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暗下來,狂風呼嘯。
為了躲開巡查,死士專挑人跡罕至的地方走,周圍一片荒原,夜裡沒法趕路,馬車終於停了下來。
夜裡氣溫驟降,冷風刺骨,車簾被風吹得颯颯響。
李玄貞艱難地坐起身,掀開車簾,掃一眼外面,道:“等會兒搶匹馬就跑,不要回頭,往南邊方向跑,他們很狡猾,沒有往東走,而是在往北走。”
他回頭看著瑤英。
她神情緊張,全神貫注地觀察外面的動靜。
發現被抓後,她雖然焦急,但沒有驚慌失措,在她流落西域的那段時日,肯定已經習慣這種日子。
他心頭滋味難言。
兩人耐心等到半夜,無星無月,四野黑魆魆的,李玄貞掙扎著下了馬車,說自己要去如廁,不想弄髒車廂,死士哈哈大笑,扶著他走開。
暗夜裡,李玄貞眼前發黑,手腳發顫,等了足足半盞茶的工夫,狠狠咬破舌尖,猛地一個扭身,抽出過來催促他的死士腰間的匕首,刺向死士的喉嚨。
另一頭的馬車裡,聽到騷動聲,瑤英趕緊爬下馬車,吸一口氣,邁步狂奔,翻身上馬,一提馬韁,衝入茫茫夜色。
死士不會殺了李玄貞,李玄貞沒有性命之憂,她必須盡快逃出去,就算失敗被抓,也能拖延點時間,或是留下點痕跡。
瑤英心如擂鼓,攥緊韁繩,在暗夜中疾馳。
很快,身後傳來密集的馬蹄聲和死士的呼喊咒罵聲。
瑤英咬咬牙,催馬加速。
身後死士越來越近,近到她能看到他們手中寒光閃閃的長刀,呼喝聲就在她耳邊響起,一個死士張開大手抓向她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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嗖的一聲銳響。
一支鐵箭刺破暗沉夜色,從暗夜裡射出,箭上附了內勁,氣勢萬鈞,直接扎穿死士的胳膊。
死士慘叫一聲,跌落馬背。
鐵箭連珠射出,嗖嗖聲一聲接著一聲,如長虹貫日,慘叫聲四起,幾個死士先後落下栽倒在地。
瑤英喘得像拉風箱一樣,抬起頭。
前方暗夜處隱隱有暗影浮動。
一人一騎從黑暗中衝了出來,馬上的男人一襲藍衫,肩披白袍,身影挺拔,手持長弓,腰佩箭囊,沉著地引弦搭箭,箭矢如電,兇猛霸道,又有種慈悲意味。
又有幾個死士落下馬背。
黑雲暗湧,夜色濃稠,鐵箭的寒光映在男人臉上,映出面巾下一雙冷冷的碧色眼眸。
瑤英張了張嘴巴,眼眶倏地發熱。
天地間,隻剩下他朝她疾馳而來的蹄聲。
身後喊殺聲震天,黑馬轉瞬間馳到他跟前,男人一手持弓,一手攬住她的腰,一個輕巧的借力,把她抱到自己懷中,她伸出手,緊緊抱著他的脖子,感覺到自己安穩地落在了馬背上。
瑤英渾身都在戰慄。
曇摩羅伽展開白袍,把她裹進去,垂眸看她。
瑤英淚盈於睫,顫聲道:“你瘋了。”
和評價李玄貞一樣的三個字,卻是完全不同的心情。
駿馬狂奔,顛簸中,曇摩羅伽一言不發,手按在她脖頸上,把她緊緊地按進懷裡。
瑤英聽到他的心跳,依舊緩慢從容。
和尚,你瘋了啊。
瑤英笑了笑,淚花閃爍,震驚,酸澀,甜蜜,歡喜,心疼,擔憂……萬般滋味翻湧沸騰,心裡慢慢安定下來。
……
不遠處,蹄聲如雷,更多黑影朝他們靠近,為首的男人一雙鳳眼盈滿暴戾,策馬上前,舉刀,看到馬背上相擁的曇摩羅伽和瑤英,愣了一下。
“阿郎!找到七娘了!”
親兵大聲喊他。
李仲虔沉下臉,狠狠地瞪一眼曇摩羅伽,策馬上前衝殺。
算了,這個蘇丹古很聰明,知道他和瑤英不會無故離開聖城,肯定是出了什麼事,找過來和他一起四處尋找追查死士的蹤跡,這一路奔波,多虧他熟悉地形,他們才能追上來,苦勞功勞他都有……明天再找他算賬!
死士沒料到這麼快就被追上,果斷撥轉馬頭,回到火堆旁,讓其他人引開李仲虔,自己抓起李玄貞,逃之夭夭。
噗嗤一聲。
匕首直刺入血肉。
劇痛傳來,死士低下頭,看著李玄貞,不敢相信。
“太子,李仲虔來了,你殺了我,就不怕李仲虔殺了你?我們現在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
李玄貞目光陰冷,抬起匕首,一下一下,毫不留情地刺進死士的胸膛。
死士慘叫,兩人一起從馬背跌落。
李玄貞在地上打了幾個滾,看到死士捂著傷口站起身,飛撲上前,抱住死士的腿,死士踉跄著倒下,他爬上去,匕首劃破死士的喉嚨。
死士瞪著他,死不瞑目。
李玄貞丟開匕首。
“想傷她的人……一個都不能留……”
這些人有秘密傳訊的法子,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傳遞訊息,一個都不能留。
絕不能讓李德知道他的心思。
李玄貞癱倒在地,閉上了眼睛。
……
李仲虔帶著親兵解決了剩下的死士,策馬轉身。
“明月奴!”
隔得老遠他就大喊。
“沒事吧?”
瑤英回過神來,從曇摩羅伽懷裡探出身子,“阿兄,我沒事。你呢?沒受傷吧?”
“我沒事。”
李仲虔搖搖頭,道,看著曇摩羅伽抱著瑤英的那雙胳膊,渾身不舒服。
親兵把暈厥過去的李玄貞帶了過來,“阿郎,怎麼處置他?”
李仲虔舉起長刀。
瑤英想了想,道:“阿兄,他和那些人不是一伙的。”
李仲虔冷哼了一聲,收起長刀,“抬回去,你們親自看著,高昌使團裡有他們的內應,你們記住,一個眼生的人都不要。”
眾人得令。
李仲虔讓親兵給瑤英牽了匹馬過來。
瑤英從曇摩羅伽懷裡鑽出來,他一聲不吭,解下白袍罩住她,看著她下馬。
她爬上另一匹馬,攥緊韁繩,小聲對李仲虔道:“阿兄,蘇將軍身上有傷,我不放心他,先跟著他走,等回去了,我再和你細說今天的事。”
李仲虔老大不高興,不過看到瑤英面色焦灼,一雙眼睛都急紅了,不忍讓她為難,輕哼一聲,道:“也好。”
他心裡有些內疚,他的屬下趕走了王庭親衛,才會讓這些死士趁虛而入。
瑤英和他分開,驅馬跟上獨自走在一邊的曇摩羅伽。
長風呼嘯,她裹緊身上的白袍,靠近他,想說話,還沒張口,眼睛先紅了。
砰的一聲響,曇摩羅伽忽然從馬背上摔了下去,駿馬往前走了幾步,察覺到動靜,轉頭,圍著他打轉。
“羅伽!”
瑤英一扯韁繩,下了馬背,撲到他身邊,把他翻過來。
他臉上的面巾落下,碧眸仰望著她。
“你要走了?”
他輕聲問,意識朦朧。
瑤英像是被人狠狠剜了一刀,心頭大慟。
你不是生氣了,幾天不理人,逼我走嗎?
你不是說,我想走就可以走的嗎?
你事事考慮周到,怕連累我,不想輕慢我,你知道一切情愛都是露水虛幻,你什麼都想得透,為什麼還執著於我?
瑤英淚如泉湧,嘴角卻輕輕翹起,雙手捧著曇摩羅伽的臉頰,低頭,額頭抵著他的額頭。
“我在這裡,和尚。”
曇摩羅伽看著她近在咫尺的臉,氣息交融。
他怔怔地道:“我是王庭的佛子……我的病好不了。”
瑤英笑中帶淚:“不要緊,我們慢慢治。我說了,不在乎你是個和尚,你不用還俗破戒。”
不管治多久,不管結局是什麼。
試一試,總有希望。
第162章 背對背
無垠火海熊熊燃燒,黑煙翻湧彌漫。
曇摩羅伽在幽暗中獨行,衣衫褴褸,風如刀割。
空中鐵城連綿聳立,鐵蛇鐵狗吞吐火焰,奔馳其上,惡鬼、夜叉猙獰,驅趕著面色慘白的男男女女向著雪亮的刀山、沸騰的油海、布滿鐵釘的鐵床走去,血肉橫飛,血流成河,哭嚎聲穿雲裂石。
魑魅魍魎的鬼影在他身周飄飄蕩蕩,聲音陰森恐怖。
無間地獄,入目皆是慘烈酷刑。
他踏過屍山血海,耳聽震天撼地的慘叫哀嚎,鐵箭如雨,鐵網遍布,他身上遍體鱗傷,皮開肉綻。
夜叉怒目,向他飄來,陰風陣陣。
忽然,一道亮光刺破重重濃煙,灑下粼粼清輝,眾鬼退散,刀山崩塌,雪刃片片飛散,炙熱的鐵汁凝結冰凍。
曇摩羅伽抬起頭,高峻森冷的鐵城上方,雲霞聚湧,金光閃耀,一道長長的、玉石鋪砌的階梯從雲端降下,五彩流雲盤旋環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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