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看著懷裡還不肯歇,要下地玩的兒子有些無奈:“瀝兒,不許這樣。”
“下去,我要下去。”
瀝兒一巴掌呼過來,衝著李氏的臉啪的一聲,李氏拿他沒辦法,將他交給奶娘:“抱回去不許出屋子,由他哭鬧。”
直到幾個人簇擁了這小祖宗離開,安芝始終是沒有作聲,李氏衝安芝無奈笑了笑:“養在家中時,每日是要五六個人照看他一個,讓我爹娘給慣壞了。”
李家兩老養這外孫,比親孫子還親,要什麼給什麼,從沒半個不字,要去園子裡玩不肯讓抱著,那就找一群人伺候著,磕不得碰不得,在園子裡玩會兒能累趴一群下人,如今到了金陵,一時半會便擰不過來那脾氣。
安芝笑笑,陪著她坐下來,一顆心卻是猶如被大石塊束縛,沉到了海底,悶得慌。
不多時,孟子書回來了。
此時還未正午,大約是知道家裡有客人,孟子書還提早了些時候,夫妻倆對安芝都十分的感激,之前將妙兒帶回醫館,剛剛安芝又敏捷的救了兒子,聽聞了花園內發生的事,孟子書直接叫人拿了一盒人參來,要安芝收下。
“林姑娘,無論如何你都得收下,要不然我們就帶著孩子到林府去了。”孟子書為人謙和,也十分的客氣,入座後連敬了安芝幾杯茶,顯得十分誠摯。
有了吃的瀝兒乖了些,指揮著奶娘給他夾吃食,安芝看著這一家和樂的樣子,到嘴裡的茶苦澀的不像話。
眼前的這個謙謙君子,和大小姐口中的相公逐漸重合,她寧願自己想多了,可天底下,能夠這麼多的巧合嗎?
這個李氏口中堪稱完美的丈夫,與那個和大小姐私奔,拋妻棄子,將她賣去窯子的人是同一個人嗎?
安芝心中早有答案,卻因為眼前這樣的情形,無法將這兩個人重合在一起,她還需要最後的證實。
夫妻倆並沒有察覺安芝的異樣,直到吃完飯,李氏提出要認安芝做個妹妹,往後在金陵城中可以多走動,安芝笑著婉拒了他們:“今日多謝孟大夫與孟夫人招待,我下午還有些事,就先告辭了。”
李氏原本還想多留她一會兒:“這麼快就要走,林姑娘,那下回再邀你可好?”
安芝點點頭,衝妙兒揮了揮手,帶著寶珠上了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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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氏與孟子書站在門口,略有些遺憾:“林姑娘見多識廣,我與她頗聊得來。”
“聽聞她還跟著商船出海,在林家商行內頗說的上話,想來事情也多。”孟子書扶了她,“你若是覺得在家無趣,忙過這兩天,我陪你出去走走。”
“醫館裡少不了你,我沒事,就是覺得與她投緣的很。”李氏笑著倚了他,“二哥來信了。”
孟子書嗯了聲:“也有好幾年沒見到小舅子了。”
“你不是想去京城嗎?或許可以在宮外醫舍內謀個差事,我知道你不願常呆在李家醫館內,若是在醫舍內當差,倒也不錯。”李氏將二哥信中所說的告訴了他,想做醫官也沒那麼容易,就算有醫術保底,也得有資歷有推薦,到宮外醫舍內呆個幾年再行推薦,會更穩妥些。
孟子書停下腳步,握住了她的手:“我隻怕不能像當初許諾的那樣給你好的生活,如今這些都是你爹娘給的,真要去了京城,怕是會苦一陣子。”
“你說的什麼話,能苦到哪裡去呢,再說隻要你和孩子都在,去哪裡我都是願意的。”李氏知道丈夫心疼她,他所說的苦,其實就是不如她做小姐時生活的那樣好,但這對她而言都不是問題,當初決定嫁給他時她就有這樣的準備。
“話雖如此,我又怎麼忍心。”
夫妻倆相攜回了屋,這廂安芝一路直奔了西市,在權叔的米鋪中,找到了留在這兒看鋪子的小梳子:“你替我去辦兩件事。”
四日之後,寒山寺後山的一個小坡上悄然多了一個墳墓。
與此同時,李氏醫館附近的一間茶樓內,得了空來此飲茶的孟子書,正聽友人說起藥材的事。
說著說著,隔壁的雅座內傳來了別人的醉語。
友人眉頭一皺:“茶樓內怎會有人喝醉。”
孟子書笑了笑,正欲開口,隔壁傳來聲音:“沈家大小姐可真慘啊,祭日都沒人去,還被葬在那樣的地方,連沈家的祖墳都進不去。”
二樓的雅座隻用了屏風相隔,客人前來喝茶聊天的聲音都不大,所以一般都不會幹擾到別人,可隔壁這醉話卻半點都沒控制音量,反而是越說越有興致:“你說她堂堂沈家大小姐,年紀輕輕就香消玉殒不說,名聲還被敗成那樣,叫人從玉明樓那樣的地方抬出來,你是沒瞧見,一地的血啊,聽說是送玉明樓時就有了身孕!”
有人回他:“你可惜個什麼勁!”
“我怎麼能不可惜,想當初金陵城中多少人追著想娶她,如今枯墳一座,沈家就這麼把她葬在那種地方,祭日都不去,這墳頭草不止長了多高,你說她能不可憐嗎?到最後誰都不肯要她,沈家嫌她丟人,拋棄她的那人,都沒去看看她。”
“都拋棄她了還看什麼,能狠心把懷有身孕的人送去玉明樓,可見他心狠,真是不怕半夜被她來找,要換做是我,做鬼也不會放過這負心漢。”
“可不是,真是可惜啊,沈家大小姐啊你說說,多少人想娶她,如今卻孤零零在寒山寺後山坡上,連個祭奠她的都沒有,聽說那沈家,是連大小姐三個字都不許提起。”
“你少可惜了,叫你家那口子聽見,還不剐了你的皮,我看你是喝多了。”
兩個人說著說著,轉提了別的事,醉酒的那個聲音依舊很大。
這邊雅座內,友人見孟子書臉色不佳,關切道:“是不是太吵了,不如換一處,我也覺得過於喧雜。”原本是想趁著他有空將藥材的事說一說,這才約了最近的茶樓,誰想會有隔壁這樣的客人,說話聲音半點都不克制。
“前幾日太累了。”孟子書笑著搖頭,“要不去醫館裡,正好看看新到的那些草藥。”
“也好。”兩個人起身,從那雅座旁經過,友人是有些憎惡,孟子書多看了醉酒的人幾眼,是與自己年紀相仿的男子,嘴裡一直念叨著可惜,幾杯茶下去都不能解酒,臉上滿是遺憾,像是真為了沈家大小姐的事遺憾。
孟子書斂了神色,和友人一起出了茶樓,回醫館內商議完事情,出來時天色已暗。
醫館離家進,不需要馬車坐轎,孟子書就近買了妻子愛吃的點心,從巷弄內經過,昏暗下,有些味道的巷弄內忽然起了些風,可遠處的樹並沒有風吹搖晃的痕跡。
孟子書不由加快了腳步,巷子過半時,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幽幽叫喊:“子書——”
孟子書的腳步猛地一震,拽緊了手裡的繩子,正要拔腿繼續走,又是一聲幽幽:“相公——”
那聲音悽婉,猶如是妻子在叫喚久不歸來的丈夫,隨風而來,在巷弄內散開,與冷風摻雜,無形中又感覺有些滲人。
孟子書猛地回頭,後面是空蕩蕩的巷子,巷子外似乎還有街市的熱鬧聲,卻更突顯了巷子內的安靜,他又猛的轉回去,呼吸不自覺急促了許多,他看著巷子那頭,額頭上微露了青筋。
下一刻,他加快腳步朝街市那邊往回走。
身後似是嘆息的聲音傳來,孟子書卻是不敢再回頭去看,等出了巷子後那種詭異的森冷感才消失,他站在人來人往的街市上,想抬起手,卻發現拎了盒子的手有些抖。
孟子書深吸了一口氣,沒再走那巷子,選擇繞了原路回府。
他走後過了一會兒,巷弄內牆頭上冒出了三個人影,安芝與寶珠趴在牆頭上,她們身旁還有個人,是安芝從金鳳樓那裡請來的青倌,唱的一首好曲,模仿起聲音來也尤其出色。
安芝爽快的給了她約定的銀子:“多謝水仙姐姐。”
“銀子就不必了,下回你梳齋裡有什麼新的燻香,記得先留給姐姐。”水仙沒要她銀子,笑著推了回去,“若是無事,我就先回去了,過會兒可就來客人了。”
“這有什麼問題。”
安芝扶了她下牆頭,送她到外面,寶珠跟在身後,目送了她離開後,扯了安芝的衣服道:“小姐,您不能與她們走的太近啊。”讓人瞧見可會說小姐的不是,壞了小姐名聲怎麼辦。
看她一臉的擔憂,安芝捏了捏她鼻子:“讓你備的東西可齊了?”
“都準備好了,可是,明日他會去嗎?”
安芝站在巷弄口,看著過往的人,想起孟大夫在巷子內的表現:“他會去。”
她希望自己做的都是無用功,可她知道他會去。
第40章 罪行
十月底的秋日裡, 正午的陽光很暖, 山頭上樹葉枯黃, 微風拂動, 另有一番寧致。
寒山寺所在的這座山上, 前邊是熱鬧的集市, 幾條山路往上, 寺內香火鼎盛,背面卻是沒什麼人, 因臨著城郊外的官道,莫說是早晚, 就是正中午, 都不會有人上山來。
兩條不知多久以前修出的道如今已是雜草叢生, 正當午,陽光落下來,樹蔭下與其分了兩處, 偶爾有鳥鳴聲,從林子內振翅飛走, 遠遠望去,再高處還能看到寒山寺的塔頂。
草叢往前一些有個不大的山坡,這時節膝蓋高的草葉枯黃, 往上隱約有墓碑。
不遠處山坡下, 此時冒著三個腦袋。
寶珠蹲的有些累了, 從早晨開始一直守在這兒也沒等來人, 昨天也守了大半日, 盯的她眼睛都有些酸:“小姐,沒人來啊,這都快正午了。”正是午食的時辰,大家都在家吃飯,怎麼會上這兒來。
“正午才會來。”安芝從布袋中拿出糖馕分給他們,“別餓著,快吃。”
寶珠拿出水袋子:“為什麼正午才回來?”
“你沒聽說麼,午時是一天當中陽氣最盛的時候,這時辰沒有什麼妖魔鬼怪敢出來走動。”安芝咬了口糖馕,望向墓碑,“對有些人來說,這時辰過來,最安全不過了。”
寶珠點點頭,順著安芝的視線看過去,要是今天沒來,小姐豈不是還得繼續來這兒蹲。
過了約莫一刻鍾,在他們不遠處的小梳子半蹲著往這兒走,低聲道:“來了。”
安芝抬頭看去,遠處的樹叢林間,出現了個身影。
白色的衣衫在樹叢間格外醒目,認出了人,安芝神情的神情是了然,卻又有說不出的悶。
走近了能看到他手中拎了東西,安芝壓了寶珠蹲下,從縫隙間望出去,那是個酒壇子,另外的似是食盒。
孟子書在看到草叢中的墓碑後停下腳步,目光落在那兒,風拂動,他靜靜看了會兒後,邁腳從雜草中穿過去,到了墓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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