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為就算她執意要和離,至少這個日子還是記得的,不成想,她忘得一幹二淨。手中擱著那枚替她親自雕刻的玉佩,險些捏碎。
屋子裡靜如無人,落針可聞。
半晌,朱謙緊抿著薄唇,抽開一把背交椅,木聲道,
“用膳。”兩個字,言簡意赅,不容拒絕。
沈妝兒本也曉得是來吃散席飯的,再次道了謝,提裙落座,朱謙挺直的身子往她旁邊一坐,兩個人挨得極近,衣袂交織。
這樣的距離令沈妝兒十分不適,仿佛周身的空氣皆被他侵佔,處處都是他的氣息。
忍不住想要挪,卻見朱謙親自舀了一碗湯,擱在她面前,不等她反應,又繼續替她布菜,姿勢很笨拙,神態卻十分專注,甚至帶著幾分不容拒絕的強勢。
沈妝兒默默地看著他布了五六碟子菜,
“吃吧...”
沈妝兒閉了閉眼,勉強支起銀箸,撿著面前的茭白豆腐往嘴裡塞。
這一頓飯吃得索然無味。
沈妝兒還算填了些肚子,身旁的朱謙一雙眼陰沉沉地盯著滿座繁盛的珍馐,手指捏著酒盞,一杯杯往腹裡灌,筷子卻不曾動一下。
想著這可能是二人最後一次共膳,沈妝兒輕聲勸了一句,
“殿下位居儲君,當愛惜著身子,用些吃食吧....”
朱謙手裡握著那枚玉佩,僵硬地將視線挪至她面頰,這張曾盛滿春色的臉,如今眼底隻剩冰涼。
他根本沒聽清她說什麼,隻注視著那張飽滿的菱嘴,一開一合,曾經這張小嘴,日日在他耳邊絮叨,囑咐他早些睡,叮囑他路上小心,再依依不舍與他道,夫君,早些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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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往的每一帧畫面如今想起來,皆是歷歷在目,無比清晰地映在腦海。
他眼角抽的厲害,指尖輕顫著,一點點攤開掌心,將那枚親手雕刻的永結同心玉佩遞與她,“妝兒,這是我親手所雕,贈與你...”
沈妝兒皺了皺眉,已察覺朱謙這舉動不太對勁,不曾瞧那玉佩一眼,緩緩起身後退一步,朝他施了一禮,雙眸動人卻是無情,
“殿下的東西收好,將來自有人收殿下的信物。”言罷,轉身便要離開。
朱謙眼眸一跳,身體先於意識而動,不假思索拽住了她胳膊。
沈妝兒被鉗得動彈不得,臉色一變,扭頭惶惶望著他,“殿下,陛下都已允諾和離,您還糾纏作甚?”
窗棂洞開,冷風一陣陣往他後領灌,卻驅不散他心頭的燥熱,紊亂的呼吸在他胸膛亂竄,朱謙雙目灼灼,澀聲開了口,
“妝兒,我自知這三年欠你良多,今日是終點,亦是起點,往後我一定盡職盡責做好你的丈夫。”今日他精心布置這一番,是打算與她重新開始。
沈妝兒恍惚明白了些什麼,蒼茫冷笑,“為什麼.....”為什麼揪著她不放...
熟悉的清香被風吹散,從他鼻尖一閃而逝,他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我想我該是喜歡你,心悅你,我說服不了自己放手....”
不知從何時起,或許早在當年賞花宴上驚鴻一瞥,又或許是朝夕相處不經意間的一個回眸,抑或是經歲月暈染的一針一線一湯一勺關懷的那抹笑。
他早已習慣這個女人佔據著他生活點點滴滴,
他縱容有諸多過錯,卻無論何時何地,自始至終,從未想過與她分開,她早已是喧囂紅塵路上,唯一的皈依。
沈妝兒愕然了下,隻覺可笑。
她已不屑於去與他辯,什麼是喜歡,什麼愛。
“這些都不重要了,殿下,我已經不喜歡你,也不再愛你,更不想再看到你....”
她用最溫柔的語氣,吐出最決絕的話,每一個字如刀刃一般扎入他眼眸,那片豔豔的紅唇,漾得刺目。
血腥漫入眼眶,他幾乎是憑著本能,強勢地堵住了她的嘴。
挺拔的身子帶著無與倫比的氣場,罩了過來,沈妝兒雙目駭然,下意識往後一退,腰間一緊,被他寬大的手掌給牢牢鉗住,清冽的氣息,帶著酒的灼熱,強悍地灌入她心神。
沈妝兒被朱謙抵在架格旁邊的角落裡,半個身子幾乎被他提起,強勢地按在牆壁上。
恰在這時,一隻野貓從後院樹梢竄上窗棂,昏懵地往屋內覷了一眼,嗅了嗅,仿佛聞到了熟悉的香氣,目光挪至二人身側不遠處的黃花梨透空架格,烏溜溜的眼登時一振,以離箭般的速度朝架格竄去。安置在格架上方的各類器物通通往下滾落,徑直往沈妝兒頭頂砸來。
朱謙毫不猶豫將那纖弱的身子往懷裡一摟,募的轉身,錯金銀壺砰的一聲砸在他後腦勺。
第49章
秋深露重, 煙爐裡的梨花香燃燒殆盡,還是那股熟悉的清香,淺淡疏離。
東次間書房的高幾上被重新安放了一盆菖蒲。
綠茵茵的, 是這寂寥秋色裡, 唯一的一抹綠。
沈妝兒怔怔望著那抹盎然的綠,剛剛發生的那一幕在腦海無限回放。
他暈過去前最後那一眼,前所未有的柔和, 鋒芒褪得幹幹淨淨,不帶任何攻擊性, 隻有溫柔和擔憂。
完全換了一個人似的。
然後直挺挺倒在了她眼前。
那一下,栽得她心驚肉跳, 五內空空。
他可是太子,一旦出了事,該怎麼辦?她還能如期離開嗎?
前院的人如潮水退開,書房門口隻剩下聽雨。
聽雨目送溫寧等人走遠,方深吸一口氣,進來屋內, 看著沈妝兒面色蒼白坐在羅漢床上, 懊惱又心疼,好端端的,鬧這麼一出,還走不走得了...
“主子, 陛下派人將殿下接去了東宮,咱們回後院吧...”
朱謙昏厥過去後, 溫寧當即喚來住在府內一位醫士, 醫士給朱謙把脈, 懷疑腦內有淤血, 溫寧大驚失色,連忙派心腹暗衛前往皇宮密呈皇帝,皇帝心知此事非同小可,遣劉瑾前來王府,封鎖消息,連夜將朱謙接入東宮。
溫寧與曲風親自護送朱謙離開,府內除了一名老管家,其餘人等全部被東廠的人拘了起來,不許消息外漏。
離開前,劉瑾安撫沈妝兒,
“您先回後院歇息,一旦太子有消息,我立刻著人來稟您。”
劉瑾行色匆匆,臉色也不好看,沈妝兒經歷過前世的動亂,深知冊封大典在即,太子昏厥會出現什麼後果。
好好的一切,全部被打亂了。
有那麼一瞬間她恨極了朱謙,他若不糾纏,哪有這樣的意外。
唇上還有被他咬過的痕跡,幹涸的血跡凝在唇瓣擦不去,沈妝兒用繡帕遮掩了下,扶著聽雨的手,六神無主地回了後院。
王府皆被東廠控制,食材都是從外面送了進來,沈妝兒整日靠在窗塌上張望湛藍的明空,神思不屬,心頭空空落落的。郝嬤嬤等人不知裡情,隻覺情形不對勁,聽雨不敢說,沈妝兒也不打算告訴他們,太子昏厥這樣的事定是瞞得越嚴實越好。
下人不免有猜測,擔心朱謙禁錮沈妝兒,不許她回娘家,一時人心惶惶。
沈妝兒心中也十分忐忑,一是擔心朱謙傷勢,二是擔心和離被阻,等了整整兩日,毫無消息,直到第三日午後,聽到廊庑傳來呼聲,
“主子,劉公公來了。”
沈妝兒聞言連忙翻身下榻,匆匆收拾一番,快步迎了出來,劉瑾穿著那身銀紅的飛魚服,立在門口,眉眼雖綴著笑,可眼下一片淤青,臉色並不好,沈妝兒便知情形不妙,稍稍穩住情緒,“快些進來喝口茶。”
迎入凌松堂前面的花廳,留荷親自奉了茶,眾人退得遠遠的,獨留二人在敞廳說話。
劉瑾抿了一口茶潤了潤嗓,曉得沈妝兒焦急,也不耽擱,忙解釋道,
“陛下著老祖宗與我親自照看殿下,太醫院院使和同知兩位大人日夜不離身,兩位大人把脈都說並無大礙,可偏偏殿下卻無蘇醒的跡象。”
沈妝兒聽到並無大礙,心口繃緊的那口氣稍緩了下,“太醫可有說緣故?想了什麼法子?”
劉瑾也沉聲嘆著氣,“開了活血化瘀的方子,我也悄悄摸過殿下的傷口,隻有些輕微的腫脹,並不算嚴重,論理不該昏迷這般久....”見沈妝兒眉頭緊蹙,想起一事道,
“對了,昨夜殿下雖未醒,卻是夢魘了,還說了些胡話...”
沈妝兒怔了一下,“胡話?”
“殿下嘴裡念著您的閨名.....”
沈妝兒一愣,面頰微微現出幾分不自然。
劉瑾看著沈妝兒的臉色,不打算隱瞞,“殿下喃喃囈語,時而說叫您不要離開他,時而說對不住您,他欠沈家的一定償還之類....”
“還說...一定會還您一個孩子..”
沈妝兒聞言臉色一陣煞白,又驚又怕,“陛下可有聽到?劉瑾,你實話告訴我,陛下對和離一事是什麼想法?眼下太子冊封在即,他卻昏迷了,是不是我也走不了了....”
晶瑩的淚珠一顆顆滾落,沈妝兒很想抑住,卻怎麼都忍不了,雙肩顫得厲害,隻覺自己如陷在一片泥潭裡,動彈不得。
劉瑾明白她的心思,忙開解道,
“您別焦急,我一直記著您的事,這兩日陛下心急如焚,我不敢提,你稍待一日,等我與王大人想個法子,替您爭取....”
末了,忽然神色一凜,“娘娘,眼下太子昏迷,對您來說,不一定是壞事....”
沈妝兒聽到這,眼神微的一亮,“你的意思是...”
劉瑾眼底閃過一抹堅決,“幹脆趁著殿下昏迷,將和離一事落成!”
沈妝兒心頭一跳,明白了劉瑾的意思,是危也是機,見有了希望,很快鎮定下來,將淚痕一拂,
“你可有法子?需要我做什麼嗎?”
劉瑾思忖道,“先前王大人在京城散播了些傳言,說是您與太子八字不合,旺社稷卻不旺太子,眼下太子昏迷,正可借此由頭,說服禮部那些老臣,讓他們主動與陛下去提,屆時陛下必定應允和離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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