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剛才梁冰推得好好的,到她手裡車輪就直接卡死, 怎麼推都紋絲不動。
程音滿頭大汗,正上下左右地研究,季辭伸手壓下了推把,推著所有行李, 進了航站樓。
這一次梁冰所託非人。
程音上回來機場,還是二十多年前,有一天程敏華突發奇想, 帶她來了趟說走就走的旅行。
她那英年早逝的母親, 年輕時便是如此活潑跳脫。
後來程音被發現患有眼疾,程敏華從此閉關苦修, 她們再沒有出過遠門。再後來她人生困頓,更沒可能花這種闲錢。
所以,她照應不了季辭,連行李車都不知道怎麼用,隻能盡量機敏應對,盡量避免給別人添堵便是。
好容易到了休息室門口,程音焦急地給梁冰發信息。
Yin:你在哪?
涼冰冰:還沒過安檢,你們呢?
Yin:頭等艙休息室,季總馬上進去,你快來。
涼冰冰:來不及,你快跟上領導。
Yin:啊?我?
程音裂了,沒想到梁秘書打算繼續曠工。再一抬眼,季辭也沒了蹤影,已經進入了貴賓廳。
……老板身邊沒人鞍前馬後,這種失誤,應該隻扣梁冰的獎金吧?
程音站在門口躊躇不定,忽然櫃臺裡的空姐朝她招了招手:“是季先生的助理嗎?請提供一下您的機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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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音走到櫃臺前:“我是經濟艙……”
空姐笑容可掬:“沒關系,季先生已經付過了費用。”
……還讓老板破費一筆,這種重大失誤,必須要扣梁冰的獎金吧??
程音低頭,看空姐往她的機票上蓋章,一直忐忑浮躁的心情,忽然平定了許多。
看季辭的意思,並不反感她作為隨行人員,出現在他的周圍。
也是,如果真的反感,他不會令她一同出差。
由此可見,她那天的剖白,當真成效顯著。
如釋重負的同時,程音難免又咀嚼了兩口往事,所以,他當年是真心煩她啊……
往事的滋味真苦。
咖啡也苦,程音習慣了無奶無糖,隻給自己倒了一杯,並未上前打擾季辭。
他坐在僻靜處看文件,面前一盞昏黃臺燈,大幅落地窗直達天頂,即使隔的很遠的距離,也看得出男人形容清俊,爽朗清舉,極其賞心悅目。
該說不該,她這個人,審美一向很好。
程音沒敢多看,怕自己再次中毒,拿出手機準備接下來的工作。下一周活動眾多,很多需要對接的事務,她還有一些細節要詢問杭州的周總。
剛一打開微信,迎面跳出了玩忽職守的梁秘。
涼冰冰:今天的晚餐安排,你要不要問一下季總?
Yin:?
這人簡直離大譜,現在到底誰是秘書,為什麼他自己不問!
涼冰冰:我今天好像惹領導不高興了,不敢騷擾他,音姐,你幫我問問唄?[可愛]
程音翻了個白眼,他也知道自己一直在高聲作大死。
Yin:季總在忙,我也不敢打擾。
涼冰冰:發個信息問問嘛。[加油]
Yin:我沒他微信。
涼冰冰:?
涼冰冰:??????
這一長串問號是什麼意思,程音沒大懂。她在行政部隻是一個嘍啰,沒有副總裁的微信,有什麼值得驚訝?
梁冰消停了沒多會,再次想出新的作怪方式,微信跳出新的提示:“涼冰冰”邀請你和“Z”加入了群聊。
他拉了一個三人群。
Z。
名字簡單,頭像也簡約,一張平平無奇的風景照,像是膠片翻拍,鋁合金窗外一方純粹藍天,近景是一棵濃蔭匝地的梧桐樹。
有一瞬間,程音覺得這頭像十分眼熟,她仿佛在哪裡見過。
或許是記憶中的童年,碧空高遠,蟬聲震雲,永遠爽朗明快的北京夏天。回憶滋味復雜,苦味裡泛著酸甜,她說不清楚,直覺地不想多看。
程音恍神的工夫,梁冰已經在群裡@了那個人。
涼冰冰@Z:季總,前序航班延誤,可能還得再等等。
果然是他。
心跳瞬間加速,程音猶豫再三,做賊心虛地背過身去,點開了那個頭像。
沒有個性籤名,允許陌生人查看十條朋友圈,內容大同小異。
她有點懷疑,這寥寥幾條,恐怕就是季辭朋友圈的全部內容。
時間間隔都很長,內容都很商務。
最近的一條,是慶祝柳世安徽基地正式投產,文字中感謝了合肥市委市政府及經開區管委會,還有一系列企事業單位的關心支持,並祝合肥生物醫藥產業園欣欣向榮。
行文之官方,像是梁冰起草的,完全是一條財經短訊。
但,即使在新聞圖片中,季總仍稱得上卓爾不群。
所謂合影殺手,說得就是這種人。曾幾何時,她四處搜羅季辭的相片,譬如過期的校刊中,生物奧賽校隊的合影。
白衣少年清雋挺拔,在高糊像素下英俊得咄咄逼人。
十多年過去,他的殺傷力依然不減當年,還增添了一些歲月沉澱的溫雅,隱含一絲淡淡的倦怠。
明明他眉目依舊,看起來卻完全是另外一個人。
程音沒忍住,雙指滑動屏幕,放大了季辭的臉。
照片上,男人與旁邊的政府官員寒暄,笑容溫和,姿態謙恭。
年少貧寒時,他脊背端的筆直,求人的話絕不肯多說半句。這樣一個傲骨錚錚之人,回到錦繡堆,反而學會了折腰。
漫長的時光會將一個人塑造成什麼樣子,你永遠猜不到。
程音移動手指,正放大照片,仔細看他眼角的紅痕,忽然頭頂移來了一片陰雲,遮擋住了頂燈的光線。
手機傳感器十分靈敏,立刻自動調高了屏幕亮度。
季辭居高臨下,目光從程音的手機屏幕,移向她陡然紅透的臉,頓了片刻,道:“來。”
網上有個帖子,《一句話證明你是領導》,最高贊的回復隻有一個字,“來”。
上司召喚,不可違抗,第一時間務必響應。
哪怕你火鍋吃到一半,電影看到中途,手頭的工作幹到最緊要關頭……或是偷看上司的照片剛被抓了個正著。
他說“來”,你就得“去”。
程音悶頭跟著季辭走到他坐的位置。
她整個人滾沸的,勉強撐著一副平靜外表,耳朵紅得沸反盈天。耳中依稀聽到季辭叫她坐,於是埋頭悶聲坐下,離他八丈遠。
想死。
先前她信誓旦旦,對他再無任何渴望,大話放出去沒幾天,直接掉在地上摔成了渣。
程音做好了被再次下逐客令的準備。
但他接下來說的話,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我提前去杭州,帶你一起,是要去談筆生意。”
季辭語氣平和,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沒有發生,導致程音也有點懷疑,有沒有可能他眼神不濟,沒看到屏幕上自己的大頭照。
她的尷尬消散了一些,快速切換到公務模式:“什麼生意?”
“我有一筆投資,在推動過程中,遇到了一些困難。”
程音困惑,所以呢?她能起到什麼作用?如果連他出馬都無法推動……
“有些復雜,到了再說,不要跟任何人提起,包括梁冰。”
所以,他帶她來杭州,並非為了行程表上的那些事務……程音心裡有好奇,更多的是解惑之後的釋然。
她就說嘛,他對她的態度怎麼可能一夜之間發生急轉,必然是有不可抗力。
要是為了工作,就好理解多了!
程音在工作狀態下,永遠冷靜可靠,她順帶請示了晚餐安排,以及其他幾個有待敲定的細節。
季辭也公事公辦的態度,隻是偶爾,目光會停駐在她的臉上。
她不化妝,頭發樸素地束了個低馬尾,但偶爾臉紅的時候,會讓人想起明珠生暈之類的詞匯。
天生的好顏色。
眼睛也和從前一樣,認真看人的時候,清透得能照出整個世界。
不知哪根筋搭錯,他忽然道:“我有你微信嗎?”
程音原本淨白的耳珠,肉眼可見地瞬間泛紅。她強作鎮定,一板一眼:“我從群裡加您吧,便於後面的工作聯系。”
工作,必須強調是為了工作。
季辭打開手機,淡淡應了一聲:“我不分組。”
程音:“啊?”
他點擊通過好友申請:“也不怎麼發朋友圈。”
程音:……
活潑健談的梁秘書並沒有發現,被他親手送上正面戰場的戰友,歸來時已經灰飛煙滅。
程音面無表情落座,閉眼,試圖阻止那一幕幕社死場景在腦海回放。
然而即使飛機在高空劇烈顛簸,所有人發出離魂的驚叫,她也沒能成功將自己從社死的尷尬中拔出。
罷了,翻過這一頁,重頭再來吧。
至少季辭還用得著她,接下來好好表現,千萬別再犯花痴便是了。
飛機落地蕭山機場,季辭一行迎來了一波隆重過頭的接待。
分公司總經理周長明領著幾十號人,在廊橋前浩浩蕩蕩夾道歡迎,末了還安排了美女敬獻鮮花。
就差紅毯和紅領巾了,快要不輸國事訪問。
梁冰徑直上前,將鮮花美女果敢攔截。
“你沒跟他說?老板習慣輕車簡行。”他向程音使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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