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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二更時分,兩個穿御前軍兵服的小兵騎著快馬,押著一個灰白頭發的老者來到了城南的長夏門外。
“什麼人?”
兩隊御前軍持槍攔在馬前。
相貌平平的兩個小兵跳下馬,再動作粗魯地將老頭拽下來,一個手持匕首往老頭脖子下面一抵,一個警戒周圍有人偷襲。
老頭怕急了,仰頭朝城牆上喊道:“何康啊,何康你個兔崽子,還不快來救救你爹!”
何康,正是奉範釗之命駐守長夏門的指揮使,也是八城門指揮使裡面最孝順的一個,其他七位的軟肋要麼是母親要麼是妻子要麼是兒女,佟穗思來想去,覺得貪圖富貴的何老頭更適合做今晚的人質。
何康聽到老爹的聲音,急匆匆跑下來,瞧見被人挾持的老爹,又驚又怒:“你是何人,快放開我爹,我饒你不死!”
佟穗手下這些暗哨都是當初衛縣退伍的傷兵,養好後有的就留在家裡過安穩日子了,有的還想為蕭家效力。佟穗特意挑了身形外貌都不起眼的一批培養成暗哨,平時要麼做小販生意,要麼偽裝成普通百姓或商賈,在城裡各坊都有住處,白日利用身份打探消息,晚上利用靈敏的身手辦秘密差事。
佟穗讓暗哨給魏琦傳消息時也囑咐了他們,一旦魏家起火,次日夜裡暗哨就在二更時分把何老頭帶到長夏門前,逼迫何康開城門。
城門一開,範釗再無優勢,隻能衝到蕭家抓住她們做人質。
所以,佟穗也要趁範釗沒有防備之際,提前將順毛的猛虎誘到侯府,先下手為強。
深知開城門的重要,暗哨直接讓何老頭的脖子見了血,再對嚇得抖了一下的何康道:“這位軍爺,你們都是先帝帶過來的,蕭侯也是先帝帶過來的,蕭侯才為先帝的兒子平定涼州之患,範統領就要殺害蕭侯,你們摸著自己的良心說,這樣算爺們所為嗎?”
不等何康開口,暗哨繼續道:“我們無意傷人,蕭侯進來後也不會跟大家自相殘殺,就連人質安國夫人都特意選的何老,而不是你家的弱質女流或稚子,免得嚇到她們以後做惡夢。安國夫人如此體諒御前軍的將士們,就是因為以後大家還是同袍兄弟,你們何不棄暗投明?”
何康:“你先……”
暗哨:“好話我已經說了,我數到三,你再不叫人開城門,就休怪我不聽安國夫人的話,帶著何老跟你們同歸於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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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老爹雙腿直抖:“不行啊,我還沒活夠呢,兒子快救我!”
暗哨:“一!”
何康急得直上火。
暗哨:“二!”
何康再看看老爹脖子上的血,猛地一拍手,轉身喝道:“開城門!”
旁邊的小兵急道:“將軍,你放蕭侯進來,如何向統領交待?”
何康:“交待交待,我爹死了誰跟我交待?要怪就怪他不幹人事,我已經不忠了,不能再不孝!”
說完,他拔出腰間的大刀,瞪著周圍的小兵道:“我要你們開城門,聽見沒有!”
範釗雖然更有威望,可範釗不在這裡,何康才是有本事殺死他們的驍勇指揮使。
再想到範統領謀害蕭家確實失了道義,先帝的命都是蕭家救的,小兵們咬咬牙,跑去開了城門。
護城河南岸,蕭涉席地而坐,正盯著對面的城門。
二哥說了,叫他警醒點,二嫂隨時可能會派人從裡面打開城門。
蕭涉準備盯到半夜再換別人。
突然,被月色照出模糊輪廓的城門居然真的開了!
蕭涉激動地跳了起來,聽挾持人質的小兵自報身份,果然是二嫂派來的衛縣兄弟,蕭涉立即帶兵將早就準備好的沙袋丟進護城河,第一個策馬衝了過去。
暗哨認出五爺,趕緊提醒道:“夫人說了,範釗造反,御前軍的兄弟們都是無辜的,叫咱們隻管接管城門,不要自相殘殺!”
蕭涉:“知道,侯爺也這麼說的!”
隨後,他分出三千騎兵在這裡守著城門,帶著剩下兩千多兵馬直奔清化坊!
而同一側的定鼎門守將早在察覺這邊的敵情時,便擊鼓傳訊!
從定鼎門到皇宮端門之間一共設了六張大鼓,依次往裡傳遞,當皇宮也開始擊鼓警戒時,鼓聲便能傳到皇城東邊的清化坊。
範釗正在聽佟穗推測鹹慶帝的生死,突然聽到鼓聲,下意識地就要回頭,餘光卻瞥見蕭守義在拔刀!
範釗急忙退後。
就在此時,一支利箭突然從西廂房的屋頂上射出,凌厲無比地沒入範釗左頸!
範釗本能地一手捂住箭根,魁梧的身軀慢慢朝西偏轉,難以置信的目光也從被蕭守義護住的佟穗身上,慢慢移到西廂房的屋頂。
十六夜的月光清冷皎潔,照出一道剛剛站立起來的挺拔身影,還有著少年郎的單薄,再看對方的臉,確實也是一張青澀的少年臉龐。
範釗踉跄著退了一步,再看向佟穗,這個大著肚子無法親自拉弓的女人,何時在家裡藏了第二個神箭手?
佟穗漠然地看著範釗又踉跄了幾步,最後仰面倒在地上,喉頭發出嗬嗬聲,血水染紅左肩。
守在外面的兩百御前軍聞訊衝了進來,見到這一幕,頓時紅了眼睛:“大人!”
悲痛過後,他們同時朝院子裡的蕭家三人拔出佩刀。
佟穗從蕭守義身後走出來,一一掃視他們,忽地厲聲發問:“先告訴我,你們究竟是先帝的兵,還是範釗的兵!”
兩百御前軍一怔。
佟穗指指自己:“我與老爺子在劍閣道救先帝的時候,範釗在哪裡?蕭侯在涼州打呂勝的時候,範釗又在宮裡做了什麼?”
“我告訴你們,他殺了皇上,殺了先帝唯一的兒子!那是先帝啊,是蓟州的韓總兵,如今他屍骨未寒,你們就已經忘了嗎!”
有人攥緊了手裡的刀,有人抿緊了唇,有人淚水奪眶而出。
佟穗:“我會永遠記得先帝的恩情,記得右路軍跟蓟州軍在晉州並肩作戰的血與汗,記得咱們一起跟隨先帝進駐京城的意氣風發。所以,就算蕭侯帶大軍進城,我們夫妻也不會主動殺一個蓟州兵,不會背叛曾經的同袍,你們若忘了,那便動手吧,我就站在這兒,半步都不會退。”
“來吧。”蕭守義丟了槍,站到佟穗身邊。
蕭玉蟬哭著擋在二嫂身前,怒斥那些御前軍道:“範釗忘恩負義不是人,你們蓟州軍也都不是人嗎?虧我們在北地的時候還那麼相信你們!”
屋頂之上,張超放下手裡的弓箭,跳下來,擋在蕭玉蟬面前:“人是我殺的,你們要殺就殺我。”
他這麼一說,登時有個蓟州兵舉起了刀,可面對那麼一個青澀的少年郎,他最終還是將刀丟到了地上。
有了第一個,也就有了第二個第三個,沒多久,這裡的御前軍都扔了刀,圍著範釗的屍體跪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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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鼎門外。
蕭缜來到魯恭身後的東營大軍前,揚聲道:“我蕭缜效忠的是皇上,東營也好南營也好,包括我在內的所有將士都是皇上的將士。而今皇上生死不明,範釗狼子野心欺君犯上,被我叫到的諸位指揮使若有志討賊,就請帶上你們的兵,隨我進城!”
“宋達!”
“到!”
這一衛所的兵整整齊齊地改站到了蕭缜身後。
蕭缜繼續點將:“白鴻軒!”
“到!”
第二個衛所的兵也移了過來。
十四萬大軍,二十五位指揮使,帶著各自衛所的兵馬一個不落地都更換了陣營,蕭缜的對面,就隻剩魯恭一人。
別說城牆上的御前軍,連魯恭都愣住了,震驚於蕭缜在東營的威望居然比他預料的還要深重。
蕭缜與魯恭對視一眼,準備帶大軍往長夏門那邊去。
“慢著!”
魯恭喊住他,隨即來到城牆之下,對上面的蓟州舊部們道:“範釗大勢已去,你們還要跟著他送死嗎?蕭侯素行仁義,你們現在打開城門,我保證蕭侯既往不咎!”
蓟州兵望向護城河對岸的蕭缜。
蕭缜拱手道:“蕭某隻想救駕,隻想與闊別半年的家人團聚,還請諸位同袍成全。”
初冬深夜,不知何人發出一聲嘆息,稍頃,洛城最厚重的定鼎門於月色下緩緩開啟。
第256章
侯府。
佟穗對蕭守義道:“二叔, 這裡就交給你跟小超了,我去廳裡坐會兒,有些冷。”
蕭守義點點頭, 囑咐女兒:“扶你二嫂進去。”
蕭玉蟬忙將鬥篷罩在佟穗肩上, 再扶住佟穗的胳膊。
佟穗察覺到蕭玉蟬在抖, 抖得很厲害。
走到廳堂前, 蕭玉蟬往後瞄了眼, 緊張地問:“二嫂, 要不要把簾子放下來?”
佟穗:“不用, 繼續敞著。”
再走幾步, 蕭玉蟬扶佟穗坐到北面的主位上, 她站在旁邊, 將院子裡那兩百個侍衛看得更加清楚。
蕭玉蟬臉上還掛著淚,心跳得劇烈, 比那年囚龍嶺的山匪殺到自家時還要慌。
“二嫂,他們真的就這麼降了?過一會兒會不會後悔, 重新拿刀衝進來?”
真那樣, 光靠自家老爹能攔住嗎?
佟穗讓她聽外面的鼓聲:“城門擊鼓, 三下為一通。一通鼓表示發現了敵情, 要關閉城門迅速備戰, 二通鼓表示敵軍已經兵臨城下,三通鼓表示敵軍正在攻城,五通鼓表示城門失守。那你數數, 現在是幾通?”
蕭玉蟬凝神傾聽,隻覺得鼓聲如雷密集地落在她心上, 什麼通不通的她不懂,就隻數聲下, 偏偏那邊擂得太快,好像終於數完了,突然又敲了起來。
蕭玉蟬急得都冒汗了,佟穗見了,直接告訴她道:“是五通,你二哥的騎兵已經進城了。南城門離咱們最遠,有十裡地,但以騎兵的速度,一盞茶的功夫就能衝過來。御前軍總共才兩萬,你二哥手裡有近五萬騎兵,院子裡這些人一清二楚,換作你,是豁出自己的命替範釗報仇,還是投降保命?”
蕭玉蟬馬上道:“肯定投降啊,範釗又不是我哥我爹。”
佟穗笑笑。
將士們重義氣,但也分時候,像在劍閣道,將士們明知要填進去無數性命才能從梁軍手裡救出先帝,幾萬將士匯聚起來的忠君大義再加上主將的威望與軍令,讓少數怕死的小兵也義無反顧地衝了上去。但如果主將戰死群龍失首,小兵們沒了信心與約束,大概就會一哄而散。
院子裡的這兩百御前軍,他們既沒有值得他們拼死的大義,主將範釗一死,敗鼓一響,哪個又會繼續拼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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