捕風捉影的謠傳罷了。就算是真的,皇上也說了,這是私德,小節而已,不幹朝廷公務,無妨要義。皇上何必在意呢。”
拓拔泓心說:這些婦女真的是需要好好馴化教育了,竟然認為寡婦偷情是小節而已,無妨要義,不必在意。還能堂堂正正地在自己男人面前說。拓拔泓知道並不是賀氏的想法,而是這個時代男子婦女們的思想就是這樣的,不以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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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拔泓說:“你難道不怕如漢代呂氏之禍再重演嗎?”
賀氏說:“皇上怎麽能拿太後和呂氏相比呢?當年呂太後當政,呂氏兄弟盈朝,排擠諸王。而今太後垂簾,卻並沒有讓馮氏兄弟盈朝,也並未排擠皇室宗親。馮家子嗣不繼,人丁單薄,連從族中挑選一個年紀仿佛者入宮尚做不到,所以她隻能依賴皇上,依賴宗室或他族,成不了呂家那般的氣候的。”
拓拔泓說:“此一時彼一時,她現在是不行,等她再攬政幾年也就說不準了。”
賀氏說:“妾倒不覺得,再說……”
拓拔泓說:“再說什麽?”
賀氏說:“再說,她隻不過是個漢人罷了。”
拓拔泓說:“漢人怎麽了?”
賀氏說:“皇上是鮮卑人,這朝廷是鮮卑人的朝廷,一個漢人是成不了勢力的。皇上忘了當年崔浩之獄了?太武皇帝誅殺鏟除了大批的漢姓豪門,自那之後朝中的漢人門閥就被根除盡了。”
賀氏說這話,顯然忘了拓拔泓的母親也是一名漢人。
拓拔泓沉默了良久,道:“你知道的還挺多的。你說的這些東西,是你父親教你的嗎?”
賀氏嚇的連忙跪了下去。
拓拔泓也沒生氣,然而那之後,見到賀氏就很膈應。他不喜歡賀氏了,注意力又轉移到了李氏的身上。
他將同樣的問題問李氏:“你覺得太後怎麽樣?”
李氏也不敢回答這個問題。讓她一個妃嫔去評價議論太後,她實在是沒那個膽量。她先頭有個李夫人,乃是嫁給拓拔泓的父親的,是她姑母。因為李家和馮家的關系,所以她這入宮以後一直小心翼翼,生怕成了太後眼中釘。但她那潛意識裏,對馮家是無好感的,認為馮氏是李家的敵人,一直在交惡,隻是面上未撕破。她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轉了個話題,問道:“皇上問這個,是遇到了什麽事了嗎?”
她比賀氏就要聰明多了。她也拿捏不準拓拔泓的態度,所以她不答,反問拓拔泓有什麽難過,讓拓拔泓說。
拓拔泓心裏一難受,就跟她說了朝堂那件事。
李氏聽了,也不發表意見,隻是抱著他安慰道:“皇上年紀還小,總歸還要多忍耐的。”
這話說到了拓拔泓心坎上。
他眼下對馮憑,就隻是在忍耐。她一日淩駕在他頭上他便不舒服。可是除了忍耐他也沒有別的選擇。他埋在李氏懷裏,感覺漂浮不定的心有了點切實的落腳。
李氏是他的人。
不管是身還是心,甚至是家族政治立場,李氏都毫無疑問是他的人。他對李氏有種血緣上的親近。
賀氏認為自己是替太後說話,才會被冷落,眼見著拓拔泓寵李氏,她不甘心,遂在太後面前,說起了這件事。她說太後的好話,遭到了冷落,李氏能得寵,是不是就投了拓拔泓某種相反的心思呢?她向太後暗示這一點,以便太後對李氏心生惡感。她是曉得女人的心思的。皇帝麽,是太後最在意的人,皇帝身邊任何親近的人,對於太後來說都可能是威脅。皇帝一旦專寵某妃嫔,過了一個度,太後便要危機。尤其皇帝專寵的這個人還不是自己人,太後自然要憂心這寵妃是不是要恃寵而驕,是不是要吹什麽枕頭風,是不是要上天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已經懷了有兩個月的身孕。隻是還不顯肚子。
馮憑卻沒如她所願地給她好臉色,冷眼說:“你說這樣的話,不是要挑撥我和皇上的關系麽。以後別再說了,回頭我告訴了皇上,那你可不好看了。你對誰不滿意,隻說誰就是了,別把皇上帶上。”
賀氏赧然地不知道說什麽:“太後說的是,妾知道錯了,妾胡言亂語,考慮的不周全。”
馮憑說:“你好好養你的胎。懷了身孕的人了,當心身體,跟人爭什麽。你總不能大著個肚子,還非把皇上綁在自己宮裏,不讓他去親近別人吧?男女之間的事,重在順其自然。他這陣不喜歡你,說不定過陣就喜歡了。他這陣喜歡那人,說不定過陣就不喜歡呢。誰說的準呢?別自尋煩惱了。你是個貴人,位分也不低了,別著急,慢慢來吧。我一開始也是文成皇帝的貴人呢。”
賀氏笑說:“太後說的這話,妾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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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是男是女
拓跋泓近來也懶了。
他到崇政殿的頻率, 由最初的一日三省, 變成一日兩省,最近更是一天隻來一回,大約在晚上空下來才來請個晚安。三言兩語, 也說不到幾句話。關於那曾經有過的,神經敏感又頭腦發熱的愛戀,甚至過程短暫的歡愉, 馮憑不再提, 他也似乎已經忘了。
馮憑早起對鏡梳妝的工夫,楊信告訴她:“昨天禦醫給李夫人診了脈, 說是有孕了。”
馮憑對著鏡子試戴一副碧綠的水滴子形狀的翡翠耳珰, 聽到這話她心中有些微微的驚訝, 扭頭說:“李氏也有孕了?”
楊信說:“怕是有不少日子了。”
馮憑感慨道:“怎麽別人懷孕都這樣容易,生個孩子, 就跟地面上隨手撿似的, 說來一個就來一個。我當年怎麽就碰不著這好事。難道我真的命中無子嗎?”
楊信笑說:“娘娘雖未生育, 不過不是還有皇上。皇上生下來的孩子,也便是娘娘的血脈, 娘娘也當欣慰了。”
馮憑說:“你說的對。”
她命人去, 將昨日給李氏診治的禦醫詔來,詢問此事。禦醫也證實李氏確實是有孕了。馮憑照例對李氏關懷了一番,讓太監送去一大堆的賞賜和安胎保養的補品,另著人又在內府局挑了兩個年長的有經驗的宮女,專門去服侍。
李氏那邊, 以身體不適為由,沒親自來,隻派了身邊的內官過來謝賞,馮憑囑咐了幾句。完了,她尋思著,又想起一件事。
她讓人招徐濟之來。
徐濟之隨傳隨到。
馮憑笑模笑樣說:“剛才禦醫說,李氏也懷孕了。”
徐濟之拱手,說:“恭喜太後,恭喜皇上。”
馮憑說:“喜事倒是喜的。賀氏剛有了孕,李氏又有了,宮中一下子要添兩個,這麽多年也沒有這樣大的喜。不過就是不知道這懷的是男孩還是女孩。你醫術這般高明,你會斷是男胎還是女胎嗎?”
徐濟之說:“娘娘希望是男胎還是女胎呢?”
馮憑說:“我麽?我自然希望是男孩了。皇上該立嗣了,要是能生下個男孩,我和皇上都會高興的。”
徐濟之說:“胎兒還在腹中,要斷是男是女怕不太容易。有一些法子,可以通過脈象,聆聽胎兒的心跳,還有觀察孕婦的肚子,大致推斷所孕的是男孩還是女孩。男胎女胎,心跳的頻率會有細微的差別,可以直接聽聲。不過剛懷上一兩月的胎兒,胎心還未形成,無法判斷,至少要足四個月,才能聽見胎兒心跳。再者,這隻是經驗之談,隻能做大致推測,不能十分確定。所以也保不準的。”
馮憑看了一眼楊信,笑說:“李氏是剛懷上,不過賀氏不是已經足了四個月了嗎?不用你做準,你隻隨便瞧瞧,我隻好奇罷了,看看懷的是男是女,我好有個心理準備。真是男孩,我跟皇上提早高興高興。”
徐濟之說:“那臣便試試吧。”
馮憑讓徐濟之同楊信去賀氏宮中診測,她在這邊等消息。她剛坐下,伸手斟了杯茶,拓拔泓那邊,放下奏章也跑來了。
馮憑笑說:“皇上來的正好,我讓那徐濟之去給賀氏診一診,她腹中懷的是男孩女孩。”
她倒了一盞茶給他。
拓拔泓又好奇,也想知道,但也有些不自在。他飲了口茶,說:“這個能斷得準嗎?”
馮憑說:“不敢十分,□□分吧。”
等待的工夫,拓拔泓便很不安。馮憑看他一會擡頭看殿門外,那隻腳在地毯上反複地點來點去,說:“皇上要是不放心,可以去那邊宮裏瞧瞧。”
拓拔泓臉一黯,說:“算了吧,朕陪太後在這等。”
馮憑說:“皇上這麽快,就要做父親了,感覺真有點奇怪。”
拓拔泓說:“這有什麽好奇怪的。”
馮憑說:“總覺得皇上自己都還是個孩子。好像就是這一兩年的事,突然就長大了。”
拓拔泓說:“太後倒是一點也沒有變。”
兩個人說著話,卻誰也不看誰,拓拔泓看著手中的茶盞若有所思,馮憑目光也望著殿外的風景。
馮憑說:“我近日想著,等過幾年皇上親政了,太子也定下來,宮中不需要我了,我便搬出去去住,尋個清淨的地方,十幾間房,有幾個僕人使喚,種上半畝蔬菜,過一點寧靜祥和的日子。”
拓拔泓側了頭看她:“真的?”
馮憑說:“最近不知怎的,突然生了這個想法。”
拓拔泓說:“宮裏不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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