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憑道:“宮裏好,就是人太多,到處都是聲音,到處都是眼睛。”
拓拔泓說:“你想去哪?”
馮憑說:“我想去陰山,河西行宮那邊人少,離京城遠,風景也好,沒事可以去草原上騎騎馬。當年陪先帝在那邊住過,覺得挺好的。夏天不熱,冬天也不是很冷,氣候比平城要好多了。”
拓拔泓心裏很難受,心說:她就是想遠離我,完全不會惦念我。她想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裏。
他冷著臉,毫不挽留說:“那你就去吧。”
馮憑說:“我唯一放不下的隻是皇上。”
拓拔泓自嘲地笑了一聲,說:“你會放不下我嗎?”
馮憑說:“皇上還小。皇上是先帝的骨血,看著皇上,就像看著先帝還活著一樣。怎麽可能不心生不舍。皇上要是出點什麽差池,我到了地下,也無顏去見他。我隻盼皇上能早日長大,擔當起國政。”
拓拔泓說:“可你不肯陪在朕的身邊。”
馮憑說:“皇上後宮數不勝數,我陪皇上,誰又來陪我呢。況且我也陪不得皇上一輩子。皇上總歸會遇到真心喜歡的人,身邊總歸會有人陪的。皇上才年輕氣盛,精力充沛,我已經老了,跟我同一輩的人已經入了土了。我已經沒力氣去折騰。”
拓拔泓感覺她像是在跟自己提前告別。他隻是聽著,也不說話。
賀氏那邊已經提前去了人知會,很快二人到了,賀氏坐在榻上,宦官打了簾,楊信以手引徐濟之入了內,說明來意。賀氏也有些高興,她也蠻想知道自己懷的是男孩女孩:“我聽說先生醫術高明,這能斷的準嗎?”
徐濟之誠懇說:“臣隻有七八成的把握。”
賀氏說:“這個要怎麽斷?”
徐濟之說:“臣可能會有點冒犯,先請娘娘恕罪。”
賀氏笑笑的,看他怎麽說。徐濟之要求閑雜人等散去,賀氏應他的話,將宮女太監都遣走了,隻留下他和楊信兩人。徐濟之讓賀氏除了多餘的衣物,隻著了底衣,立在空處,以便檢查她腹中的胎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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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氏已經很不好意思了,斂著裙子笑說:“非得立著嗎?坐著成不成?”
徐濟之說:“娘娘還是立著吧,坐著不太方便。”
楊信就在邊上看熱鬧。徐濟之蹲下去,說:“臣要聽一聽聲,冒犯了。”
邊說,邊雙手撫上賀氏左右側的腹部,摸了摸形狀,又把衣服撩開,耳朵貼上了那光溜溜滾圓的大肚皮。
徐濟之說:“娘娘深吸一口氣。”
賀氏被這麽個美男子看診,已經是有點臉紅羞澀了,突然被他男人的手這麽一下摸,又觸到了肚皮的癢癢肉,她頓時繃不住,哈哈哈哈地笑了起來。
徐濟之低聲說:“娘娘別笑,娘娘一笑,臣什麽都聽不清了。”
賀氏哈哈哈哈笑了半天,笑的哎喲哎喲的呻。吟,隻是忍不住。徐濟之等她笑完,紅著臉說:“我好了,好了,不笑了,你繼續吧。”他才又認真將耳朵貼過去。
然而他那冰涼的耳朵觸到了賀氏的肚皮,激起了賀氏新一輪的哈哈大笑。
賀氏笑了個沒完沒了。
足花了兩刻鐘,徐濟之總算說:“可以了。”
賀氏穿好了衣服,徐濟之又給她診了診脈,詢問了一下她的身體狀況。賀氏躺在床上,這回倒是安靜不笑了,目光專注說:“先生去回報太後之前,可能先告訴我結果嗎?依先生的推測,我這腹中懷的是男孩還是女孩?”
徐濟之說:“臣猜著應當是女孩。”
賀氏說:“有幾成把握?”
徐濟之說:“八成。”
賀氏聽到這個結果,十分高興。
賀氏並不指望能生男孩。生個男孩,一旦被立為儲君,家族倒是榮耀了,自己的命可就要保不住了。就算她用盡心機,僥幸保住性命,要想留住兒子也殊為不易。女兒卻沒有這個煩惱。她懸了幾個月的心終於落了地。
徐濟之回了崇政殿,向皇帝和太後回報這件事。馮憑有些失望:“是個女孩啊。”
拓拔泓也有點失望:“真是個女孩嗎?”
徐濟之說:“依臣看八成是的。”
拓拔泓便算了。
馮憑聽聞賀氏懷的可能是女孩,遂又將注意力放到李氏身上。不過徐濟之說李氏才剛有孕,還不好分辨是男孩女孩,所以也隻能等等再看了。倒是李氏那邊,聽說徐濟之幫賀氏看了診,那日便也將他叫去,詢問他賀氏的情況。聽聞賀氏懷的可能是女兒,她也說不出是該高興還是該擔憂。她問徐濟之:“先生能不能替我也看看呢?”
徐濟之說:“娘娘得足了四個月臣才能大致判斷。”
李氏哦了一聲,就沒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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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病人
晚上, 馮憑留著徐濟之在殿中陪自己打圍棋。
徐濟之說:“白天賀貴人聽說懷的是女兒, 倒好像很驚喜的樣子。”
馮憑說:“然後呢?”
徐濟之說:“沒有然後,臣隻是挺驚訝的。一般後宮的女眷,不都是樂意生男孩嗎?下午去見了李夫人, 她聽賀氏懷的是女孩,神情有些擔憂。按常理她不是應該高興?”
馮憑笑:“你倒是觀察的仔細。”
徐濟之說:“有些想不通。”
馮憑說:“這也沒什麽奇怪的,女兒不是跟娘更親麽, 我也喜歡女兒。”
徐濟之說:“北朝跟南朝還是有許多不一樣。”
馮憑笑:“哪些不一樣?”
徐濟之說:“南朝宮中, 習慣是立嫡子為太子,不立長子。北朝宮中的慣例好像是立長不立嫡。而且我聽說, 宮中生了男孩子, 都不是生母撫養, 而是另外挑選保母,由保母專門撫養。前前朝的惠太後, 是太武皇帝的保母。前朝的常太後, 則是文成皇帝的保母。都是以布衣低賤之身, 憑哺乳養育之功而被封為太後。奇怪的是,卻從未見過有皇帝的生母活到新帝登基, 更沒有皇帝的生母登上太後位的。太後娘娘您, 也並非是當今聖上的生母。當今皇上的生母似乎在皇上剛出生不久便過世了。”
馮憑點點頭:“的確。”
徐濟之說:“那位李夫人,是因病而終的嗎?”
馮憑說:“是因病而終。”
徐濟之說:“年紀輕輕的,不知是什麽病?”
他輕輕擡頭看對方,馮憑半天沒回答他這句問,卻是擡手撫著額, 手指遮著眼睛。徐濟之不解她何意,看到她泛紅的臉,還以為她是悲傷,要哭,直到發現她那雙強忍著抖動的肩膀,以及越來越繃不住的面部表情,才發現她竟然是在笑。她又是笑,又是極力忍,忍的很艱難。
徐濟之不由地,臉上也帶出一抹笑容:“娘娘在笑什麽?是我哪裏問的不對嗎?”
馮憑笑的喘不過氣的樣子,她從手掌中擡起頭來,嗤嗤笑個不停,連連擺手:“沒有,你說的很對。我隻是想起了別的事。”
徐濟之說:“臣冒昧了。”
馮憑說:“你沒有冒昧,你說的確實是事實。這宮中的事,我入宮這麽多年了也沒鬧明白,我也想知道你說的這答案。”
她笑起來,真的是明豔的如鮮花一般,生動逼人。五官長的好,怎麽大笑都不走形,怎麽做表情都不會難看。不像有的人,不笑的時候還好看,一笑頓時毀了。她是不笑也好看,笑起來更添光彩。
徐濟之也笑著低下頭,感覺她這個人,真是蠻好的。一個女人,高貴和美麗,隻要有一樣,便足以讓男人神魂顛倒趨之若鹜了。她兩樣皆有,同時又還年輕,又是寡居,名花無主。能招那麽多桃花上身,她確實有讓男人迷戀的條件。
馮憑雖聽徐濟之說有病,卻也不知道他是什麽病,隻當他隨便說說。直到這日,她正同對方在殿中下著棋,忽然這人兩眼一直,“咚”的一聲,倒頭仰了過去。
他倒下的時候,手抓著棋盤,就見那棋子棋盤隨著他嘩啦啦地摔下去,灑的一身都是。
馮憑當時正捏著棋子,半天沒反應過來這是什麽狀況。她以為對方是摔倒了,眼前侍從都不在,她遂屈尊移了步去攙扶。
徐濟之兩眼翻白,身體直挺挺的硬著,不停地顛動抽搐,手緊緊抓著她的手腕子,捏得她手腕都紅了。馮憑想扶起他,然而他身體僵硬的像塊石頭,仿佛有千鈞重,無論如何扶不動,他使不上任何力氣。馮憑隻得忍著痛,抱扶著他,一邊掀開他身上的棋盤和棋子。
過了約摸又半盞茶的時間,徐濟之僵硬的身體終於動了動。
他先是翻白的眼珠轉了回來,而後手動了動。他見攙扶他的是馮憑,便掙紮想站起來,隻是仍有點無力。馮憑算是看明白了,說:“不用著急,要是起不來就再躺一會。”
徐濟之面紅耳赤躺在她臂彎,他身體不能動,語言機能先恢複,聲音虛弱地道歉說:“臣驚嚇到娘娘了,還望娘娘恕罪。臣實在罪該萬死。”
馮憑倒不介意:“你這病我見過。你這是羊角風吧?”
徐濟之羞慚道:“臣這病已經半年沒犯了,沒想到今天在娘娘面前出了醜。”
馮憑說:“生病這種事,又由不得人自己,怎麽能說是過錯,快別說這種話了。”
徐濟之平複了好一會,才慢慢活動四肢,試圖站起。他白皙的臉上已經全是羞愧的紅色,頭發因為那一摔,也有點淩亂,發冠跌落,衣裳都揉皺了,身上是被他撞翻潑灑的茶水。
馮憑叫進人來,將棋盤扶起,將棋子歸位,地面收拾了。
徐濟之這場病發的,過了許久,身體還是僵硬無法行走。馮憑讓兩個太監將他扶到自己床上,安慰道:“先生不必擔心,暫且在我這裏躺一會吧。”
徐濟之冷汗涔涔道:“多謝娘娘體諒。”
馮憑說:“你這衣服髒了,幫你脫下來不介意吧?”
徐濟之說:“不介意。”
馮憑讓宮女上來,幫他將外面的衣服脫了,蓋上一層薄薄的蠶絲被。她坐在床邊,將帕子在水裏浸濕了,給他擦了擦嘴。她看他面如死灰,神色有些可怖,加之兩眼無神,竟有點生無可戀的樣子,不由地心生同情,說:“我讓人熬一碗參湯來,喝下些,興許有用。”
徐濟之說:“不用參湯,臣隨身帶的有藥,就在衣服袖子裏,可否讓人幫忙取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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