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懷疑,是皇上懷疑。”陸珩想到正鬥成一鍋粥的郭勳、翟鑾、秦福三人,也有些頭疼,“想繞過他們三人去見薛侃還真有些麻煩。算了,先從獄外的人下手吧。”
陸珩往外走去,王言卿默不作聲跟在後面。跨過高高的佛堂門檻,外面的陽光一下子刺入眼中。王言卿抬手遮住上方,問:“他們可是十多年的朋友,值得嗎?”
陸珩對此隻是輕輕一笑:“朋友算什麼。隻要利益足夠大,連妻子、孩子都可以舍棄,何況朋友呢?”
“朝廷為什麼選這樣的人當官?”
“這話就錯了。”陸珩停下,回眸笑著看她,陽光越過他肩膀,顯得那雙眼睛格外沉靜幽深,“是當了官的人,都會變成這樣。”
或者說,隻有變成這樣的人,才能在官場活下來。
陸珩見王言卿一副無法接受、大明要亡的模樣,忍俊不禁,拉住她的手說:“別擔心,我朝國泰民安,不會出事的。官員內鬥,正說明我們地大物博、國富兵強,有利益才會有鬥爭。其他彈丸之國既無疆域又無物產,甚至要用我們的文字,哪會有什麼禮樂刑政呢?”
王言卿一時說不出反駁的話,陸珩拉緊她的手,道:“難得出來一趟,我們去周圍逛逛。不知他們寺求姻緣是否靈驗。”
王言卿心想就算靈驗,被你一悶棍敲下去,佛祖也不肯保佑你了。陸珩拉著王言卿在寺中闲逛,經過一道門時,一個小和尚費力地從草叢裡爬起來,剛一動就吃痛地揉後脖頸。他看著自己的手,似乎很疑惑他怎麼在這裡。
王言卿頓生緊張,身體都繃緊了。陸珩修長的手掌包著王言卿的手,力道安穩又堅定。他對小和尚笑了笑,熱心問道:“小師父睡著了嗎?”
他睡著了嗎?小和尚迷茫地點點頭:“好像是吧。”
陸珩笑吟吟道:“那小師父下次可要小心了。”
小和尚雙手合十,感激地對陸珩說道:“謝施主提醒,阿彌陀佛,施主真是好人。”
王言卿默默看著“好人”陸珩毫不慚愧地應了這些話,大搖大擺從寺院中穿過,揚長而去。
陸珩帶著王言卿公費遊玩,等他慢悠悠將王言卿送回府邸時,正好聽到手下傳來回話。彭澤從寺廟出來後,心神不寧,最後去了張府。
陸珩淡淡一笑,眼中倏忽劃過一絲幽芒。看來,要有第二個首輔倒在他手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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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是不是陸珩烏鴉嘴,在他說完大明國泰民安、不會出事後,前線就傳來了戰報。蒙古騷擾邊境,大同府告急。
朝廷常年和周邊國家打仗,但蒙古無疑是最強大的威脅。大同府是九鎮中最重要的關卡,大同一旦失陷,京城直接告危。立太子一事還沒有撕扯明白,打仗一事又提上議程。
老鎮遠侯傅钺曾駐守大同,並且幾次擊退蒙古人,如今舊事重提,傅霆州成了領兵的熱議人選。傅霆州深知這是機遇,積極在朝中走動,想聯合人推舉自己。
但打仗一事牽扯甚廣,武將內部不是一條心,文臣也不會坐視不理。傅霆州奔走良久,始終沒法拿下兵權,仿佛有什麼人暗地裡給他使絆子,故意和他作對。
傅霆州努力良久無果,慢慢意識到孤掌難鳴,他需要支持。
這種關頭,他能求助的,唯有武定侯。
正巧郭勳也在查薛侃的案子。這個案子其實不難查,難的是涉案之人。區區一個薛侃案牽扯了三位閣老,查案結果直接關系著兩大文官派系誰輸誰贏。張首輔倚仗自己的影響力不斷插手辦案過程,而另一位主人公夏文謹卻一言不發,毫無動靜。郭勳自覺掐準了文官的命脈,正好傅霆州也求上門來,郭勳便在酒樓訂了宴席,做東宴請傅霆州、夏文謹,想和夏文謹做個交換。
在酒樓請客和在家裡設宴的概念不同,如果郭勳定在武定侯府,夏文謹肯定不會赴約,所以最後郭勳將宴席定在京城最好的酒樓。這座酒樓接待慣了貴客,裡面有配套包廂,安全性無須擔憂。
郭勳有財力包下整座樓,但是沒必要,生怕皇帝不知道他們見面了嗎?官員散衙後請客吃飯叫正常來往,要是清空全場,那才叫此地無銀三百兩。
郭勳在朝中多年,這點面子還是有的,當天傅霆州、夏文謹都準時到了。筵席尚未開始,屋中已經奏起絲竹,琵琶聲悠揚婉轉,琴聲低低相和,樂姬坐在屏風後,溫順地彈奏樂器。
郭勳頗為得意,心裡已經盤算著一會怎麼要挾夏文謹,怎麼讓傅霆州和夏文謹都為自己所用。郭勳是東道主,毫無意外坐在主位,夏文謹、傅霆州一左一右落座。郭勳舉杯飲酒,說了些上場話,正待引入主題,忽然外面響起腳步聲。
武定侯設宴,店家早就將這一帶隔開了,絕不會有人不長眼地闖進來,能走過來的,就不可能是誤入。郭勳停下說話,酒桌上傅霆州、夏文謹臉色也微變。
房門推開,一個人走進來,目光掃過全場,微微含笑道:“武定侯、夏閣老、鎮遠侯好。我今日在如意樓用膳,無意聽到武定侯也在。相逢即是緣,知而不拜太過失禮,我過來給諸位問個好。”
傅霆州飛快地和郭勳交換眼神,郭勳的驚訝不似作偽,連夏文謹都一臉意外,顯然誰都沒想到這個不速之客。不過人都進來了,郭勳也不能將人趕出去,便笑著說道:“陸大人客氣,本侯先前不知你也在如意樓,多有怠慢。既然今日遇到了,如果陸大人不嫌簡陋,不妨賞個臉,留下一起喝幾杯吧。”
陸珩客氣了一下,竟當真留下了。郭勳沒辦法,隻能吩咐店家再添一副碗筷。
陸珩沒來前,郭勳坐主位,夏文謹、傅霆州依次落座,如今陸珩來了,傅霆州起身讓位,但陸珩卻笑著推辭,坐在了最末一位。傅霆州一開始就覺得陸珩不懷好意,現在看陸珩竟然沒有蹬鼻子上臉,越發覺得這廝別有所圖了。
傅霆州暗暗警惕,其他兩人心裡也在琢磨。他們不信陸珩真的闲到來酒樓吃飯還特意上來問好,專門為他們而來倒還可信些。郭勳請客吃飯雖然在私下,但對於錦衣衛來說,打探到時間地點並不難。
在座幾人自然而然想到前不久的立太子一事。這段時間郭勳和內閣鬥得雞飛狗跳,錦衣衛卻格外安生,反正郭勳是不信,這麼大的事,陸珩會置之不理。
郭勳眨眼間已經轉過好幾個念頭,他拿不準陸珩想做什麼,一時也不敢開腔。幾人推杯換盞,笑呵呵地說著客套話,包廂裡氣氛十分融洽,實際上,每個人都在試探對方的來意。
陸珩仿佛當真是來這裡吃飯的,一字不提朝政,認真地和郭勳闲話家常。陸珩問郭勳:“聽聞您這個月喜得麟兒,恭喜武定侯。不知何時辦滿月酒?”
陸珩這個人,連別人家有幾個小妾、什麼時候生了孩子都知道,郭勳笑了笑,說:“一個小孩子,用不著大辦,自家人吃頓飯就行了。從小大操大辦的,恐怕會慣壞了他。”
“武定侯教子有方,在下佩服。”陸珩笑著說,“我恐怕脫不出空,隻能補份滿月禮,還望武定侯海涵。”
郭勳自然連連說客氣,陸珩和郭勳客套時,也沒忘了夏文謹。陸珩問:“夏閣老的孫子應當要送學堂了吧,聽說令孫十分聰慧,三歲就會背詩,不知道請了哪家夫子?”
夏文謹性子孤,但提起兒孫,他也不好意思板著臉,免不了說幾句。有陸珩在的地方,永遠不必擔心冷場,他無論碰到誰都能聊起來,話題源源不斷。傅霆州坐在一邊聽著,心想陸珩真是惡心,長舌婦都沒有他婆婆媽媽。
不知道陸珩是不是聽到了傅霆州的腹誹,他忽然轉過視線,看著傅霆州笑道:“聽說鎮遠侯要成婚了,真是大喜之事。不知什麼時候能喝上鎮遠侯的喜酒?”
傅霆州怔了下,神情有些不悅,但礙於郭勳在場,勉強說道:“這些事由內宅操辦,我也不甚清楚。”
“哦?”陸珩看起來很驚訝,左右看了看郭勳和傅霆州,恍然大悟道,“原來,鎮遠侯還沒有向永平侯府提親嗎?”
傅霆州簡直都想把酒杯扔到陸珩臉上了,傅霆州不信以陸珩的消息靈通程度,會不知道他和洪家還沒有定親。但陸珩偏偏要在飯桌上提起來,還當著郭勳的面。
傅霆州甚至懷疑,陸珩今日前來,就是為了說這句話惡心他。
陸珩應當不至於這麼無聊吧?但傅霆州想想,又覺得以陸珩的缺德程度,完全能幹出這種事情。但無論如何,話題點開之後,傅霆州都得給郭勳一個交代。
傅霆州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烈酒順著食道流下,一路灼燒,火熱後卻漫上加倍的冰冷。傅霆州說:“南巡回來後事情太多了,如今又要打仗,我想承祖父遺志,去大同戍邊。這一去生死不知,還是不要耽誤女子終身了。若我能回來,再談兒女私情不遲。”
陸珩唇邊笑著,心裡卻嗤道放屁。要是把洪晚情換成王言卿,傅霆州肯定忙不迭將人娶回家蓋上自己的戳,傅霆州有什麼臉面裝君子。
國家面前無私情,傅霆州都說了要為國效力了,郭勳還能說什麼?郭勳都不計較了,陸珩卻接話道:“鎮遠侯此言差矣,戰場上刀劍無眼,萬一你回不來,越發要在府裡留下子嗣了。”
傅霆州捏緊酒杯,陸珩笑著給他加酒。酒水汩汩注入酒杯,兩人一個微笑一個冷峻,誰都不肯移開視線。酒加滿了,陸珩將細嘴銀壺放到一邊,笑道:“何況,鎮遠侯是男子,不在乎年齡,閨閣小姐卻不行。萬一這一仗要打兩三年,洪小姐總不能一直等著吧?”
傅霆州確定了,陸珩這廝就是衝著給他添堵來的。洪家和陸珩一點關系都沒有,陸珩才不關心洪晚情能不能嫁得出去,反倒是前面他說萬一傅霆州回不來,傅霆州完全相信陸珩是真心的。
郭勳詫異地看看陸珩,再看看傅霆州,一時產生種非常奇怪的感覺。洪晚情是他的外甥女,為什麼陸珩比他還關心?郭勳幾乎都以為陸珩也喜歡洪晚情了。
郭勳一邊覺得不至於,一邊又覺得飯桌上的氣氛很詭異,傅霆州和陸珩不知道為什麼事情較著勁。郭勳哈哈大笑,圓場道:“鎮遠侯甚肖其祖,肯定能勇退蒙古,平安歸來,我妹妹、妹夫都是通情達理的人,不會計較這種事的。我記得陸大人比鎮遠侯還長兩歲吧,不知陸大人打算何時娶妻?”
陸珩輕輕晃了晃杯中酒,眸中粼粼倒映著波光:“武定侯忘了,我還有父孝在身。不過守孝結束後,便可以安排了。”
郭勳和夏文謹聽到都有些意外,忙問:“是哪家姑娘?怎麼不曾聽人提起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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