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是個得罪人的事,替哪家主持了公道,都會被另一家嫉恨。
可裡正就是官府安排協助治理村中事務的,次次都裝糊塗不幹事,影響的是長期的威信,畢竟還有更多的村民觀望著。身為裡正,隻要能公允地解決糾紛,哪怕被一家記恨,將來其他村民家裡出了事,第一個想到的還是去請裡正做主。
蕭穆不知這孫興海是真的沒辦法,還是故意讓他去得罪一家,無論哪種,都是蠢。
“口說無憑,把那隻狗找來。”
一句推諉客套都沒有,蕭穆直接要求道,什麼世道了,不值得為這點小事耽誤大事。
養狗的李家婆子急了,緊張問道:“找狗幹啥?”
蕭穆隻看向李家男人。
老千戶氣勢太足,李家男人一點違背的勇氣都沒有,嘴上應承著,人已經朝外跑去。
孫興海使喚次子孫緯:“那狗沒栓繩,可能會亂跑,你去搭把手。”
孫緯便也追了出去。
大概兩刻鍾後,人回來了,李家男人手裡牽著一條臨時綁了繩子的瘦黑狗。
蕭穆看向狗肚子。
狗是瘦的,肚子一鼓便極其明顯,要不是有根東西太扎眼,可能還會以為這是一隻揣了崽的。
“好家伙,這是吃了多少啊。”
聽到這種議論,李家婆子趕緊辯解:“我們家自己喂的,今天飯做多了,叫它也吃頓飽飯。”
這根本就是強詞奪理,家家戶戶都愛惜糧食,心疼狗也不會喂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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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觀的鄉親們已經站到王家那邊了,奈何李家婆子一口咬定王家沒證據。
這時,蕭穆對王、李兩家男人道:“你們隨我來。”
三人走得遠了,不知說了什麼話,又回到院子中央。
蕭穆對著困惑的人群道:“剛剛我問了他們二人,王家的午飯是雜糧飯、酸菜燉粉條,李家的午飯是野菜餅、早上剩下的苞米粥,隻要摳摳狗嗓子讓它吐出來,它有沒有偷吃大家一看便知。”
王家媳婦興奮地一蹦三尺:“摳,趕緊摳!”
李家婆子臉色大變,恨鐵不成鋼地瞪向自家男人,之前王家媳婦都嚷嚷過飯菜樣式,這蠢貨怎麼還說實話了?
眼看孫典、孫緯要去按住狗催吐,蕭穆抬手制止二人,對李家婆子道:“既然東西都讓狗吃了,吐出來也是糟蹋糧食,反正你們都是要賠王家的,不如痛快點舀他們一碗雜糧、一碗酸菜,這事就算了了,何必折騰狗。”
李家婆子一臉不願意,她男人終於站出來了,灰頭土臉的:“就按蕭千戶說的辦,早先我們是真不知道狗吃沒吃,不然早賠了,白白讓大家看了笑話。”
對此,有人奚落,有人默默看戲。
隨著李、王兩家人的離開,圍觀的鄉親們也都散了。
孫家父子將蕭穆、蕭缜請進堂屋。
孫典笑笑,沒正經地對蕭穆道:“您老該不會突然發慈悲,願意成全小子了?”
蕭穆一個眼神都沒給他。
孫興海一巴掌拍過去:“滾,混不吝的玩意,這沒你說話的份!”
孫典一聽娶柳初還是沒戲,哼著出去了,眉眼文氣的孫緯繼續站在親爹身後。
孫興海朝蕭穆賠罪:“兔崽子混慣了,您老別跟他計較,這會兒過來可是出了何事?”
蕭穆讓孫子說,蕭缜便將桃花溝流民偷雞、半路流民佔山為寇這兩件事簡要道來。
孫興海越聽眉頭皺得越緊:“這才剛太平一年不到,西地怎麼又鬧災荒了,唉,流民,往年官府還會想辦法遣回或就近收容,現在那些當官的都人心惶惶,恐怕沒心思再管流民了。”
蕭穆:“這幾年村裡男丁少了大半,很多戶都隻剩一些老弱婦孺,如果流民夜裡潛進來,失竊損財是小,就怕鬧出人命。”
孫興海點頭:“是個問題,您老的意思是?”
蕭穆:“安排八人巡邏守夜,前後半夜各四人,登記村裡十八歲以上五十歲以下男丁,輪流值守。”
孫興海看眼兒子,思忖道:“是個好法子,就怕大家不願意。”
蕭穆:“所以得靠你把道理講明白。”
孫興海嘆口氣:“行,我盡量說服大家。”
靈水村北面有條靈水河,村子裡還有片近兩畝的水塘,村裡有大事要知會商議的時候,都在水塘邊上的一塊兒大石碾盤前集合。
孫興海叫上倆兒子,與蕭缜祖孫倆一起去了水塘。
鑼聲一起,闲著無事的村民們都靠攏過來,每家至少一人。
看人到的差不多了,孫興海站到碾盤上,咳了咳,把蕭家祖孫帶來的消息講了一遍,跟著就是提議巡邏守夜:“大家都知道蕭千戶見多識廣,他這法子我雙手雙腳贊成,大家伙也都同意的話,咱們現在就列個名單,把每晚值守的人選定下來。”
孫緯坐在碾盤邊上,面前鋪了筆墨紙砚,煞有介事。
村民們一聽,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
“以前咱們這邊沒怎麼鬧過賊啊,會不會太大驚小怪了?”
“就是,桃花溝那麼點人都能抓到賊,咱們這邊就是真來了,大家一起上也能逮住,何必讓爺們折騰半宿不睡覺。”
“蕭千戶別的地方都好,就是喜歡把咱們當士兵們管。”
有成年男丁的家裡更是有自保的底氣,不願意為了保護那些老弱婦孺之家而苦了自家,守夜一來辛苦,二來還要多準備一頓吃食,折騰半宿後肯定餓啊。
老弱婦孺之戶倒是想支持,可是對上街坊們不滿的眼神,也就不好開口了。
蕭穆見了,再次提醒道:“流民若來偷竊,黑燈瞎火的可不會先看看哪家有沒有男丁,遇到那心狠的,手裡可能還會帶著刀斧利器。”
這話唬住了一部分村民,奈何很多人都抱著僥幸心理,否決的還是佔多數。
沒有官府的明文規定,裡正也不能強按著百姓聽他差遣。
有人還哄人似的奉承蕭穆:“您老放心,有您坐鎮咱們村,那些流民絕不敢來。”
蕭穆搖搖頭,帶著蕭缜走出了人群。
.
傍晚吃飯時,蕭穆老爺子的臉色不太好看。
蕭延哼道:“好心當成驢肝肺,他們不領情早晚吃苦頭,祖父您就別管了,反正咱們家人多,來幾個抓幾個。”
蕭野:“就是,每個人守半晚而已,瞧把他們懶的。”
蕭涉:“要不咱們兄弟去守,二哥四哥守前半夜,我跟三哥守後半夜。”
蕭延剛要罵傻弟弟,隔壁桌的賀氏先急了,猛地放下碗筷,瞪著小兒子道:“他們給你啥好處了你要替他們出力?真吃飽了撐的你去山裡多打點獵物回來,氣死我了,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憨貨。”
蕭涉委屈地看向祖父。
蕭穆:“光靠你們兄弟能堅持幾晚,這事就得全村人一起出力才能長久維持。”
蕭涉:“那今晚來賊了怎麼辦?”
蕭延:“全憑各家運氣,咱們家又不是佛門,出言提醒已經盡了同鄉之義,二哥,你說對不對?”
默默吃飯的佟穗往旁桌瞧去,就見蕭缜簡單地點點頭。
蕭涉見二哥都不同意自家人單獨去守夜,這才歇了心思。
今天該大房這邊負責飯食,飯後佟穗與柳初留下來洗刷碗筷、喂豬喂馬。兩人分頭進行,佟穗覺得自己比柳初力氣大,攬了喂豬骡的活兒,一手提著一個泔水桶去了後院。
後院很大,中間一排屋舍的昏暗燈光傳不過來,佟穗本來心無旁騖的,卻在視線掃過骡棚旁邊的骡車時身形微頓,許多不願回想的畫面偏偏爭著跳了出來。
幽暗中,兩匹大黑骡一動不動地朝著她這邊,倒是另一側豬圈裡的哼唧聲稍稍轉移了佟穗的心思。
她先去喂豬,以前是面朝豬圈,這會兒她側站著,不時警惕地看眼骡棚。
身後突然傳來腳步聲。
佟穗手一抖,猛地回頭,看見一道提著燈籠的模糊身影。
“是我。”那人將燈籠往高處舉了舉。
認出蕭缜,佟穗放松下來,問:“你怎麼來了?”
蕭缜走近了才道:“白天不方便,趁黑去河邊洗洗劍。”
佟穗眼前便晃過那把幾乎被血染紅的鐵劍,確實要去河邊衝洗才行,不然洗完的血水難以解釋。
“小心點。”佟穗隨口囑咐道。
蕭缜應下,拎走她身邊的一隻泔水桶去了骡棚,替她將兩頭骡子喂了。
佟穗拎著空桶走到中院的後門口時,蕭缜才一手提燈一手持劍出了大院北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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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柳初回到東院時,東廂房因為主人都不在,屋裡是黑的。
佟穗在骡棚那邊受了一場嚇,此時不想自己待著,對柳初道:“二爺出門還沒回來,我陪大嫂待會兒。”
柳初:“好啊,這兩天你不在,綿綿還挺想你的,當著你的面又不好意思表現出來。”
妯娌倆並肩去了上房。
才八歲的綿綿居然燒了一鍋底熱水,自己已經洗過腳鑽被窩裡了,提醒娘親泡泡腳。
佟穗笑著看向柳初:“綿綿可真懂事。”
柳初一臉溫柔,丈夫死了,幸好身邊還有個貼心的女兒,不然她都不知道能不能堅持下來。
佟穗:“趁水還熱著,大嫂快泡腳吧,我跟綿綿說說話。”
柳初便去兌水了。
綿綿仰面躺著,眨巴眼睛看看坐在旁邊的二嬸,小聲問:“二嬸,姑姑說流民都是壞的,會搶東西還會吃小孩,叫我們見到流民趕緊往家裡跑,是真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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