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明焱和紀明雙從上了馬車後,便格外沉默。
太子有心想說些話,但都得不到太多回應。
無奈之下,太子隻能閉上了嘴巴。
紀明焱此行,帶了一包袱的毒。
他發誓,要是讓他找到害他爹娘的兇手,他一定毒得對方後悔來到這個世間。
可紀明焱怎麼也沒想到,他見到的,會是這樣一個清河郡。
渾濁的洪水奔騰而過,將依河而建的清河郡衝的慘不忍睹。
河裡浮動著大樹、馬車、桌椅,甚至還有拔地而起的茅草屋。
建得四四方方的宅院,也被衝倒在地,河水直接湧灌進去。
下方無數人,或死死抓著樹幹,或努力扒拉著一切能扒拉的東西。
他們的吼聲,嘶啞聲,被呼嘯的洪水聲蓋過,站在坡上往下看的眾人,都聽不見。
密密麻麻的人,就像那日紀明焱與毒娘子蹲在地面看的那密密麻麻的螞蟻。
馬車的前方已經沒有路了,一行人停了下來,站在高處往下看。
很快,有兩三人往這邊跑來,言語激動:“可是吳大人!!”
車內,吳惟安和紀雲汐對視一眼。
吳惟安掀開車簾,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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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他走了回來,站在車下對眾人道:“如今被救上來的百姓駐扎在一公裡外,我們都先過去罷。”
馬車徐徐往那邊而去。
駐扎之地是一個廢棄的礦洞。
礦洞的地上或站或坐或躺著不少人。
一個個衣服潮湿,渾身發抖,互相依偎著。
外頭還在下雨,山間的樹枝都湿得能滴出水,根本生不出火。
咳嗽聲此起彼伏,氣氛凝重地讓人不適。
而撐著油紙傘進去的紀雲汐一行人,衣服尚且幹燥,且一個個面色白皙,衣服得體,完全是天上地下。
百姓們見到來人,抬頭死氣沉沉地看了一眼,而又收回了視線。
清河郡的縣令連忙迎了出來。
此行大家都沒有暴露太子的身份,故而縣令不認識太子,隻對吳惟安行了禮:“大人!您可總算來了!這洪水十年難得一遇,下官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還請大人明示!”
吳惟安將眼前一切收至眼底,他先讓一千涼州軍下去與清河郡的捕快們一起撈人,而後將糧草交給清河郡的縣令,又道:“如此大規模的洪水,得請軍中幫忙。你可曾令人送信給臨南軍?”
城中軍隊人少,涼州軍也不過千人。
這樣大規模的洪水,隻能請軍隊援助。
臨南軍是離清河郡最近的軍隊,大概有三萬人左右。
縣令道:“幾日前就送了!順利的話,再過兩日也能到了。”
吳惟安點了點頭。
兩日後,他們差不多也就該走了。
太子忍不住插話:“這裡共有多少名百姓?”
縣令看了看太子,有些疑惑地看向吳惟安。
吳惟安淡淡道:“這位是我新請的李師爺。”
縣令噢了一聲,也算恭敬地回:“這裡大概有三千人。地方不夠,另外還有十幾處人,加起來大概三四萬百姓。”
太子:“那下方豈不是還有兩三萬人?”
縣令沉默片刻,點了下頭。
下方還有無數人被困。
圓管事、雪竹、毒娘子、宅長老站在坡上,往下看。
紀明雙和紀明焱已經不知何時下去了,身影紛飛間,時不時就於滔滔洪水中拉個人上來。
毒娘子看了半晌,問:“圓管事,我們能下去嗎?”
圓管事一板一眼道:“公子未曾吩咐過。”
雪竹沒說話,他的視線長久地落在站在樹間的人影。
那是個七八歲的男孩,一邊站著,還一邊揮手,生怕人看不見他。
很礙眼。
很想扒拉下來。
雪竹抿了抿唇,轉身回去找了吳惟安。
吳惟安把‘李師爺’讓給了清河郡的縣令,正打算去找沒了人影的紀雲汐。
雪竹攔住了他:“公子。”
吳惟安沒什麼心思聽雪竹說完:“都行。”
雪竹:“哦。”
雪竹當即領命而去,直接從山坡往下跳,身形在空中翩飛,而後如同燕子般,輕巧落在那顆樹前。
依舊在招手的男孩瞪大了眼睛,看著這個突然間飛來的人。
雪竹看著這男孩。
男孩渾身都很髒。
第162節
雪竹頓了頓,最終伸手拎著男孩的衣領,把人送到了岸上。
可落了地面,男孩還是下意識招著手。
娘親被水衝走前告訴他的,讓他一直招手,不要停,不能停。
雪竹伸手,將男孩還在動的手按在身側,道:“好了,別招了。”
男孩愣愣看著雪竹,忽而鼻子一吸,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
雪竹皺眉,當即從懷裡掏出幹淨的帕子,塞進了男孩的嘴裡。
而後他轉身,繼續去撈下一個。
第84章 同一把傘
這處礦洞雖潮湿幽黑,鼻尖聞之帶股腐爛的味道。
可這是最近的駐扎地,而且能遮風擋雨,算是方圓幾公裡內條件最好的駐扎地。
故而,這裡便留給了老弱病殘,以及救助下方災民的軍人捕快們。
紀雲汐沒有理會吳惟安和太子,也沒有去阻止六哥七哥。
到了這,她便帶著晚香寶福一眾丫鬟侍從,卸下她運過來的那些物資,安排寶福們先一一分塊放置。
從布莊拿來還未來得及賣出的衣服,放在最裡頭不容易濺到雨的地方。
米面這一類需要煮過才能食用的,則放在衣服一旁。
紀雲汐甚至還帶了不少炭過來。
如今雨還在下,到處都很潮湿,用木枝根本生不起火,就隻能用炭了。
而用炭取暖在這種時候,太過奢侈,是拿來煮米煮面的。
在收拾這些物資時,紀雲汐特地叮囑過晚香,以及那些平日暗中護她安危,她僱用的武林人士,讓他們守著,防著點災民。
這裡條件簡陋,根本就沒有可以避開眾人放置物資的地方。
連官方的物資,也有捕快在把守。
這是怕出現人群上來哄搶的情況。
人在面臨生死的境況下,能做出什麼,是很難以想象的。
東西放好後,紀雲汐便讓寶福她們先將衣服發下去。
周遭的這些百姓,身上的衣服都是半湿不幹,貼在人身上,凍得瑟瑟發抖。
寶福手腳麻利,抱著五件衣服,吊梢眉往一旁掃了眼,看見附近有個一直咳嗽的小女童,便當先朝那走了過去。
這衣服大多都是成人,但這種情況,也顧及不到衣服是大是小了。
寶福拿了件衣服,遞了出去。
小女童呆呆地接過,看著大大的衣裙,也不知該如何穿。
寶福看向一旁的婦人:“大姐,你不幫你家閨女穿一下?”
一旁的婦人聞言愣了愣,她看看那女孩,又看了看寶福,嘀咕道:“她不是我閨女。”
寶福:“那她爹娘呢?”
婦人搖頭:“不知道啊。”
寶福頓了頓,眉毛一挑就是一張面目可憎的臉:“那嬸子你也可以幫一把罷?”
婦人癟了癟嘴,也沒說什麼,伸手奪過那女童懷裡的衣服。
寶福眉眼一跳:“你可別搶啊!這是給這女娃的!”
婦人也怒了:“你這人刁鑽得很!我看你是那夫人的丫鬟罷?真當自己是主子,仗勢欺人吶!誰要搶了,我才不稀罕!你們這些人,說是救人,但也防著我們,沒把我們當人看!我們又不是乞丐!要不是這洪水,我家會缺這一件衣服?晦氣!”
寶福向來也不是個吃素的,把衣服往胳肢窩一夾,叉腰就要罵。
一旁在安排丫鬟們做這做那的紀雲汐聽到爭吵聲,眉頭微微一皺。
吳惟安已經走了過來,在一旁給幫紀雲汐打下手:“看著要打起來了。”
紀雲汐嘆口氣,剛想出聲喚寶福,便見那兩人忽而停止了爭吵,且都在看那個小女童。
似乎發生了什麼事。
紀雲汐想了想,放下手中的東西,走了過去。
吳惟安遠遠掃了眼,站在原地沒跟。
紀雲汐走到近前時,那婦人已經將衣服給女童穿得差不多了,就剩下一隻手。
隻是那手上,傷痕遍布。
不是洪水之中造成的。
寶福難得沉默,她死死盯著那女童,幾近咬牙切齒:“大姐,這是誰家孩子?”
婦人將女童的衣服穿好,起身將換下來的湿衣放到一旁晾幹。
她走動間,寶福才看到。
這婦人的腿在洪水中被異物刮了一長條,血倒是已經不流了,但被水泡得發白,看起來異常恐怖。
婦人拐著腿把衣服晾好後,又走過來,在原地坐下。
她看看紀雲汐,又看看寶福:“我怎麼知道?我被救上來的時候,這女娃就已經在這了啊。”
紀雲汐伸手拍了拍寶福的肩:“好好分衣服,別再鬧起來了。”
聽紀雲汐這麼說,寶福抓了抓頭:“知道了,小姐。若不是這人和我吵”
婦人一個眼刀子就掃了過來。
寶福沒再說下去。
紀雲汐沒有久留,見狀便走了。
寶福看了看那婦人的腿,遞出去一件衣服。
婦人白了寶福一眼。
寶福見狀就要收回:“不要就算了!”
可婦人伸手搶了過去:“誰說我不要了?晦氣!”
寶福咬了咬牙,記著紀雲汐的話,才忍住沒罵回去。
她發完後,又給一旁靠在洞壁,縮著身子,咳得滿臉通紅的老頭也發了件。
老頭手裡拿著根木頭制成的短煙管,隻是裡頭煙已經潮了,他也沒有火,點不起來,隻能有一下沒一下的拿在鼻尖聞。
見到寶福遞過來的衣服,老頭擺了擺手:“不用,咳咳咳,我不用,咳咳咳,我有煙,夠了,給別人罷咳咳咳……”
往回走的紀雲汐聽到這裡,身形微微一頓。
不過她也沒回頭,一直走到吳惟安旁邊。
吳惟安問道:“女童身上有傷?”
紀雲汐嗯了一聲。
吳惟安點點頭。
這世間,要孩子大多都很簡單,一個小小的決定就可以帶一條人命到世間。
可養孩子,多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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