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超倏而一下坐直了,半晌才虛脫般長長吐出一口氣,緊緊把謝雲的手握在掌心裡,神情中竟隱隱有些失而復得的喜悅:“你終於醒了……老天,你可終於醒了。”
謝雲稍微往裡讓了讓,拍拍床榻:“上來睡。”
單超遲疑片刻,還是吹熄油燈,脫了外袍,小心翼翼地沾了個床邊兒,把謝雲摟在自己臂彎裡。然而謝雲病著竟然不老實,悉悉索索片刻,單超躲讓了好幾次,終於忍無可忍,一把抓住他的手塞到枕頭下,低聲呵斥:“不要命了嗎?”
黑暗中隻聽謝雲輕輕地笑,帶著點勾引和捉狹。
單超哭笑不得,捏著他冰涼的鼻尖,板起臉道:“快睡!”
單超閉上眼,感覺謝雲的手一動,便立刻敏捷地捉住。片刻後另一手鑽進被窩,還未來得及有所動作,就又被抓住了,兩手一起並攏被抓在單超溫暖有力的掌心裡。
謝雲睜開一隻眼,隻見單超呼吸平穩,不動如山,正裝睡裝得十分專心。
“……”
於是謝雲悄悄屈起膝蓋,隻見絲被下起伏動作,如是三五下之後單超終於裝不住了,滿面通紅地爬起來怒道:“謝!雲!”
謝雲後發制人:“如何?孽徒?!”
孽徒單超氣焰全消,隻能狼狽地把謝雲手腳全摟住,強行裹在懷裡,一有任何動靜就憑借蠻力強行鎮壓之。
然而在這溫暖的夜裡肌膚相貼卻更不是個好主意,片刻後單超心猿意馬,口幹舌燥,下面硬得簡直要爆了,滿心身為男人的悲情控訴簡直要衝上九霄。謝雲的臉埋在軟枕裡哈哈地笑,單超咬著他的耳尖悲催道:“都是你害得!”
謝雲費力地撇過臉,剛要端起師父架子來教訓什麼,卻被單超堵住了嘴。
兩人斷斷續續地接吻,單超粗重喘息著,隔著衣服在他身上磨蹭。熱氣蒸騰成迷離又旖旎的夏夜,不知道過了多久,單超終於忍不住把手伸進被子裡,快速撸動數下,猛一掀被窩翻身下床,衝去了室外。
謝雲拍床大笑,半晌單超終於轉回來,衣衫不整狼狽不堪,結實的胸膛劇烈起伏,仿佛很想罵娘。
“睡覺!”單超惱羞成怒道,爬上床,用力把謝雲按在自己懷裡,不由分說蒙住了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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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這段時間以來沒日沒夜地煎熬,忽然一下身心都放松了的關系,翌日單超醒來時已經是上午了。聲聲鳥叫伴隨著陽光透過窗棂,單超伸了個懶腰,忽然直挺挺坐起身。
謝雲呢?
“謝統領呢?!”單超衝出臥室,一把抓住早已守候在外的管家。
“哎喲——”管家苦著臉:“一大早上謝統領就出去了,死活攔不住,看樣子也不是回禁軍統領府。小的派人追在後頭,眼見著像是進了宮……”
進宮?
天後被幽禁,謝雲自然成了無數人的眼中釘肉中刺,長安城中指不定多少人恨他恨得牙痒。尤其小皇帝逼迫單超出兵不成,指不定要拿謝雲做什麼筏子,這個骨節眼上進宮幹什麼?!
單超煩躁不安,在屋內轉了好幾圈,腦海中閃過了無數個念頭。
忽然他站定腳步,想到了某件被自己忽略的事情。
——今日是天後的生辰。
清寧宮已不復往日的金碧輝煌。雖然雕梁繡棟仍在,飲食供給應該也不會少到哪裡去,但天後當權時炙手可熱的盛景已經不再,現在門可羅雀的冷清景象,讓這華美宮廷透出了難以言喻的悽涼。
單超揮手屏退侍衛,踩著荒煙蔓草的花園來到回廊前,站定在門後。
房門虛掩著,內裡是一間冷清側殿。陽光似乎從那幽深的空間中褪去了,空氣中隻餘下微微浮塵,桌案邊投下兩人狹長的身影。
“……高麗遺民尚不足懼,新羅暗藏之禍心才是安東屢屢不平的根源。然而眼下吐蕃壯大,西北威脅日益加重,來日若有一天兩邊開戰,局勢於我大唐極為不利……”
天後鏗鏘有力的聲音回響在殿堂裡,謝雲抬手為她斟了杯白水,面色蒼白如雪,手指微微顫抖。
“權衡當前大局,應是迅速打殘新羅,接受和談,再將兵力部署在安西、安北一帶,伺機鞏固安西四鎮……”
“應遣何人為帥呢?”謝雲嘶啞道。
天後沉默片刻,說:“薛仁貴。”
單超跨過門檻,抱著臂膀靜靜立在門扇投下的陰影中。殿內兩人都看見他了,但沒有任何表示,甚至都沒有投去絲毫目光,隻聽謝雲道:“薛帥自大非川唐軍盡墨後便貶職為民了,如今是要起復麼?”
“大非川一役落敗,原有天時地利人和三方面因素,力排眾議任命郭待封為副帥的先帝也難逃其咎。而薛仁貴雖受發落,卻也不能無視他在戰術方面的精到之處,這次起復後必將感激涕零,加倍竭誠。”
天後略一沉吟,又道:“可封他為雞林道總管,遣軍十萬,經略高句麗故地。”
“小皇帝不聽怎麼辦?”單超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天後並未回答,眼底浮現出嘲諷的笑意。
“長安世家多有酒肉紈绔者,充斥朝堂,為官做宰,小皇帝偏信乳母之子及韋玄貞等人,而戴相、張相等人相繼老去,治國能臣青黃不接……”
天後打斷了單超,說:“可在會試後加一道殿試,對貢士親發策問,決定任命,可一舉破除戶部的繁文缛節和種種貓膩。另外除進士科外,亦可設立武舉,主考舉重、騎射、步射、馬槍,副之策略,考校四書。”
謝雲站起身,退後半步,示意單超過來。
“……”單超遲疑片刻,還是走了過去,坐在謝雲剛才的位置上,和武後面對著面:“可遣存撫使巡撫諸道,推舉有才之人,不問出身親加接見,量才任用,甚至增加一道試官制度來考校賢能。”單超一邊思索一邊緩緩地道:“如此一來,寒門亦能出貴子,勢必能吸引天下士子歸心。”
他盯著武後,卻見她笑了笑,神情中並沒有任何反駁或肯定,良久才嘆了句:“……真是親生的。”
武後站起身,快步走到設在殿內的紙筆桌案前,拿出了一卷厚厚的奏折,丟在單超面前。
單超眉頭緊鎖,隻見那奏折上字跡凌厲小巧,分明是武後親手所書,第一行便赫然是:勸農桑,薄賦徭。
勸農桑,薄賦徭;給復三輔地,免京周之徭役;平息兵馬之禍,廣言路杜讒口,禁南北中尚大肆浮誇之風;百官任事久,材高位下者,得進階申滯……
再往後則是武後親自編篡的農書《兆人本業》,所言者皆為農俗農事、四時種莳,供州縣官吏指導百姓農桑之用。
單超微微動容,沒想到堂堂天後竟會親手編篡農書。他抬眼打量武後,隻見她幽居深宮,卻仍然保持著權勢彪炳時的華貴梳妝,衣著齊整嚴謹,氣度也雍容自若,仿佛絲毫沒有把人生的起落和無常放在心上。
那是一種堅如磐石的,令人畏懼的鎮定。
他心中驟然升起一種無法言描的滋味。此時此刻,在這森寒幽深的清寧宮裡,他第一次感覺到了自己血脈中與這個女人無比相似的地方。
武後淡淡道:“走罷,不用祝壽了。”說罷竟不再言語,轉身拂袖而去。
她長長的裙裾逶迤消失在了側門外,謝雲從身後拍了拍單超的肩,嘆息道:“走吧。”
單超起身扶著他,並肩走出了幽冷的殿門。兩人站在室外溫暖的陽光下,單超長長嘆了口氣,開口要說什麼,忽然隻覺謝雲的身軀在自己懷中顫抖。
“你怎麼了?這是……謝雲!”
謝雲面色灰白,眼睑下卻又泛出病態的嫣紅,仿佛終於耗盡了所有的精力,急促喘息卻完全擠不出一個字,倏而咳出了一大口猩紅的血沫!
變故猝然而來,單超的瞳孔霎時緊縮,喝道:“來人,速招太醫——!”
話音未落,謝雲頹然倒了下去。
第107章 化龍
“把這老頭給我撵出去!”
哗啦一聲桌案上擺設被盡數掃平在地,單超粗喘半晌,在親信驚懼的視線中起身緩緩道:“……把太醫請出去。備車,準備進宮。”
謝雲的情況急劇惡化, 脈象微弱氣海空虛, 更讓單超恐懼的是他體內那股不斷流轉的、修習內家功夫專有的真氣消失了。
到底發生了什麼?中毒?急病?怎麼可能短短數日間就發展成這樣?!
單超受命輔政,與其他幾位輔政大臣一樣擁有隨時進宮的權力, 車馬進了玄武門便直奔靈鸞宮,到了宮門前請見明方士, 明崇儼卻閉門不見。
“先生在內冥思,說除非陛下召見,否則絕不……”
小弟子聲音哆哆嗦嗦, 隻覺頭頂這位將軍的視線如有千鈞之力, 令人畏懼得說不出話來。
“將、將軍如有要事,待小的先記下來,等先生出關後……”
哗啦!
小弟子膝蓋登時一軟, 隻覺疾風掠過身側,單超已頭也不回地越過他,登上宮階來到了緊閉的大門前。
這是要幹什麼?小弟子臉色煞白,一句“將軍手下留情”還來不及尖叫出口,就隻聽單超拔劍出鞘,爆發出雷霆般撼動人心的暴吼:“明——崇——儼!”
轟隆——!
厚重殿門在龍淵劍下四分五裂,濺起無數木屑和塵土!
大殿內,明崇儼睜開眼睛,與香煙繚繞中俯視蒼生的神佛相對視,陰影中眼底閃爍著微微的悲哀。在他身後十丈之外,單超逆光站在殿門口的廢墟中,胸膛呼出灼熱的氣息,青筋暴起的手將龍淵一寸寸插入劍鞘。
“謝雲病了。”單超低沉道,“煩請先生再施救一次,救命之恩必有厚報。”
明崇儼反問:“當年在濮陽行宮初見將軍時,在下是如何說的,將軍還記得嗎?”
一陣令人心悸的沉默,眾弟子站在遠處宮階下,畏懼地望著他們。
不知過了多久,才聽單超一字一句嘶啞地重復:“……謝雲病了,煩請先生再施救一次……”
明崇儼終於無奈地站起身,嘆息道:“天意如此,就勉強看看罷。”
然而單超“請”明崇儼回到府邸時,卻發現謝雲將病榻前伺候的人都趕了出來,寢室鏤花門緊緊關閉,從門下隱約可見透出微弱的青光。管家帶著小廝戰戰兢兢站在花園裡,單超心生不對,上前扣了扣門問:“謝雲?”
裡面毫無人聲。
“……謝雲?開門!”單超暴怒道,尾音竟夾雜著難以掩蓋的恐懼:“快開門!”
咣當一聲重響,單超竟然把門一腳踹開,衝了進去!
床幔層層垂落,縫隙中傳出嘶啞的喘息聲,仿佛是痛苦中虛弱的掙扎。單超上去就要掀開床幔,卻被尾隨進來的明崇儼攔住了,繼而輕輕挑起一角,嘆道:“謝統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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