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楷傻了。
“將軍……?”
就見他家將軍把茶杯往桌上一放,抬起一條長腿便踩在了榻沿上,胳膊往上一搭,嘴角也跟著往上揚。
“什麼表情,死了人了?”他說。“給我笑。”
魏楷心下無語,卻隻得聽話地跟著笑了起來。
“將軍,是有什麼好事嗎?”他問道。
霍無咎卻眉峰一挑。
“你怎麼知道就是好事?”
魏楷:“……。”
以前吧,他們將軍心情好的時候的確有點欠打,不過也沒辦法,從小放肆到大的人,也是應該的。
但是,將軍今日這模樣卻格外的欠打。
想必真是有什麼大好事了。
想到這兒,魏楷心下一驚,一時間產生了個不太成熟的猜測。
“將軍。”他說。“不會是跟靖王殿下有……”
“關系”二字還沒出口,他便見自家將軍展顏笑了起來,搭在膝頭的那隻手也不老實地在膝上一點一點的,像甩得直抡圈兒的狗尾巴。
魏楷沒想到,這不成熟的猜測居然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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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是靖王殿下他……”他面上一喜。
卻見他們將軍嘖了一聲,面上露出幾分兇相。
“沒你事兒。”他說。“有這功夫,三更天之前領兵到宮內宮外巡查一番去,尤其那些大臣的府邸和扣在皇宮裡的那些妃嫔和太監宮女,別放出了找事的。”
魏楷暗地裡撇了撇嘴。
“是。”他不服氣地應聲道。
便見霍無咎擺了擺手:“滾蛋吧。”
魏楷應聲,在心裡暗搓搓地罵罵咧咧,退了出去。
門一關,殿中便隻剩下霍無咎了。
他緊盯著面前一支跳動的燭火,盯了片刻,嘴角已經不由自主地揚起來了。
他不由自主地從榻上跳了下去,在殿中來回走了幾圈。
七大間的宮殿,寬敞得幾乎站在這頭望不到那頭,但霍無咎卻覺得這屋子小得很,走了幾圈,根本連筋骨都舒展不開。
是有一股情緒,在他四肢百骸中橫衝直撞著,讓他精神極度亢奮的同時,壓根找不到方法宣泄。
他憋不住地要笑,但是笑也不管用。他似乎需要去夜色中好好地縱一番馬,但他這會兒所待的皇城沒有寬闊的草原,隻有連到天際的重重宮闕。或者他還需要找一場仗打,最好是極難對付的對手,能讓他酣暢淋漓、筋疲力盡,但放眼整個南景,已經沒有人能做他的對手了。
又或許……他最需要的,是再去看一看江隨舟。
也不必做別的,隻要看著他,能輕輕碰一碰他,在他床邊守著,那自己此時滿身的焦躁,就都會煙消雲散了。
但是……李長寧又偏偏在這個時候說,江隨舟需要好好休息。
他確是需要休息,他今日受傷奄奄一息的模樣,還在霍無咎的眼前呢。
他又知道江隨舟睡眠淺,經不得打擾,故而他裝出一副一本正經的模樣走了,即便此時一個人困獸般的在房中打轉,也不敢真溜到他的房中去。
忽然,他停下腳步來,仰頭喝光了自己方才倒的那杯茶,接著便推開門走了出去。
這天夜裡,霍無咎的宮殿中燃了一夜的燭火,而偌大的宮殿裡,卻空無一人。
露水沉沉的夜,漫天繁星像被圈在了四方的宮牆裡一般,在金碧輝煌的琉璃瓦上靜靜地亮了一夜。
而沒人知道,這天夜裡,霍無咎獨自一人,在江隨舟門前的漢白玉階上,一直坐到了天亮。
他從沒這樣靜靜地看一整夜的星星,也從沒有這樣,隻靜靜地聽著一個人的呼吸聲,就能讓整個胸腔,都被熱騰騰地填滿了。
作者有話要說:霍無咎:你試過從天黑等到天亮的滋味嗎?
我試過,爽翻了D
第95章
江隨舟第二日醒過來後沒多久,便見霍無咎來了。
他精神抖擻的,瞧上去前一天晚上睡得不錯。但分明是夏天,他進來時卻帶了一陣湿寒氣,像是到日出前的御花園裡滾了一遭一般。
江隨舟不由得多看了他兩眼。
“怎麼?”霍無咎見他盯著自己瞧,問道。
江隨舟對上了他的目光,隻見一雙灼灼的眼睛底下,若隱若現的像有一層烏青。
江隨舟眉心跳了跳,原本有些近鄉情怯的忐忑,一時間也煙消雲散了。
他不由得露出個笑來。
“你昨天晚上沒睡好麼?”他問道。
霍無咎下意識地便矢口否認:“睡好了。”
江隨舟也不說話,目光卻在他烏青的眼底上停了停。
霍無咎似察覺到了什麼,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地在他床邊坐了下來:“不過是夜裡有些急事,就沒睡多久。”
江隨舟淡聲一笑,沒再同他糾纏這個。
這會兒他的宮殿裡人進人出的,全是進來布置早膳、整理宮室的下人。原本的宮人霍無咎不敢用,這些人便全是從靖王府弄進來的。幸而他們人丁稀薄,沒幾個需要伺候的主子,因此人手倒是夠用。
人多耳雜的,他們兩個一時間誰也沒說別的。
晨起的日光暄暄地透了進來,江隨舟一抬眼,便見逆光之中,霍無咎坐在床榻邊的椅子上,靜靜地看他。
他坐姿並不規整,雙腿恣意地交疊著,身體後傾,是個極為隨意闲適的模樣。
那目光卻像是能燙人似的。
江隨舟下意識地錯開了目光,改去垂眼看被褥上的金線。
便聽得霍無咎低沉的笑聲。
他自是不知,清早的日光落在他臉上,將他的睫毛都照得通透,落在霍無咎的眼裡就像會發光似的。他隻覺自己在門外守一整夜,換來清早時候的這一眼,是他這輩子做過最值的事。
江隨舟清了清嗓子,耳朵赧得有點發燒,垂眼轉移話題道:“我尚不知,臨安如今怎麼樣了?”
霍無咎應了一聲,道:“城內城外都妥當了,你什麼都不用操心,隻管好好養病。”
江隨舟正欲再問,便見魏楷進來了,手裡端著一碗黑沉的藥汁。
該到他喝藥的時辰了。
一時間,滿宮室飄散的飯菜香氣便被藥味蓋了過去。江隨舟眉心動了動,認命地坐直身體。
但不等他動作,霍無咎便先一步起身,一手扶著他的肩背,一手拽過旁側的引枕,將他扶著靠坐在床上。
“當點心。”霍無咎低聲說。“別扯到了傷口。”
清潤的皂角氣息夾雜著盔甲特有的鐵腥氣,將江隨舟結結實實地籠在了原地。
他有點不自在地垂下眼,任由霍無咎擺弄。
便見魏楷站在旁側,正要把手中的託盤遞上來,便見霍無咎將那碗接走了。
接著,霍無咎床邊上一坐,有些笨拙地舀出一勺藥來,吹涼了。
他拿捏不好氣息,一勺藥被他吹落回碗裡大半,隻剩下可憐的一點兒,蓋在勺底。
江隨舟看在眼裡,嘴角不由得勾起,發出了一聲極輕的笑聲。
就見霍無咎抬眼瞥了他一眼,锲而不舍地又舀起了一勺藥來。
江隨舟連忙開口道:“算了,我自己來吧。”
說著他便伸手要去接。
霍無咎往旁邊躲了躲:“你身上還有傷呢。”
江隨舟溫聲道:“又不是真的動彈不了。這樣要喝到什麼時候去,給我吧。”
他來這小半年,亂七八糟的藥喝了不知多少,早就習慣了。不管什麼藥,都是極苦的,與其一勺一勺地受折磨,還不如一口喝了痛快些。
霍無咎明顯不放心,片刻才不情不願地將碗遞到江隨舟的手上。
江隨舟將碗中的玉勺放到一邊,吹了吹,便緩緩地將溫熱的藥汁一點點喝盡了。
他動作小心卻流暢,但眉心還是不由自主地苦得擰緊。他隻顧著對付手裡的那碗藥,沒注意到霍無咎隨著他擰皺起的眉頭,也一點點擰了起來。
終於,一碗藥見了底,江隨舟放下藥碗,松了口氣。
卻不等他一口氣松完,霍無咎忽然塞了什麼到他嘴裡。一時間,一股汁水四溢的清甜在他嘴裡蔓延開來,竟像是要把他殘餘在口中的苦味全都逼走似的。
是一顆剝開了的葡萄。
江隨舟抬眼看去,便見霍無咎不知什麼時候將個小桌子拉到了床邊。桌上放著的貢果,正是前些時日西域進貢來的葡萄。
霍無咎塞了一顆,又去剝第二顆。
他的手在剝葡萄的時候顯然不像挽弓那麼嫻熟,像跟那葡萄有仇似的,囫囵撕下外皮時,已然要將那葡萄捏碎了。
不等江隨舟說話,又一顆葡萄落進了他嘴裡。
江隨舟匆匆將葡萄咽下去,連忙開口阻止道:“不用,沒有多苦。”
哪兒就那麼金貴了?他從前自己喝藥,拿茶衝一衝也便罷了。他這麼大個人,又不怕苦。
卻聽旁邊的魏楷噗嗤一笑。
“王爺不知道,我們將軍才最怕苦呢。”
江隨舟抬眼看過去,便見霍無咎也從那盤葡萄上抬起眼,雙手沾著葡萄汁水,目光兇狠,警告一般盯著魏楷。
就見魏楷嘿嘿一笑,飛快地接著道:“將軍打小就不生病,偶爾病一次,誰都沒法兒把藥灌他嘴裡去,氣得老侯爺直揍他,也沒用,發著燒還滿屋子亂竄要往外逃呢。可能他自個兒怕苦,就當您也怕苦吧?”
“皮緊了,還是嫌腦袋頂在肩膀上沉了?”霍無咎打斷他時,已然咬牙切齒。“還不滾!”
魏楷笑嘻嘻地跑了。
霍無咎陰沉著臉回過頭來,就見江隨舟也正笑著看他。
“他瞎說。”霍無咎脫口而出。
不過江隨舟這模樣,一看就是不相信。
“我居然沒看出來。”江隨舟笑著說。“你剛來王府時,我也見過你喝藥的呀?”
霍無咎隻恨魏楷嘴碎。
誰能喜歡喝藥啊,那麼個苦玩意兒是好吃的東西?他喝一口就要發惡心,但是這麼大個人了,總不能像小時候那般胡鬧吧?
他不喜歡喝藥,但更不喜歡丟人。
但是對上江隨舟那副眉眼皆笑意的臉,他卻一點都生不起來氣,反倒滿腔的怒意,都軟軟地化成了春水。
……隻怪眼前這人太招人了點兒。
他分明兇相畢露的,江隨舟卻一點也不害怕,隻看著他笑。霍無咎磨了磨牙,片刻之後傾身過去,發狠似的,一把將拇指上的葡萄汁水抹到了江隨舟的嘴唇上。
“這麼好玩麼,還笑!”
分明咬牙切齒的,卻也染上了一層化不開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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