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己提一大袋元寶春聯假炮竹,慢悠悠行路,為等她身後一隻手抱住金桔樹的鄉下仔陸顯,找不出半點對殘疾人士之憐憫同情。
抬眼看他,上上下下打量,“陸生,你行不行?”
有眼睛都看得出來,陸生在死撐,“多抬一個你都無問題。”
總算,經過春田小學,溫玉長舒一口氣,同他說:“你陪我回母校逛一逛好不好?”
還要裝不經意,隨口說:“我同守門大叔講一句,金桔樹就留在這裡。”
陸顯百分百服從命令。
五六年過去,春天小學沒改變,依然是建於民國的斑駁教學樓,臺風中屹立不倒。小花園裡偉人雕像被雨水侵蝕,半邊面白,半邊面黑,成陰陽臉,黑白無常附身。
她蹲□,於雕塑基座下尋寶,找到後眉開眼笑,叫他來看,“我小時候調皮,在這裡刻一行字,你看,還好清晰。”
陸顯眯眼看,她指尖前方,一排歪歪斜斜簡體字一筆一劃寫滿稚氣,舊時光記憶依稀可循,她在大理石上抱怨,“不是說好要回來炸學校,到現在都沒影,講大話——穗穗。”穗穗兩個字筆畫太多,難壞手指短短,臉胖胖小姑娘,第二個穗沒寫完整就放棄。
再向上看,字跡上可追尋往事蛛絲馬跡,從前小小男子漢好大口氣,大約又是課堂搗亂,被老師抓出來罰站,滿肚怨恨,隨手找一塊有稜有角石頭,莊嚴肅穆偉人雕塑下大書特書,立志要等飛黃騰達功成名就之後請人來日日給老師講課,多講一句話打手心罰站一整天,以此血洗前恥。
“等老子長大,一定回來炸飛你們——陸大豐。”
小男孩教育成問題,十幾個字錯一半,偏旁部首丟腦後,要叫中文教授來研究,他寫的篆書還是草書。
兩個人都蹲著,傻瓜一樣面面相覷,距離相近,對方眉目放大,不適應。
陸顯看著她笑,這笑意似一滴水落入平湖鏡面,漣漪一圈圈蕩漾開,徐徐連綿,滿目欣喜。
溫玉茫然,問:“你笑什麼?好像痴呆。”
陸顯伸手揉亂她長發,笑容未減,“原來你早十年就在等我,還抱怨我怎麼還不出現,穗穗穗穗,誰允許你這樣可愛。又臉紅?躲什麼躲?得啦,現在就去買火藥,實踐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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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綠水,白雲點綴,小鎮西江從未這樣美麗過。
溫玉側過臉,躲避他的眼神追擊,“原來你跟我是同鄉…………”
陸顯拖她起來,躲在雕塑陰影下偷時光縫隙,抱她在懷中說:“我出生在這裡,那時候才可怕,人人都吸白粉一樣,每天high過頭,廣場裡唱歌打人。打漁都需天黑偷偷去,我阿爸就這樣死在風浪裡,屍體都找不到,奶奶哭瞎眼,四處磕頭也沒人管,一座墳的空餘都沒有。我阿媽長得好,怎麼肯受窮守寡,第二年就扔下我,跟住個北上淘金的富商跑路,其實哪算富商,不過是比窮人富而已。奶奶死後我沒人靠,就跟阿叔偷渡到紅港,打零工度日。”
他原本對此已麻木,說起來像講新聞報道,沒感情,但看她聽得認真,也開始回頭細想,他是否真算身世悽慘,值得同情。
“德叔照看我長大,不然你以為他是大善人,隨隨便便撿個爛仔都收留?不過鎮上人大都不認得我,差不多全家都死光,親戚朋友沒關聯,也不知這算不算我家鄉。”
35分裂訣別
老鄉相見,總要淚眼朦朧感慨緣分奇妙。
可惜男女之間,無論多復雜表象,大多數時刻水到渠成,發展為你來我往,唇舌之戰。清清靜靜校園也可點燃纏綿激情,身與身纏繞,情與情難分,如不是她出聲喊停,他多半要光天化日犯“流氓罪”,在大陸蹲十五年班房。
溫玉領他回金福滷水鵝,近除夕,店內生意紅火,外婆同德安哥忙得腳不沾地。金桔樹進門,溫玉便挽起袖子招呼客人,指派陸顯坐角落喝茶,一塊錢一大盒的鐵觀音,澀口未回甘,浮浮沉沉廉價風光。
他看溫玉,笑意盈盈手腳俐落,同一桌接一桌客人談,想點什麼?冬天的鵝又肥又嫩,春天出的小崽冬天長成,骨頭都是又輕又酥,煮得透嚼得碎,不能不嘗,除夕夜擺盤最好,氣派又美味。
得啦得啦,穗穗人靚嘴甜,一隻上桌一隻帶走。
再點涼菜點心豬腳面線雲吞面,溫玉記性好,不必鉛筆小本,光靠腦也不出錯。
再來客,門外雨棚下又要加桌,溫小姐沒有做女人自覺,六人大圓桌,她敢一人扛,側著身避開進進出出食客,腰間掛一塊白抹布,桌子架開來,兩三下就擦幹淨桌面,再一口氣搬四隻椅,是天生神力怪物出擊,招呼說,快坐快坐,有事叫我。
如花似玉小姑娘,又漂亮又勤快,誰家不想來說對象,可惜人家有出息,早不是一“國”人。
陸顯一杯茶見底,看溫玉三十平小店裡忙忙碌碌身影,突然生出一息俗世庸碌的慰藉與感懷。或許他心心念念想要混出頭,做大佬,橫行無忌,金山銀山夢想,並不如一杯茶靜靜相待時光。
他心中默數到第幾拍,她聽十一桌召喚,驀地回過頭,細細麻花辮斜陽微光中甩動,唇角淺淺笑,欣然未散,遇見他,也要羞澀低頭,一眨眼轉開目光,急匆匆,去應付一桌算賬買單食客。
不過她紅紅耳廓,算不清的賬目偷偷泄露心事,苦苦澀澀酸酸甜甜,未經風雨,琉璃易碎。
誰懂白雲蒼狗,歲月無情。
這一缸滷水鵝不到七點就賣光光,食客們排半小時長隊結果要空手回,多多少少失落,又要同人道歉,明天請早,一定留一隻最肥最嫩滷水鵝。
好不容易到休息時,陸顯卻不見蹤影,溫玉面對一桌飯菜食不知味,她灰心,猜測陸顯外出逃跑,耐不住痛苦要復吸,從前努力付諸東流,她自認沒精力拖住他重新來。
外婆夾一塊魚肚肉放她碗裡,叮囑她長身體時候多吃飯,多睡覺,才能長成溫妍一樣的長腿高妹。
溫玉最終放下碗筷,同外婆說,白天在春山家忘拿書,耽誤晚上溫功課。也不等長輩多講一句話,悶頭向外走。
誰知她要去哪裡?港口、碼頭,地下室還是棋牌屋?
西江一個小小鄉鎮,從西走到東,半小時完成,藏一個陸顯,卻輕而易舉。
而海的盡頭,斜陽西沉,淺紅昏黃的光照不亮巷道轉角,陳年垃圾堆滿天,好多個自然發酵、腐化、開出花,又得新生,多麼壯麗景觀,帶夾縫中頑強小草鋪陳腳下。
陸顯同大陸沿海第一批吸毒人、販毒人交易,瘦得隻剩三兩骨的“二流子”,滿頭滿臉油,兩支煙帶著兩顆頭湊在一起,駁火,交心。
陸顯手中捏住包“廉價貨品”,高調發聲,“你賣一個包粉賺幾塊錢?夠不夠你自己吸?不想多養個女人,high足之後還有有餘興節目,爽到過癮。你幫我同你大佬傳話,我有路,一個月十萬二十萬,看他有沒有膽做。”
油頭仔對他的發財建議嗤之以鼻,“你當我白痴啊,十萬二十萬,人民幣還是冥幣?嘁——鬼才聽你吹水。”
陸顯難得好脾氣,隻伸手拍一拍油頭仔肩膀,力道足夠他哭他死去老母,回家後紅腫淤青,半月不消。
“你大佬從哪裡拿貨?對岸?一塊‘美金’(注)摻K粉、葡萄糖、藍精靈,還當高純金磚價賣給你,等到你手上摻牆灰再出貨,貨不靚還想賣高價,你當街邊死道友(注)都傻的,沒大腦買石灰粉回去吸。”煙不離手,一塊錢兩塊錢一包低價香煙嗆喉嚨,吸煙像吞胡椒,煙燻火燎,眼淚鼻涕都逼出來。
陸顯手裡握住隻金色打火機,推蓋,推蓋,再推蓋,一聲接一聲叮叮咚咚響,節奏鮮明,跳脫。“同你大佬講,我有路,帶他直接從金三角拿貨,不必等對岸轉手,又有各個‘倉’接駁,十幾年走同一條路,障礙前人都踏平,隻等他出錢,就貨如輪轉,風生水起。”
油頭仔吸白粉吸的腦壞死,多講幾句就雲遊天外,要等陸顯一個個響亮耳光扇過去,一記耳光接一句,“明不明白?”
“我問你明不明啊死撲街!”
油頭仔左邊臉腫得變形,哆哆嗦嗦,恭恭敬敬答:“明…………我明啊…………大……大……大佬…………”
“滾——”
香煙在紅磚上摁滅,晚霞照亮他漸行漸近臉孔,他的輪廓鑲金邊,是最英俊那個基督山伯爵。
沒餘地,溫玉的失望在夕陽倒影中無限放大。
到此,她的粉紅色少女夢終於等到破裂一刻。一個女人,不論年紀,不論心智,她口中多現實多市侩,你知她內心總在做白日夢,或者等灰姑娘變公主,或者等騎士披荊斬棘來解救,或者似溫玉,想象自己是某個男人命中救星,因她出現,可力王狂瀾改變他一生軌跡,又要做他無數女人中最獨特一個,誰曉得,其實是最可有可無的一個。
誰要你倒貼呀,知不知送上門的最不值錢。
“我們談談。”溫玉說。
陸顯點頭,無異議。
溫玉領他回地下室,一瓶紅糧吉,兩隻缺口茶杯燈下分,她同他飲第一杯,酒精衝口,天靈蓋都在震,人卻更清醒,看陸顯像透過X光放射儀,一根根骨都數得清。
杯底磕桌面,好大聲響,她好奇望住他,問:“陸生,你怎麼不喝?不肯賞臉?是我不夠資格同大D哥飲酒?”
陸顯不多話,舉起杯,一飲而盡。
“有什麼想問,我都一五一十同你講。”
她忍不住笑,笑自己的天真,也笑他虛偽造作的誠懇,“陸生,你來西江,是預謀還是意外?”
他捏住個空杯指尖轉動,眼睛看茶杯不看溫玉,低聲說:“我欠秦四爺一條命,他要我去殺誰,我就殺誰,明知是陷阱也一樣跳。死過之後大家兩清,他同龍根叔私下勾結,要斬死我絕後患,我回去,第一個殺龍根。再等等,該是我的一個都不能少。”
沒理由沒借口,他活著,便一定要回紅港,回社團,回歸屬於他的生死戰場,你同他說多少苦情故事,描繪多少前路艱辛都沒意義,他固執,倔強,不認命,絕不可能庸庸碌碌過一生。
他寧願千瘡百孔命喪街頭,也不要窩窩囊囊平平淡淡活在西江。
溫玉想,也許她從一開始就錯得離譜,錯估了自己,也錯估了命運。
她即將為她的愚蠢付出代價。
“陸生,我敬你。”第二杯酒,火一樣燒過食道,焚毀內髒,烈火燒心,灼痛。
“我多事,再多問一句,你從油頭仔手上收的,是不是白粉?”
陸顯接一杯,沒否認,“是。”
她有多少痛,都在今夜。屋頂孤單單落下一隻燈泡,隨電壓一陣明一陣暗,光與影交替中撫摸她蒼白無血色的臉,連同她眼角將要溢出卻又突然間蒸發的淚。
選擇臣服,還是反抗?
選擇放棄,還是堅持?
選擇訣別,還是糾纏?
多少不同選擇,多少不同路,你走哪一條,那就是你人生。
“陸生,看在我們相識一場,我又同你做過那樣多可笑白用工,你…………你能不能應我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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