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曇摩羅迦有沒有真神通,打著他旗幟的商隊安然無恙地逃離了大王子的魔爪,補充了飲水後,又慢悠悠地離開。
歡快的琵琶聲回蕩在荒蕪的戈壁之上。
大王子臉色陰沉,猛地轉身,拔出隨從腰上的佩刀,一刀斬下。
被他鞭打得奄奄一息的駿馬發出了最後一聲悲鳴,馬頭滾落,鮮血噴灑而出,染紅了河畔。
葉魯部繼續進發。
夜裡,他們停下夜宿,瑤英睡在帳篷裡,突然聽到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她立刻起身披衣,握住藏在靴子裡的匕首。
謝青掀簾進了帳篷,小聲道:“公主,是大王子那邊傳出的聲響。”
他怕大王子欺侮公主,夜裡一直注意著大王子的動靜。
瑤英皺了皺眉。
謝青盤腿坐在瑤英面前:“就快到葉魯部了,大王子應該不敢輕舉妄動,我今天守在這裡,公主接著睡吧。”
瑤英精疲力竭,沒有多想,嗯了一聲,躺下接著睡。
翌日早上,他們草草用了些幹糧,啟程趕路,卻遲遲不見大王子的身影。
大王子的屬下說他嫌幹糧粗劣,昨晚打獵去了。
葉魯可汗的部下聞言,暴跳如雷,正要騎馬追出去,東邊傳來雨點似的蹄聲,大王子和勇士們回來了。
他們一個個喝得醉醺醺的,馬鞍旁掛著新鮮宰割的畜肉和不知道從哪裡搶來的毛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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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下無奈地嘆口氣,不敢當眾指責大王子,下令隊伍出發。
兩天後,他們終於抵達葉魯部的牙帳。
瑤英下了馬車,在鼓樂聲中被簇擁著來到牙帳前,還來不及打量她將要生活的部落,一個熟悉的高大挺拔的身影忽然出現在她眼前。
她錯愕地瞪大了眼睛。
李玄貞立在牙帳前,面色憔悴,胡子拉碴,淡淡地瞥她一眼,鳳眼微垂,手指緊緊攥著刀柄。
第33章 下毒
連綿無際的雪原上矗立著起伏的山丘,一道清澈河流從山谷中蜿蜒而出,流過平原。
一座座幾乎隱沒在雪中的毡帳散落在山丘下的河道旁,可汗從大魏迎娶的文昭公主到來,帳中人們蜂擁而出,歡欣鼓舞。
帳前擠滿了人,處處歡聲笑語。
卻是陌生的語言,陌生的腔調。
李家兄妹倆站在牙帳前,相對無言。
一如幾年前,他們發現彼此的身份,立在船頭,默默凝望對方。
赤壁磯頭,一目煙波。
牙帳木門從裡面拉開,葉魯可汗走了出來,目光落到風塵僕僕、滿面倦色,仍然不掩容色的瑤英身上,高興得直搓手,蒼老的臉溝壑縱橫,拍拍李玄貞的肩膀,笑道:“文昭公主平安抵達,太子可以放心了。”
說著,不等李玄貞開口,殷勤地拉開簾子,請瑤英入帳。
瑤英目不斜視,從面色陰沉的李玄貞身前走進牙帳。
李德定下婚期後,李玄貞率軍去了涼州,這會兒他本該鎮守涼州,怎麼會隨葉魯可汗一道回了葉魯部?
難道他非得親眼確認她和葉魯可汗成婚才能安心?
葉魯可汗跟進牙帳,似乎有些手足無措,幹笑了兩聲,道:“公主一路勞頓,今晚好好休息,明晚就能舉行婚禮。”
他的漢話說得並不熟練,咬字遲緩。
瑤英垂眸不語,露出疲憊不堪之態。
葉魯可汗看著她頸間露出的一截雪白嬌嫩的肌膚,心道一定比羊脂還要嫩滑,恨不能立馬嘗嘗滋味,又看她眉宇間滿是倦色,心疼不已,心想漢人公主嬌柔腼腆,講究禮儀,年紀又小,不能太粗野嚇壞了她,搓了搓手,帶著人離開。
帳門剛剛合攏,瑤英便跌坐在了毡毯上,塔麗和阿依跪在一邊,為她取下頭上沉重的花冠步搖。
塔麗同情地道:“公主,可汗雖然年老,卻身體壯健,而且很疼惜您。奴聽葉魯部的人說,可汗從來沒有對一位夫人這麼體貼入微。”
瑤英沒說話,摘下鬢邊的發簪珠翠,滿頭烏黑青絲披散下來。
她渾身骨頭酸疼,什麼都不想思考,伏在長榻邊,閉上眼睛假寐。
睡一覺就好了,睡飽了養足力氣,才能去應對這陌生的環境。
帳門傳來響動,一柄偃月形彎刀挑開簾子,風雪湧入,黑色皮靴踏入牙帳。
瑤英聽到聲響,睜開眼睛,掃一眼那雙靴子,示意胡婢和謝青都出去。
帳中隻剩下她和李玄貞。
瑤英依舊蜷在長榻邊,豐豔青絲瀑布般傾瀉而下,鋪滿半張毡毯,像隻慵懶的貓。
“長兄要留下觀禮嗎?”
這平平淡淡的語氣,就好像她要嫁的不是一個垂垂老矣的異族首領。
黑色皮靴挪到瑤英面前,李玄貞俯身,拽住她的手腕,迫使她抬頭,鳳目一眨不眨地盯著她,一字字道:“七妹,我再給你一次選擇的機會。”
瑤英眼簾微挑,眸光清亮。
“好啊,我選長兄,長兄能帶我回長安嗎?”
李玄貞愣住了。
瑤英一笑,嘲諷地道:“長兄,事到如今,你沒辦法給我選擇的機會,葉魯部沒有任何失約之舉,明天就是婚禮,長兄難不成想毀了兩國邦交?”
“你不是這樣的人。”
李玄貞做不出那樣的事,也不會為了區區一個她去得罪葉魯部、觸怒李德,她又不是朱綠芸。
瑤英瞥一眼帳門的方向,“你也沒有那個能力。”
這裡是葉魯部的地盤,他帶不走她。
李玄貞沉默地看著瑤英,鳳眸裡暗流翻湧。
“長兄,那年我已經選過了,我是李仲虔的妹妹。長兄若加害於我阿兄,我便和你勢不兩立。”
李玄貞手指握得更緊。
當時他的手指緊緊捏住了瑤英脆弱的頸子,隻要他稍稍一用力,她就會死在他手上。
他和李仲虔,她隻能選一個。
要麼徹底和李仲虔、謝滿願斷絕關系,以阿月的身份活下去,要麼陪他們一起死。
她連氣都喘不上來了,依然毫不猶豫地選了李仲虔。
而他這幾年一次次為難李仲虔,一次次逼她選擇,明明知道她不會說出他想聽到的答案,他還是一次次問出口。
李玄貞手指發燙。
瑤英低頭,冰涼的指尖一點一點撥開他的手指。
她曾經以為可以和李玄貞講道理,後來發現一切都是徒勞,在強者面前,弱者的道理是最沒用的東西。
唐氏的一句“殺光他們”是李玄貞的心魔,謝滿願,李仲虔,李德,謝氏族人,李氏族人,不管是無辜還是罪有應得,都逃不過。
所以她不想再浪費口舌。
李玄貞是天命之子又如何?
李仲虔永遠不會拋下她不管,她也永遠不會放棄李仲虔,真到了絕境,大不了和李玄貞同歸於盡。
李玄貞俯視著瑤英,一語不發,一動不動,俊逸的眉眼現出幾分猙獰之色。
瑤英靠著榻沿,下巴枕著自己的胳膊,神情淡然。
“我累了,長兄自便。”
她閉上眼睛,濃睫輕顫,不一會兒似乎真的睡著了,呼吸均勻。
李玄貞站在帳中,眼中波濤洶湧,雙手慢慢緊握成拳。
他不該去赤壁。
那樣就不會遇到她,不會對她心生憐惜,不會想到要好好照顧她,不會在母親的囑咐和她之間備受煎熬。
他居然在祈求仇人之女選擇他。
而她對他不屑一顧。
李玄貞渾身一顫,仿佛夢中驚醒似的,猛地一個轉身,大步離去,雙目赤紅。
不一會兒,謝青入帳告訴瑤英,李玄貞走了。
葉魯可汗再三挽留,請李玄貞參加了婚禮再走,還說別木帖等著和他鬥酒,他說涼州那邊還有軍務要忙,帶著親兵離開。
瑤英淡淡地嗯一聲。
謝青盤腿坐在毡毯旁,視線落在瑤英雪白的手腕上,那裡有幾點淡淡的指印。
“公主和太子殿下發生過什麼?”
瑤英緩緩地道:“也沒什麼……我從小身體不好,那年有人說赤壁出了一位神醫,醫術高明,阿兄立刻帶我去赤壁求醫。那時候赤壁是南楚治下,神醫隻救南楚臣民,阿兄之前曾隨裴都督攻打過赤壁,怕暴露了身份,神醫不願救我,就讓世僕帶著我登門求醫……”
荊南和赤壁的方言很像,瑤英一口像模像樣的赤壁話,神醫沒有懷疑她的身份,見她身邊隻帶了幾個老僕,留她住在家裡,悉心為她診治。
神醫的醫術果然高妙,瑤英在他家住了幾個月,氣色越來越好。
也就是在那裡,瑤英遇到一個身受重傷的青年。
“他說他叫楊長生,是南楚人。”
瑤英笑了笑。
小的時候她腿腳不好,不怎麼出門,李玄貞又一直記恨著謝氏,從不和謝氏打照面,而且時常在外徵戰,兄妹倆知道對方的存在,但居然從沒見過。
他們都偽裝成了南楚人,李玄貞臉上有傷,她沒認出李玄貞,李玄貞更不可能認出她。
神醫叮囑瑤英多走動,她常幫神醫跑腿,幫著照顧病人,看到李玄貞孤零零一個人沒人照顧,主動包攬了為他送藥的活計。
一來二去的,他們以阿月和楊長生的身份認識了。
後來李玄貞臉上的傷口愈合,瑤英還和他開玩笑:“長生哥哥,你的眉眼有點像我阿兄,個頭也差不多。”
李玄貞皺眉:“你的兄長把你扔在赤壁幾個月不管,你不生氣?”
瑤英不滿地輕輕捶了他一下:“我阿兄不是不管我,他有要緊事要忙,而且我長大了,可以自己照顧自己!”
李玄貞笑了笑,低頭給瑤英捏泥人。
瑤英認識的楊長生,沉默寡言,但是為人仗義,那時赤壁接連下了一個月的大雨,洪水肆虐,他不顧重傷下水救人,險些因為虛脫被洪水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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