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嶽關上副駕車門,面無表情發動車子,迅速離開了場地。
陳兮怔了怔。
旁邊的人問:“要報警嗎?”
陳兮搖頭,她其實並不清楚自己在說什麼:“不用。”
陳兮覺得這樣也行吧,雖然鬧得難看了一點,但退回到他們原本的位置,這本來就是她最近所希望的。
可是四肢突然像灌了鉛,沉重地抬都抬不起來,馬勇開車送她回家的路上,她一句話都說不了。
到了小區裡,她沒有馬上上樓。陳兮坐到了單元樓前面的那個小廣場臺階上,臺階旁邊立著小區的布告欄,她記得高二的時候,她第一回 晨跑,就是在這裡碰到了方嶽。
陳兮有些鬧不清自己的想法,現在也算如她所願了,可是她又有點反悔了。
她抱著膝蓋,覺得自己真挺壞的。
呆坐了不知道多久,陳兮終於上樓回家,客廳燈火通明,方茉剛關電視機。
方茉:“你回來的也太晚了吧。”
“很晚了嗎?”陳兮看了眼時間,若無其事說,“還好吧。”
“我都要上樓睡覺了,”方茉跟著陳兮,迫不及待說,“我一直等你,就想告訴你一個勁爆新聞!”
陳兮口渴了一晚上,她進廚房找水喝,水壺裡的水緩緩淌進玻璃杯中,陳兮看到垃圾桶裡有一隻空了的奶茶杯,是她今晚沒有喝到的那杯奶茶。
方茉興奮不已:“我今天差點見著方嶽的女朋友!”
這句話剛說完,大門突然傳來開鎖聲,方嶽回來了,方茉立刻轉移話題,衝方嶽喊:“你怎麼才回來,晚飯吃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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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方嶽把三杯奶茶放到了餐桌,進廚房也要倒水喝。
陳兮讓開位置,一聲不響繼續喝水,方嶽倒了第二杯,喝完後,他放下杯子,目不斜視地徑自上了樓。
過了一會兒,陳兮回到樓上臥室,拿了換洗衣物洗漱完,回到房間,在床上坐了一會兒後,她關燈躺了下來。
今晚月光特別囂張,滿屋亮堂,陳兮睜著眼,盯著夜空中的月亮。
隔壁臥室,方嶽也靠著窗臺,靜靜地看著月亮。
今晚夜色格外明亮。
方嶽看夠了,覺得是時候該睡了,折返回床,走著走著,他看到了那扇小門,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他手欠了一下,掰了掰門把手。
門把手是掰不到底的,他已經習慣了門把的旋轉弧度,但這一次,隨著“咔嚓”一聲輕響,門把弧度延伸,方嶽的手頓住。
方嶽屏住呼吸,站了幾秒,他慢慢推開了這扇小門,小門裡隻有月光,床上人影浮動。
方嶽聽著自己的聲音,有些暗啞低沉,“我是不是早就說過,讓你離我遠點。”
寂靜半晌,床上的人撐坐起身,和“不速之客”面對著面扆崋。
“這是我的房間。”陳兮說。
“嗯,那又怎麼樣。”方嶽慢慢關上身後這扇小門,明亮燈光消失,現在這個密閉的小空間裡,隻有月光,和他們。
方嶽大步流星,飛速走向那張床,床上的陳兮一把被子悶頭,藏住自己。
站著的人扯,躺著的人拽,兩人爭奪同一床夏涼被,被子堅定不移,場上勝負難分。
方嶽索性隔著被子,捧住被底下的那張小臉。
他低聲道:“別裝啞巴,說話!”
第61章
隨著這聲話落, 門窗緊閉的房間裡,隻剩下砰砰不斷的心跳,這裡比汽車影城更加安靜, 之前車內聽不分明的聲音, 在這裡像接了音響。
又是那熟悉的撲通——
撲通——
這次他們聽清了, 紊亂激烈的心跳聲不止是他的,還是她的。
夏涼被擋不住這份莽撞的躁動,方嶽隔著被子抱著人,努力平復自己橫衝直撞的心緒,他的手勁越來越大, 渾身肌肉緊繃,頭昏腦漲,不自知地親吻著被子。
被子底下空氣越來越稀薄,陳兮覺得自己快要暈死過去, 完全的黑暗中,她感受到了一絲又一絲不屬於她的溫度, 在額頭, 在鼻尖, 在臉頰, 又落在嘴唇。
夏涼被很薄, 這觸感真實滾燙。
陳兮在斷氣之前松了手勁, 被子被人掀開了一角, 新鮮空氣湧入,很快又被人截斷。
懵懂的兩個人氣息交織,房中聲音變得雜亂無章, 心髒像要撲騰出胸腔, 呼吸急促又沉重。
兩個人都亂了套, 陳兮憋紅了臉,方嶽背脊繃得像座土石堅硬的山丘。
許久,方嶽松開唇舌,依舊隔被抱著人,隻是別開了臉,靜靜平復自己。
陳兮耳朵蹭著方嶽的頭發,僵硬地望著天花板。
月光明亮,所以天花板上吸頂燈的形狀照得清清楚楚。
月色也朦朧,他們誰也看不清對方臉上的具體顏色。
半晌,陳兮耳朵邊傳來很輕的一聲,“還耍我嗎?”
氣息傳進了她的耳腔,陳兮一陣耳朵麻痒,耳朵比臉頰還要滾燙。
她穩定心神,重整狀態,鎮定說:“你起來。”
方嶽微微伏起,撐在她面前。
“要這樣說話?你不是要讓我說嗎?”陳兮仰面對著人。
方嶽終於離開底下的人,陳兮晚他一步,抱著被子穩穩坐了起來。
兩人近距離對視,窗外月亮也在寂靜等待。
陳兮發尾打著卷,垂落在胸前的被子上。她不用組織什麼語言,清淺的聲音像涓涓星河,緩慢清晰地流淌在月光中。
“你記得董珊珊吧?”陳兮問。
方嶽沒有問她為什麼提董珊珊,他順從地回答:“記得。”
董珊珊二十多歲,卻不知道賣|淫是違法的。
陳兮說著她曾經對方嶽說過的話:“因為聾人聽不見,所以他們對外界信息的獲取是有限的,他們的認知也跟大多數人不同。”
方嶽給予回應:“是,我知道。”
“查分那天晚上,我跟我爸視頻了,他想讓我問問方叔,能不能再收養我的弟弟。”陳兮沒有停頓地把這句話說完。
這是方嶽所不知道的,陳兮說了那句之後,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給他緩衝時間,方嶽眼波微動,沒有做聲,他知道陳兮還沒說完。
“我當時拒絕了他,可是我看得出來,他不理解,也不開心,所以第二天我就說要回去,我覺得有些事要當面跟他說清楚。”
陳兮覺得這是一件“小事”,陳爸如同董珊珊,他們並不完全了解世俗倫常,陳爸不是不知感恩,他知道方老板資助了陳兮,所以陳兮以後一定要把方老板當親生長輩一樣孝順。
現在陳兮高考順利結束,前途一片光明,陳爸就想方老板是否能再行善事,陳言是個好孩子,將來也一樣會孝順他。
陳兮認為她跟陳爸好好說,陳爸自然就會明白了。
於是陳兮回到老家,耐心地告訴陳爸為什麼她不願意問方叔這件事,陳爸似乎懂了,陳兮也開心地繼續接聽各種招生辦的電話。
但陳爸的懂是有限的。
“我以前跟我爸說過,陳言可以植入人工耳蝸,耳蝸植入的越早越好,因為人的語言功能是有時間限制的,年紀越小的人,植入耳蝸後學說話會更容易,年紀如果太大,他就徹底失去語言能力了。我爸一直記著這事,後來他又問我,不跟方叔提收養陳言的話,能不能提一下借錢。”
陳兮聽到後,呆怔了片刻,又向陳爸解釋了這事,後來某一天,陳言發高燒,他們把陳言送到了鎮上的診所,在診所裡碰到了會一點手語的人,中老年人聊起天,陳爸聽說外省有對夫妻不孕不育,想收|養|孩子,陳爸有點心動,就跟陳兮提了提,陳爸一直掛心陳言的人工耳蝸,陳兮隻能再三保證,她會在陳言長大前,讓他植入人工耳蝸的。
陳爸再無知也不會隨便把孩子送給陌生人,他隻是忍不住有點動搖,陳兮清楚這一點,但她也越來越深刻地意識到,她的家庭,存在著不可忽視的隱患,就像那部法國電影《洞》,準備越獄的囚犯們本身就是隱患。
他們信任著彼此,以為可以成功越獄,卻忘了會犯罪的人本身的信任值就是微小的,所以他們最後被同伴出賣,獄警早已獲知消息,在牢房外守株待兔。
陳兮記得從前方茉舉過例子,說方家幫助過一對老實巴交的夫妻,夫妻倆貧窮,孩子乖巧懂事,方老板出資讓兩個孩子讀書,結果來年,這對夫妻又懷上了第三個孩子,他們又想向方家借奶粉錢。
這讓陳兮想到了陳爸,人的“貪欲”或許是無止盡的,她忘了她的家庭存在著隱患,她還不能隨心所欲,否則說不定哪一天,她的獄警也會守株待兔。
陳兮以前從不因為自己的家庭而自卑,她的父母弟弟是殘障人士,她的家隻能簡單維持溫飽,但她相信隻要她努力往前衝,將來別人有的,她家也會有。
她沮喪的時候想到這個夢想,就能再次打起精神,朝氣蓬勃地迎接明天的太陽。
但她聞著劣質的沐浴露香味,想到清新淡雅的雪松香,她突然就感到了一陣難以言喻的自卑。
“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說,難道要說,我爸是這樣的人,他還想讓方叔收養陳言,所以我們算了吧。”
陳兮難以啟齒,她閱歷太少,還不懂要怎樣用更成熟的方式去處理這段她想要暫停的關系。
方嶽一直沉默聽著,任由陳兮一鼓作氣將話說完。陳兮在對話開始先提董珊珊,這是她對陳爸的維護,她不想讓他太過看輕她的父親。
陳兮的手藏在被子裡,方嶽隻能隔著被子,握住她曲起的膝蓋。陳兮看了眼他的手,他的手大而有力,她能清晰感受到他的溫度。
“我跟你爸相處過,我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你記不記得有一回大清早,你下山去給我買蚊帳?當時我擔心你一個人走山路,你爸不理解這有什麼可擔心的。”方嶽慢條斯理道,“現在你說了,我也知道了,陳兮,這不是什麼大問題。”
“你想得這麼簡單?”陳兮輕聲問。
“有多復雜?”聽著陳兮這樣一句疑問,方嶽怕她又出爾反爾,他脫口而出,“談戀愛又不是結婚,你為什麼要顧慮這麼多?”
陳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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