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在忙碌。
太子眼下已起了一大片烏黑,他和縣令忙著安置救上來的災民。
他也沒再隱藏身份,還好太子令牌尚在,他親自給附近的各州郡寫信,一來要他們暫時安置這些遷徙過去的災民,一來讓他們調派更多的糧草物資過來。
太子這幾日,說話說得嗓子冒煙,都不愛說話了。
連吳惟安也在機械地撈活人,撈死屍。
時至今日,吳惟安心下照舊無太多憐憫,但他從向水中的百姓伸出手的那一刻起,也沒再停止過伸手。
上午,一片風平浪靜。
大家時刻防備著,但沒再遇到任何一起忽而暴起的暗殺。
可這反而令大家更為警惕,空中彌漫著一股久久不散的凝重。
中午時分,眾人各自分批上去用膳。
用完膳食又迅速下來。
趁著吃飯的點,每人休息了大概一盞茶的時日。
可不休息還好,一休息再動,反而覺得渾身疲軟,都不太能使得上勁。
殘垣斷壁間坐著一位老妪。
吳惟安腳尖在水面輕點,飛掠到老妪近前。
他微垂眼眸,不動聲色地作勢朝老妪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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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變便發生在瞬間!
在吳惟安四周,六人提劍從水面竄出,直直指向正中間的吳惟安。
不止如此,不遠處還有數枚箭矢朝他而來。
吳惟安拔劍,揮開第一輪箭矢,而後與飛掠而來的六人對上。
哪怕吳惟安武功高強,可有六名身手不賴的劍客圍著他,還有箭術精準之人躲在暗處時不時射上一箭,他一時之間也分身乏術。
而且吳惟安敏銳感覺到,那坐著的老妪忽而張開雙手撲來。
他眉色一凝!不曾想到,連這老妪也是皇帝的人。
畢竟他剛剛探查過,這老妪氣息微弱,不是習武之人。
吳惟安一時之間被牽制住,眸色一冷,體內真氣就要破體而出。
那老妪卻一把抱住了六名劍客中一人的腿。
劍客被抱住,反應也快,手腕靈活一動,劍尖直指老妪佝偻的背而去。
吳惟安迅速抓住這一瞬間,直接摧毀六人組成的劍陣。
暗中之人見此處已沒了希望,飛快潛入水中,消失了。
吳惟安取了六名劍客性命,沒去追射箭之人。
洪水滔滔,四處有不少尋常百姓。
這些劍客又擅於隱匿身影,很難追到。
他回了那處殘垣斷壁,劍尖輕巧一挑,將老妪翻了個身。
那一劍直接刺穿了老妪的胸口,人老珠黃,傷口的血都沒流多少便幹涸了。
她眼睛還睜著,保持著死前的神色。
吳惟安看了一眼,將老妪一提,放到了專門用來放死屍的船上,沒停留便匆匆走了。
死屍船上的船夫朝老妪看了眼。
老妪嘴邊還帶著抹淡笑。
那雙渾濁的眼裡,不見哀傷,不見恐懼,隻有平和。
是人上了年紀,面對生死的平和。
死,總是要到來的日子。
這老妪看著已有八九十歲,是高壽了,大概早就做好了面臨死亡的準備。
她眼角眼紋很深,大概生前很愛笑。
連死前的面容,也是如此慈祥。
船夫放下船槳,走過去,彎下腰,伸手,將老妪的眼輕輕闔上。
-
就在吳惟安面臨六人圍攻之時,紀明焱迎來了十人圍攻。
暗處的人通過這幾日的觀察,也看出了紀明焱是所有人中身手最弱的。
畢竟他擅毒,而洪水之中,他用不了毒。
吳惟安、紀明皓、紀明雙、圓管事、雪竹、晚香等人都悉數被破水而出的劍客牽制住。
紀明焱看著這十名劍客,瞪大了雙眼,受寵若驚:“你們這麼看得起我嘛?”
嘴上這麼說,紀明焱壓根沒有要和這十名劍客對打的意思,一見不對,立馬撒腿就往岸邊跑。
十名劍客輕功也不賴,穩穩跟著,甚至有五人超過紀明焱,欲要和後頭五人一起,將紀明焱團團圍住。
紀明焱手從懷裡一掏,就朝那五人灑過去:“是你們逼我用毒的!”
劍客對紀明焱極為了解,見此立馬空中一個後空翻,便遠遠避開了。
但紀明焱什麼都沒撒出去,立馬繼續往岸上飛奔。
隻要離了洪水,到了岸上,他就能用毒了!
到時候別說十人,來幾個,他毒幾個!
十名劍客意識到被騙,迅速重整旗鼓追上。
紀明焱離岸上還有點距離呢,就又被追上了。
他又往空中撒了把空氣,可這回,無一人上當。
紀明焱嘆了口氣,當即張嘴大喊:“救命啊!!妹夫,雪竹救命啊!!六哥撐不住了啊!!”
這兩人武功最強,輕功最快。
若他們兩都趕不及,那他今日真的要命喪於此了嗚嗚嗚。
他忘記交代弟妹了,若是他死了,記得將他的屍骨埋在他後院的毒草毒花之下。
他不想葬在涼州啊,這又不是他家!
沒有他親手養大的花草,地裡也沒他挖來的毒蜈蚣給他墳前松土,愛喝茶的大哥也不在。
那頭吳惟安剛扔下老妪的屍體,聞言迅速飛奔而至。
雪竹聽到,連他的大鐵劍都來不及擦拭,跟著過去。
可紀明焱先頭往岸邊跑,離開眾人有一大段距離。
快如吳惟安也無法在一時之間趕至。
運送災民的船隻來來回回路過。
普通的士兵捕快,擅格鬥,擅箭術,擅刀法,諸如此類,但唯獨不擅輕功。
輕功需從兒時體輕時學起,要歲月的打磨方能大成,而大家都是半道入伍練的身手。
一時之間,大家扒拉著船邊,隻能看著半空中望洋興嘆。
有些甚至忍不住下水,朝那處遊去。
可他們也隻能浮在水面,仰著頭巴巴看著,對紀明焱喊道:“六爺,你下水啊!”
紀明焱往下看了眼,並沒有這般做。
這些士兵,根本不是這些劍客的對手。
他下水之後,也許是能拖住一些時辰,但那是拿士兵的命來填的。
紀明焱握緊了手中的劍,臉色認真,和十名劍客對上了。
刀光劍影間,他身上便多了幾道傷口。
血滴落而下,染紅了這處水面。
錢宜寧泡在水裡,如鯉魚打挺般往上方跳躍。
可怎麼都跳不到紀明焱他們所在的高度。
錢宜寧長相不賴,在軍中也一向注重形象。
他從未像這般滑稽狼狽過。
沒過幾招,紀明焱便撐不住了。
泡在錢宜寧一旁的,還有徐乾。
他昨日到的時候,先去砍了樹做船隻,還見了娘親。
夜間救人也未遇見劍客。
剛剛徐乾才親眼看到劍客出手。
看到的那瞬間,徐乾便變得分外沉默。
他咬著唇,看著上方的紀明焱,轉頭看了眼。
第173節
有兩人一前一後飛在眾人之前,朝這般趕來。
已經快要接近這處天地了,可紀明焱已經撐不住了。
他手裡的劍一松,砸入滔滔洪水之中。
一名劍客握著劍,就要朝往下墜落的紀明焱胸口刺進去。
徐乾靜靜握住手中的刀,不再猶豫,破水而上,一刀劈開劍客的劍,將紀明焱往吳惟安來的方向推了一把。
徐乾那一刀,赫然便是正宗的北山劍法。
十名劍客,均是一愣。
第88章 寶福
徐乾五歲那年,陽春三月,春光爛漫。
他騎在他爹的脖子上,在無人的山間追逐翩翩起舞的蝴蝶。
小小的徐乾道:“如果我也會飛就好了!”
他爹用一種當時徐乾不懂的眼神看著他:“狗蛋也想和蝴蝶一樣飛啊。”
徐乾點頭:“嗯!”
那一日,徐父下了一個很大的決定,他冒險和他五歲的兒子拉了鉤鉤,親自教他兒子輕功。
隻是,徐父要求,讓徐乾誰也不能說,連娘親也不能說。
徐乾從小就是個好孩子,他重諾,說了不提就從未提過。
也從未在外人前展示過他會輕功。
徐乾八歲那年,七月酷暑,豔陽高照。
徐父頭發白了些,徐乾個頭高了不少。
徐父第一回,將北山劍教給了他兒子。
北山劍派內門弟子的劍法,不允許對外傳授,一發現必死無疑。
可徐父還是教了。
看著兒子興奮地一劍一劍學著,徐父伸手摸了摸孩子的頭,眼裡卻是一片死寂。
他被選中了。
他每日都在害怕。
如果可以,當年年少之時,他不會進北山的門。
可世事沒有早知道,他手裡早沾滿了鮮血,已經無法回頭了。
徐乾十歲那年,五月雨季,暴雨傾城。
那段日子外祖母帶著舅舅家的表弟來涼州遊玩,事後徐乾跟著外祖母去了清河郡,表弟不肯離開比清河郡繁華的涼州,多留了幾日。
而後,涼州水患,徐父死。
消息傳來之時,十歲的徐乾想不明白。
他爹每回都會提醒他,輕功和劍法不可示眾,非生死關頭絕不可用。
可水患這樣的生死關頭,他爹為何不用?
徐乾一年一年長大,他懂的人情世故越來越多,心裡的疑惑越來越大,恐懼也越來越深。
徐乾不敢細想,不敢查,不敢說。
隻要忘記這一切,他的爹還是那個他最尊敬崇拜的爹。
他把這一切都壓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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