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大堂內,孟歡垂著眼皮站著,有點兒沉默。
死者家屬跪在地上,雙目紅腫,眼淚滂沱。
而旁邊,抬來了死者的屍體,用白布蓋著,經過燥熱的一晚上,隱約能聞到屍體發臭的氣味。
王、王爺!後堂傳來了人聲,穿著青色官服的通判匆匆忙忙往前跑,一手提著官服下擺,幾欲摔倒。
不過他的嗓門剛吼到前堂,便有侍從制止地搖頭,手指豎在唇邊:噓。
通判額頭冒汗,對著人群中身著緋紅王服,身量極高的男子,剛要跪下,又被侍從扶了起來:別,大人,縣衙裡你做主,用不著跪。
藺泊舟朝他的方向點了一下頭致意,覆著白紗,明顯看不見人。有人端了椅子過來,他便把著椅子坐下了,說:大人該怎麼審怎麼審,不用在意本王。
通判一顆心髒在胸腔裡砰砰亂跳,連忙點點頭,將狀紙拿來逐字逐句地看,重新看了殺人緣由,再看了看記錄的證人。
狀紙記錄說,有證人看到了割頭兇手的五官相貌。證人何在?
孟歡往前走了一步:我。
通判勉強才能鎮定:請從實講來。
孟歡說:我昨天路過案發地點時,看到旁邊有個人很奇怪,手裡提著一個包裹,包裹往下滴血。我聽說那群外地人把老板拽到客棧外,邊說笑邊割了那老板的頭,隨後提著頭戲謔嘲笑,拎著就走了。
手法之殘忍,讓人後背發麻,感覺不到這群外地人有人性。
我看到那個滴血的包裹,就追了上去,那人翻牆逃走時我看到了他的臉,也把死者的頭撿回來了。
死者的親屬哭聲悽厲:求老爺做主!
通判陷入了沉思。說到底,這就是一起手法殘忍的酒後殺人案,沒有任何彎彎繞繞的冤情,現在,隻需要去把那幾個殺人犯抓回來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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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判示意一旁的畫師:記錄犯人的長相。證人請陳述。
孟歡腦子裡回想昨晚那一幕。
暴雨中,那個中年人逆著雷電五官剎那被照亮的畫面,有些猙獰的五官,冰冷的眼睛,殺人殺慣了似的冷漠,讓人聯想到士兵,而不是普通人。
一旁的畫師準備好了筆墨。古代的通緝犯畫像都由這群人所畫,他們未必見過真實面貌,但畫出來也能大差不差,隻不過勾筆都用粗線條墨水,較粗糙。
孟歡磕磕碰碰形容,畫出來的都和印象中不同。這時,孟歡才感覺到自己形容詞的匱乏,忍不住道:要不讓我畫吧?
閣下還會畫畫?通判語氣驚訝。
眼前容貌清新俊美的少年皮膚白皙,面相有種靈動的清澈感,讓人想到夏日晴空下的溪流,讓人禁不住想要保護他的幹淨,不敢對他有任何奢想。
通判再偷偷看了看靜默不語的攝政王,這尊大神,顯然是陪伴作證,單純坐一旁給他壯膽的。
那不出所料,眼前這位少年,就是不久前在京城引起軒然大波,被攝政王晉為正妻的男妃了。
這件事傳開以後,說什麼的都有。
攝政王一直不成婚,原來有這種特殊愛好啊?
那得是什麼絕色美男,聰明才子呢?
哎,致富發財的道路又多了一條,隻可惜我生的不好看
議論紛紛之下,上至百官下至百姓無不對這位徵服攝政王的男妃好奇。通判也忍不住再三打量,直到聽到清靈的聲音:可以把筆給我嗎?
通判連忙回過了神,筆給證人。
孟歡換了一隻筆觸較細的毛筆,對著紙頁描摹起來。他落筆的姿勢與普通畫師不同,畫畫的起筆好像也很怪,不過畫師投去視線,神色幾乎有些驚訝。
好精工的畫風!
和大宗盛行的山水畫不太一樣,眼前的畫人體標準,姿勢有動感,看起來相當接近於真人。
厲害,厲害!畫師嘖嘖稱奇。
這樣的畫,兇手一目了然。
孟歡越畫,畫師顯然認出了什麼,神色些微凝重。
隨著他越畫越多,緊張的氣氛開始蔓延,大堂內安安靜靜,隻有孟歡落筆的聲音。
終於畫完,畫師接過畫紙呈給了通判,兩人互相望了一眼,神色詫異,一齊將目光投向了藺泊舟。
藺泊舟坐在一旁喝茶,沒有說話。
兩人竊竊私語,孟歡不解側頭,詢問:看出什麼了嗎?
通判猶豫著說:這人的衣著打扮有些古怪。大熱天還戴帽子,必是身處高寒地區,養成了戴帽子的習慣。身上布、皮兼用,乃是因為遊牧打獵為生,絲質布匹造價太過昂貴,難以取得。而腰間的束帶是用來捆刀和箭囊的,開叉的褲子是為了方便騎馬。這個人,不是漢人,而是北方的遊牧民族。但穿著打扮,更像東北的朱裡真人。
朱裡真人。
孟歡腦子裡泛起了一陣漣漪。
沒錯,當時這人的衣著氣質和安垂有幾分相似,孟歡因此才追上去。
孟歡連忙點頭:就是他們!
孟歡忍不住要在心裡吶喊了。
快去抓!
要是跟安垂有關聯,比如正好來帶他回部落的,你們要趕緊動手啊,把安垂一起抓了皆大歡喜,以免後來他們起兵進攻大宗!
防患未於未然!
速去!!!
可通判的表情並沒有那麼緊張,大宗的民族關系通達,朱裡真人出現在京城不算稀奇,並不能搞擴大化,扣一些勾結外族的帽子。因此雖然敏感,但也沒到特別注意的地步。
因此,通判往藺泊舟那邊望了望,看著他的臉色,定性說:現在兇手就好找了。一起酒後殺人案,隻不過殺人的是幾個外族人,隻需要盤查進城的人口,同時在內城張貼畫像,四處搜查,就能找出犯罪兇手。
對於這個結案,藺泊舟依然沒有點頭或者搖頭。
他眉眼泊著分明的陰影,端正地坐在稍顯簡陋的椅子裡,氣質之高雅矜貴讓人不敢多看。當高官的都喜怒不形於色,想從他臉上找出一點兒贊賞比登天還難。
通判把頭低了下去,擦了擦冷汗。
唉,不知道王爺認不認可他辦的這場案。
難搞。
通判轉頭安慰死者的親屬:諸位節哀吧,這案子有本官替你們做主,定會緝拿真兇。
說完,他拍了拍驚堂木。
案子審到這裡,接下來便是衙門的工作,親屬和證人可以回去了。
隻是孟歡站在原地,啟了啟唇,似乎想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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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攝政王的侍愛逃妻免費全文閱讀(43)
所以要不要暗示他們,安垂在崔閣老府中?
這樣,抓人也會更容易吧?
但他轉頭看藺泊舟,把到了喉頭的話又咽下去。回到馬車,孟歡才問:我應該告訴他們安垂的事情嗎?
他心裡真的很緊張。
這可是關系大宗邊疆安危的大事。
十萬火急。
他真的不想沒解決,出現什麼問題。
隻是藺泊舟抬手,將他激動的手握緊,掌心微涼,安撫的意思更濃:好,為夫先去查安垂,查出如果跟這群人有聯系,再進一步查,好嗎?
孟歡撇了一下唇。
他其實能感覺到,藺泊舟在盡量配合他,以免孟歡顯得過於無理取鬧。
畢竟無憑無據,突然開始攻擊某一個人,不太合情理,今天一早醒來遊錦還在念叨著他中了邪,應該喝點符水驅邪呢。
孟歡有點兒沮喪。
虛假的穿書:預言帝。
真實的穿書:中邪。
要是拿不出什麼證據,也無法確定故事線還會不會像原來一樣展開,此時率先行動,不僅會打草驚蛇,還有可能栽贓誣陷。畢竟,書裡的故事也一直在變動。
但,能引起藺泊舟重視,孟歡就覺得已經達到了目的。
孟歡點頭:嗯嗯嗯。
他將頭轉了過來,望著馬車的窗戶外。
也不知道為什麼對安垂的事情如此上心。
一方面,如果安垂逃走,沒帶上自己,自己這輩子恐怕再也逃不出藺泊舟的手掌心。
但另一方面,如果安垂帶著自己逃走,那這輩子跟藺泊舟估計也是相愛相殺,再也不可能和和氣氣地說一句話。
現在,好像是孟歡人生的一道路口,無論選擇哪一條,都沒有退路,再也無法後悔,好的果實和惡果都要自己承受。
越想,孟歡心髒越跳得厲害,他臉都連帶著有些燙,轉過了視線,望著藺泊舟的臉。
男人生的俊美,白紗下露出的鼻梁到下颌構成一道清晰的線,唇瓣薄,生的異常好看,而好看之餘,又有一些讓人感覺到疏遠和冷漠的氣質。
藺泊舟眼睛不好,以後要是隔三差五失明怎麼辦。
減一分。
藺泊舟還忙,每天隻有夜裡能陪他。
減一分。
藺泊舟和他差距好大,沒有共同語言。
減一分。
從很多方面來考慮,生在現代,孟歡是不會選擇這樣的人過一輩子的,他希望找到一個人,做些自己也感興趣的事,開開心心、平平淡淡過日子。
孟歡手指搭著衣衫,說了聲:哎。
藺泊舟垂眼看他,問:怎麼了?
孟歡問:你的眼睛會一直這樣嗎?
藺泊舟唇角彎著:不知道。
孟歡哦了一聲,不說話。
他有點兒猶豫。
要不直接扣十分吧?
孟歡在這裡試圖冷靜理智的扣分,扣著,想想總得給藺泊舟加分,不然評分也太低了,那不是必跑無疑。
孟歡試圖想他的優點,想象自己離開王府會後悔的事。
和藺泊舟再也沒有關系。
孟歡怔愣,這一行字浮現的同時,胸口也泛起了一種微妙的疼意。
和藺泊舟山高水遠,愈沿和他再也不見,和他反目成仇。
不被他喜歡,而是被他憎恨。
孟歡撐著下颌,陷入了思考。
半晌,他鄭重其事地在他的打分表上,添加一行:
舍不得藺泊舟。
加一百分。
第54章
分數加來加去, 算來算去,藺泊舟得到的分兒總比扣掉的分兒多。
孟歡先前沒談過戀愛,但是有朋友教他,考慮要不要和別人在一起時可以做加減法,如果一直得分較高,也許就很合適。
孟歡以為藺泊舟得分頂多及格,震驚地來回復盤了一番,沒懂藺泊舟這分怎麼總是扣不下來。
好像每次剛想出個扣分的理由,但馬上又能再想出個巨加分的理由。
比如對他好,對他耐心,讓他早睡,讓山樞少給他布置作業,還有最重要的一點,藺泊舟對他跟對其他人不一樣,真的很偏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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