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2024-11-08 13:27:064145

  沈妝兒聞言茅塞頓開,“還真是個契機,對了,這幾日太子昏迷,朝中是何跡象?”


  劉瑾答道,“說到此事,陛下之眼界與胸懷令人折服,原先我與義父擔心太子昏迷,引起朝局動蕩,怕昌王與六王一黨乘勢復起,建議陛下封鎖消息,可陛下卻道,堵不如疏,幹脆趁此機會瞧一瞧,朝中還有哪些魑魅魍魎,陛下明面上準許六部閣臣探望殿下,也不遮掩昏迷一事,暗中吩咐錦衣衛,羽林衛及四衛軍枕戈待旦,外松內緊,那些王爺見陛下如此坦蕩,反而懷疑事情蹊蹺,不敢輕舉妄動,一場風波化於無形。”


  沈妝兒也由衷嘆道,


  “陛下是有大格局大智慧之人,不愧是千古名君。”沒有真正的本事,不敢有這等氣魄。


  劉瑾不敢耽擱,起身朝她施禮,“娘娘,您且安心靜待消息,我還要去東宮侍奉殿下。”


  沈妝兒送他到花廳門口,眼睜睜看著他身影即將隱去遊廊之後,忽然喚了一句,“劉瑾...”


  劉瑾立即頓步,扭頭過來,含著笑,“娘娘還有吩咐嗎?”


  沈妝兒眼神稍有些渙散,頓了片刻,終是什麼都沒說,隻輕聲道,“辛苦你了....”


  待他離開,她跌坐在圈椅裡,好半晌都沒吭聲。


  太陽西斜,涼風習習,青黃的枝葉在樹梢輕顫,一如她無法安寂的心,千頭萬緒在心頭翻湧,那一夜的畫面時不時竄入腦海,他定是借著成婚三年紀念之日,布置那番新景,欲與她重新開始,怎麼可能?


  至於那些心悅她的話,姑且算是真,又能怎麼樣。


  他攜明月清風而來時,她心已遲暮。


  不計對錯,不論得失,無論他醒與不醒。


  與他的緣分,到此為止。


  這一枯坐便是半日,漸到昏陽交割,天幕還餘著一片藍,少許雲團被暮色暈染,如同奔騰的烈馬,瀟瀟遠去。


  劉瑾這一回去,暗中著人與王欽接了頭,王欽安排一名小吏在禮部尚書顧盡忠耳邊嘮叨了一嘴,提起前不久道士相命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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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非這太子妃當真與太子八字不合?瞧瞧,這還沒正式冊封呢,便無緣無故摔了一跤,直接昏迷過去了,看來太子妃和離,乃是天意。”


  顧盡忠本是老臣,平日也愛信些佛言道語,太子妃與沈家屢屢不顧太子顏面,執意和離,委實對太子不利,不若趁此機會允其所請,太子也落了個幹淨,沒準一和離,人還就醒了。


  顧盡忠是個急性子,連夜入了宮,在御書房與皇帝提了這事。


  皇帝逐字逐句聽他說完,臉色有些難看,他倒不信這些歪門左道,但是,連朝臣對這門婚事都已有了異議,形勢不容樂觀,眼下朱謙未醒,皇帝不問他的意思徑直下旨和離,他擔心那小子醒來後會跟他瘋。


  “朕心中有數,你先退下。”


  打發顧盡忠後,喚來劉瑾,臉色陰沉道,


  “著東廠去查,是何人在散布太子夫婦命理不合之謠言。”那些話他一聽便覺不對勁,意在逼迫太子解除婚姻,城中能做出這等事的隻有沈家,可沈家沒這個本事,沈瑜能在御前陳情,就不會私下玩這些把戲。


  也不像是昌王與六王的手筆,畢竟這動搖不了朱謙什麼。


  劉瑾對這些心知肚明,也不敢違拗,連忙應聲去查,他當然不可能真查,這件事手尾他比誰都清楚,正是王欽的手筆,王欽此前說過,一旦皇帝讓他查,便據實已告,劉瑾不知王欽打著什麼算盤,卻是毫不猶豫,轉背將王欽給賣了。


  劉瑾這般痛快將王欽頂出來,也有考量,其一,他新任提督不久,必須給皇帝一個交代,否則這東廠提督位置坐不穩,其二,王欽雖然幫了沈妝兒,可他那點心思劉瑾看得透透的,劉瑾不能容忍任何人威脅沈妝兒的名聲,這個王欽必須給他教訓。


  否則,待沈妝兒和離後,王欽以首輔之尊,時不時騷擾,沈妝兒日子還過不過了?那不如不和離呢。


  皇帝次日醒來聽聞是王欽所為,氣得差點吐血,朝食都顧不上用,連忙著小內使將王欽喚來御書房,王欽在御書房門口看見劉瑾,二人相視一眼,默契地誰也沒說話,王欽稍稍拱手便從容入了內。


  還未跪下行禮,一方澄泥砚徑直朝他腦門砸來。


  王欽不敢躲,卻也不能任由皇帝砸死他,稍稍偏了偏,澄泥砚擦著他額角削過,很快擦破一塊皮,血色殷殷冒了出來,滲入衣領裡。


  皇帝看著他滿臉是血,心中怒氣稍散了些,雙手扶在御案,怒目而視,


  “你在做什麼?你今天不給朕一個交待,朕摘了你的烏紗帽,發配邊疆,子子孫孫不許入仕!”


  這是極重的懲罰。


  王欽邁出那一步,也就沒打算全身而退。


  不過他侍奉皇帝已久,很懂得如何戳這位皇帝的軟肋,不慌不忙跪下,將自己曾蒙沈妝兒搭救,這一次出於何種考慮出此下策之緣故一一說了。


  皇帝聞言,神色難辨道,“六年前你曾遭蕭成暗殺?怎麼不曾聽你提過?”


  鎮北王蕭成是當年跟隨皇帝出生入死的兄弟,因戰功累累,被封為當朝唯一一位異姓王,久而久之,鎮北王恃寵而驕,心生不軌,暗中倒賣兵器給蒙兀,意圖借助蒙兀提升鎮北王府震懾力,為皇帝所不能容忍,當年是王欽替皇帝除掉這個心腹大患,也正因為此,王欽才能年紀輕輕歷任江南總督,內閣次輔到內閣首輔。


  皇帝一直將王欽視為子侄,王欽也從不叫他失望,某種程度上,皇帝對王欽的寵幸不遜色於任何一位皇子。


  王欽答道,“當時朝局不穩,這樁小事不敢叨攪聖聽,後來...便忘了...”


  皇帝冷哼一聲,眸光銳利盯著他,“你對太子妃是什麼心思?”


  這一回,殿內久久地沉默著。


  皇帝看著這樣的王欽,氣不打一處來,四下張望,尋可砸之物,馮英眼疾手快連忙撲上去,將御案上的筆洗一類重物悉數摟入懷裡,一面叫苦不迭地勸著,


  “陛下息怒,您氣壞了身子,太子殿下怎麼辦?”


  朱謙還昏迷著呢,還靠皇帝坐穩朝局。


  馮英侍奉御前多年,太曉得如何給皇帝熄火,再者,皇帝一直將王欽視為半個兒子,不一定真想傷他,馮英心中有分寸。皇帝果然陰沉地吐著氣,不再動手。王欽感激地看了一眼馮英,伏低拜道,


  “陛下,臣當年晚您一步,沒能順利從沈府提親,臣確實耿耿於懷,隻是眼下,臣已錯過太子妃,太子亦對太子妃不上心,且不如將之放歸於府,再尋良配。”


  皇帝被他這話氣得一口氣不上不下的,“依你的意思,是朕壞了你的姻緣?”


  王欽沒吭聲,算是默認。


  皇帝不怒反笑,“王欽,你這是恃寵而驕!”


  王欽垂著眸,平靜道,“陛下,臣這一生隻欽佩兩人,這第一人自然是陛下您,是以,兢兢業業,不辭勞苦,願為陛下馬前卒,這第二人,便是太子妃沈氏,太子妃於臣有救命之恩,陛下身為君父,尚且記惦臣子救駕之功,臣將她的情分記在心中又有何錯?臣隻是見太子妃孤立無援,故而孤注一擲助她一把,陛下,趁著太子未醒,您快些下旨吧!”


  兜兜轉轉籌謀這般久,等得就是這一刻,一來,他此次相當於給皇帝遞了把柄,皇帝想要處置他輕而易舉,自然對他也就更放心,與其跟朝中那些老狐狸周旋,不如繼續用他這位年輕又好拿捏的首輔。


  其二,一旦皇帝曉得他與朱謙同時喜歡沈妝兒,必定心生忌諱,再有前頭顧盡忠等人進言,如此種種,皇帝定果斷下旨和離。


  皇帝聽了這席話,臉色陰晴不定,果然陷入久久的尋思中,半晌不語。


  馮英趁著這個空檔,親自遞來絹帕給王欽擦拭血跡,王欽道了謝,將絹帕捏著手中,並未動,隻是靜靜垂首,等著皇帝的決斷。


  “王欽,朕最後問你一句,太子妃可曉得你的心思?”


  王欽立即抬眸,“陛下,太子妃不僅對臣的心思一無所知,更是不記得當年救過臣,一切都是臣私心而為,與太子妃無任何關聯。”


  皇帝著實松了一口氣,當年王欽與沈妝兒結識在先,有心提親,卻被朱謙捷足先登,此事雖惱火,卻也不能怪他,但王欽私下煽動民意,犯了帝王大忌。


  “王欽,此罪朕不能饒你,留你首輔之位,俸祿減半,剝奪侯爵,不許蔭庇子孫....”


  這番處置不算輕,也不算重,王欽尚且承受得住,至於最後一條,如果王家子孫不能走科舉入仕,也是無用之才,有這條鐵律在先,正好可鞭策王家子孫上進。


  王欽叩首道,“臣謝陛下隆恩。”


  皇帝冷笑看著他,“王欽,你可知朕為何不奪你官職?”


  王欽暗自苦笑,他雖是首輔,卻是個兩袖清風的首輔,皇帝一旦罷黜他,那些老油條必定按捺不住,個個跳出來結黨營私。再加之,他精通庶務,有他替皇帝鎮著朝堂,皇帝高枕無憂。這也是他敢叫板的底氣。


  皇帝看穿他的心思,起身在他跟前來回踱步,陰惻惻笑道,


  “就這麼罷黜你,簡直是便宜你了,朕要將你留給太子,讓他親自收拾你。”


  王欽著實沒想到是這個緣故,皇帝果然護犢子,眼角抽了抽,臉色泛青。


  既然“撕破了臉”,也沒什麼好顧忌的,王欽瞥著皇帝問,


  “和離聖旨呢?陛下下旨的同時,是不是也得封賞沈氏,否則待她歸家,世人還不知如何編排她....”


  皇帝這回忍無可忍,一腳踹在他心窩,將他踹開數尺,咆哮道,


  “她是朕的兒媳婦,用得著你來管!”


  扭頭,怒氣衝衝吩咐馮英,


  “擬旨,太子妃沈氏身子病弱,不堪理東宮諸事,朕感念其孝心與誠心,特賜她和離歸家,此外,封沈氏為平章郡主,授金冊,一應禮秩儀仗等同親王妃。”


  王欽聽到這,擦著唇角的血絲,最後一點擔憂也煙消雲散,有了這封聖旨,沈妝兒今後身份待遇如同王妃,凡有不敬者,視以下犯上之罪著都察院處置。


  “至於封地嘛....”皇帝撓了撓眉心,扭頭吩咐王欽,“內閣擬幾個地方來,讓朕瞧瞧再做決斷。”


  王欽應是,起身按著額角,還站在那沒動。


  皇帝氣過了,五髒廟鬧得心慌,吩咐馮英傳膳,扭頭見王欽還沒走,怒火又竄至眉心,


  “你怎麼還不滾?”


  王欽念著太子隨時可能醒來,擔心遲則生變,欲催著皇帝下旨,他好立即拿去內閣蓋戳,再發往禮部執行,但他今日一而再挑釁皇帝,此刻後背亦滲出冷汗,猶豫片刻便退了出去,到了門口,見劉瑾侯在外面,朝他使了個眼色。


  劉瑾心知肚明,極淺的點了下頭。


  皇帝這廂粗粗用了幾口早膳,便吃不下去了。


  時勢所迫,皇帝之所以答應王欽,實則也是深知拖不下去了,可當真要放沈妝兒離開,皇帝心裡也舍不得,再回想這兩日去探望朱謙,兒子迷迷糊糊中念著沈妝兒的名字,心口更是一陣絞痛,冷不丁瞥著擬旨的馮英,


  “你說,太子醒來,會不會與朕拼命?”


  馮英聽了這話,連忙將筆擱下,“您倒是還記得有個太子!”他冷笑著,“奴婢擔心太子殿下即便醒了,聽說你將他媳婦遣回家,又能氣暈過去...”


  皇帝心中著實有些發虛,想了片刻,擺擺手,給自己吃了顆定心丸,“不怕,朕也算是幫他,他若真念著人家,痛改前非,追回來便是,若是無心,一別兩寬,各生歡喜,還是那句話,不破不立。”


  隻是想起朱謙如今的近況,皇帝抹了一把汗,低聲吩咐,“謙兒醒來後,不必急著將和離一事告知他,緩個幾日,等他身子情形穩定了再說。”


  馮英默默翻了個白眼,心想這坑兒子的事也就皇帝幹得出來。


  十月初三日午後,皇帝賜下兩道聖旨,一道旨意準沈妝兒和離歸家,另一道旨意特封沈妝兒為平章郡主,一應待遇等同親王妃。劉瑾從馮英手裡拿到聖旨,馬不停蹄趕往內閣,遞給王欽,王欽翻開聖旨仔細看了一遍,不見任何差錯,便蓋上內閣大印,扶著桌案,闔著目,將聖旨遞給親信小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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