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珩輕輕瞥了眼王言卿,似笑非笑道:“你就不擔心我沒辦法?”
“不會的。”王言卿很肯定,說,“別人或許會礙於權貴,畏首畏尾,但哥哥一定有辦法。”
陸珩被這話說得無比熨帖,虛榮心得到了極大滿足。他甚至意識到他說這麼多話,就是為了得到她這一句。
曾經他覺得男子為了在女人面前逞顏面而爭風吃醋、逞兇鬥惡非常蠢,現在他發現,孔雀開屏、兩虎相鬥,這是根植於天性的求偶本能。動物用領地和食物吸引配偶,人類自詡萬物靈長,雄性競爭的手段要更復雜一些,財富、權勢、才智、容貌,都在比拼行列。
陸珩如願得到了卿卿的稱贊,不再賣關子,說道:“再復雜的案子,拆開後也不過是一個個俗人而已。這個案子大體能分成兩個部分,第一部 分查張敬恭、彭澤是否知道薛侃的奏折,第二部分查夏文謹是否指使薛侃擁立太子。先易後難,就從張首輔和彭侍郎開始吧。”
這兩部分都含有薛侃,王言卿問:“哥哥,你要去見薛侃嗎?”
“還不急。”陸珩說,“薛侃是重要人證,郭勳肯定要來回審問。去的早了容易被認出來,等他們問得差不多了,我們再去。”
“那你的目標是……”
“柿子要挑軟的捏。”陸珩微微笑著,眼中劃過潋滟而狠絕的波光,“這麼重要的事都能被人偷聽,簡直是朝廷之恥。就先從他開始吧,吏部侍郎彭澤。”
·
薛侃入獄,本來這隻是一件再普通不過的案子,每個月都有許多言官因為惹惱了皇帝而被投到牢裡清醒。但是從某一天起,皇帝突然召集武定侯郭勳、內閣大學士翟鑾、司禮監秦福合力監審此案,朝臣們這才意識到,風波鬧大了。
原本負責此案的給事中孫應奎、曹汴也算十分倒霉,他們偷偷給皇帝打小報告,結果皇帝並不領情,反手就把他們倆扔入大牢。
郭勳接手此事後大包大攬,處處以三人之首自居。可惜另兩個人也不是吃素的,翟鑾裝聾作啞,秦福陽奉陰違,時不時還有張敬恭進來插手,大牢裡每天都鬧得雞飛狗跳。
朝堂中一時人人自危,眾臣生怕薛侃供出什麼人,將自己牽連進去。彭澤這些天像往常一般上朝散朝,其實心裡已經十分焦灼。
首輔說了會保他,但是,此事泄露全是彭澤的疏忽,萬一張首輔見勢不對棄車保帥,彭澤要怎麼辦?
彭澤惴惴不安,他實在無法專心做事,隻好隱蔽行蹤,悄悄跑去佛寺上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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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澤捐了好些香油錢,在高深冷寂的大殿中跪坐良久。他看著面前徐徐升起的梵香,半醒半暝的佛陀,終於覺得內心安寧些了。
彭澤往外走,看到殿外有一個大和尚站在陽光下。他慈眉善目,氣度平和,神態中帶著悲天憫人的佛性。彭澤似有所感,主動走過去對和尚行了一禮,問:“高僧,敢問您可是貴剎方丈?”
大和尚看著他,目光中帶著洞悉一切的了然,問:“施主有禮,正是貧僧。施主身上鬱念糾纏,過於執著恐非善事,望施主早日看開。”
彭澤一驚,這個和尚怎麼知道他的心事?他來這個寺廟完全是隨性而至,連家人都不知道他在這裡,而這個和尚也是他看到後主動上前搭話的,不存在提前安排的可能。彭澤完全不懷疑這個和尚的身份,問道:“方丈如何知道我有執念?”
和尚搖頭,諱莫如深道:“已作不失,未作不得。施主所造之業,皆已寫在臉上。”
彭澤狠狠一驚,忙問:“方丈此話何意?”
大和尚卻搖搖頭,不肯再說:“今世因,來世果,皆已注定。你今世冤他,來世他便會投胎作你的兒子,累你一世不寧。”
大和尚說完,根本不等彭澤詢問,轉身就走了。他一邊走一邊念著佛號,陽光照在他身上,聖潔光輝,仿佛隨時要登天而去。
大和尚走後,彭澤一個人站在原地,愣怔良久。
灰暗的廂房中,王言卿看著腳下被打暈又被剝了衣服的人,忍不住壓低聲音問:“哥哥,這可是佛門聖地,你們這樣做真的沒問題嗎?”
話沒說完,後窗被無聲推開,一個穿著袈裟的人跳進來。他粗魯地蹬了蹬腿,用力摸了把光亮的頭頂,嘿嘿問:“大人,我裝的怎麼樣?”
作者有話說:
彭澤:今日遇到一個高僧,從未謀面卻對我了如指掌。佛法高深,佩服佩服。
陸珩:不,了解你的不是高僧,是錦衣衛。
第79章 賜婚
彭澤被一個素昧謀面的和尚說中心事,心神恍惚,擰著眉朝外走去。彭澤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並沒有注意到,寺廟中的香客少了很多,連掃地僧侶也不見了。
等彭澤走出去後,看似在拜佛的行人回頭,快速溜到廂房邊,輕輕敲了三下窗戶。這是他們約定好的暗號,敲三下就代表彭澤不在視線內了。
緊閉的廂房內,赫然是偽裝成普通人的錦衣衛,陸珩正在其中。陸珩掃了眼腳下被敲暈的真正的僧侶,說:“彭澤走了,你們四個留下來善後,別叫這些和尚起疑心。剩下的人去盯著彭澤,無論他接下來去哪裡,務必跟緊了。”
錦衣衛應是,隨即散開,各做各的事情。陸珩推門而出,不緊不慢走在陽光下,他甚至帶著王言卿去殿前上了柱香。王言卿看著他的動作,無奈道:“哥哥,差不多行了吧。”
把人家寺裡的主持、沙彌打暈,假扮和尚騙人,現在還來佛祖面前上香。佛祖要是在天有靈,非得被他氣死。
陸珩將線香插入香爐,淡淡說:“它若真能聽到看到,反而是好事。怕的是它閉目塞耳,不聞不問。”
彭澤今日來到這座寺廟確實是隨機,提前並沒有埋伏。隻不過陸珩早就讓人跟蹤彭澤,錦衣衛看到彭澤進了寺廟,立刻去通知陸珩。陸珩得知後心道好機會,下令動手。
彭澤在大殿中對著佛祖祈禱時,他身後的僧侶被無聲放倒。和尚要剃度,不好假扮,錦衣衛隻能裝扮成香客,無目的在周圍闲逛,攔住想進來上香的人。
錦衣衛喬裝好現場後,陸珩也帶著王言卿趕到了。陸珩還帶來一個裝和尚專業戶,這個人喜歡剃光頭,明明是錦衣衛卻長得慈眉善目,老是被人開玩笑叫“和尚”。他索性把頭發剃光,在頭皮上點了六個戒疤,執行任務時假扮成方外之人,往往有些意料之外的收獲。
他及時換上主持的衣服,守在出寺必經之地上,等著魚兒上鉤。
隻要足夠了解一個人,其實不難預測他的行為。雖然假和尚一言未發,但是陸珩有把握,彭澤會上去主動搭話。
果然,彭澤入套了。彭澤雖然迷信鬼神,但能當到吏部侍郎,警惕和敏銳並不差。如果一個算命先生或者得道高僧主動上前搭話,就算說出花來彭澤也不會信;如果是彭澤自己選擇的,那就很容易取得他的信任。
假和尚對彭澤說早就編好的說辭時,王言卿和陸珩就站在廂房裡,仔細觀察彭澤的表現。陸珩看到彭澤的表情,已經能確定彭澤心裡有鬼了,但他還是再次求證:“卿卿,你從彭澤身上發現什麼了?”
王言卿站在佛像前,看著細弱的火光在香上閃動,白煙升起,遮住了佛祖的面容,一切都像隔了層霧般看不清楚。王言卿說:“隔得太遠,我沒看清他臉上細節,但能看出他眼睛睜大了,之後出門時一直皺著眉頭,走路時手臂擺幅比先前小。他聽到一個不認識的人說他冤枉別人,但一點都不生氣,反而表現出憂慮。”
陸珩負手站在佛像前,梵香繚繞在他身邊,給他增添許多出塵之意,一點都看不出來他就是朝堂中心狠手辣的錦衣衛指揮使。陸珩問:“還有嗎?”
王言卿低低嘆了聲,說:“正常人被陌生人無端猜測,會驚訝、憤怒,但不會害怕。他的表現更像是他早就知道這件事。而且,假和尚的話說得很模糊,套什麼事進去都能解釋,往往他擔心什麼,就會認為禪語在暗示什麼。他聽到後面露擔憂,連走路的動作都無意識壓制了,說明被他冤枉的那個人對他有威脅,要不然,他表現出來的應該是輕蔑。”
假和尚的話是王言卿授意的,前面那些玄而又玄的佛語都是煙霧,一來是裝高僧人設,二來,是降低彭澤的防備。
王言卿要問的,其實隻有一句。
你今世冤他。
這裡面“他”是誰也沒有說,不過看彭澤的樣子,他心裡分明有人選。那這就沒跑了,一個什麼事都沒做過的人,就算被恐嚇,姿態也不會表現的這麼低。
“所以,他們果真看過薛侃的草稿。”陸珩毫不意外,道,“張敬恭不用查了。折子是他遞給皇上的,既然彭澤知道,那張敬恭也脫不了幹系。”
“所以薛侃和夏閣老都是被人冤枉的?”
“未必。”陸珩說,“現在隻能證明彭澤泄露了薛侃的折子,並不代表薛侃這封折子沒問題。誰知道是薛侃自己想的,還是受什麼人指示才寫的。”
“你懷疑夏閣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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