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父親對你不滿,如果你肯放過她,我會給你一個合乎心意的交換條件。”江頌竹幾乎在哀求,以最卑瑣的、乃是自我厭棄的語氣說:“真的,你知道我母親一直偏愛江梵,我從小到大也沒什麼想要的,我今天發現我喜歡上她了,我想要她,這種渴望來得如此強烈......”
“如果你不放心,我可以帶她離開江家。”
江歸一靠在門框玩俄羅斯方塊,任由江頌竹表演,等他說完,“你對陳窈產生了愛情?”
“是。”
“這話你自己信?”他冷淡刻薄地掀開他的偽裝,“江之賢從小給我們灌輸的觀念,任何感情本質就是一場利益交換,你說要因為所謂縹緲虛無的愛情離開江家放棄自己至高無上的利益,你覺得我會信?你說這些話想從我這裡交換什麼?”
“你為什麼肯定我沒對陳窈動真感情?她對我們這種人來說很特別不是嗎?”江頌竹往後退半步,與江歸一站得泾渭分明,從容不迫地說:“我剛剛在隔壁都聽到了,她呆在你身邊隻會受傷,反正你也不會對任何人產生任何感情,何必呢?”
江歸一單手撐門框,眼睛充斥戾氣,“別跟我玩這套,我用性命相搏的時候你在哪兒?巴不得我死了吧?”
“你用性命相搏難道不是算準父親不會對你怎麼樣?你故意激怒父親不就是想趁此機會一網打盡?”江頌竹微笑,“二哥,我了解你就如同你了解我一樣。”
“我們是一樣的人不是嗎?”
他湊近,壓低聲線,“江之賢早睡了,別裝了,讓我進去喝口水。”
走廊天花板的聖母瑪麗畫像在燈光下聖潔,江歸一和江頌竹相似的眼睛盛著相同的陰晦。
在江家這麼多年,他們無時無刻不在對手戲裡共生。
本質上他們是一樣的人。
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江之賢這出洗白大戲就是兩人合謀做出的局。
深淵不可能長出翅膀,這一點他們彼此心知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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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誤闖進來的陳窈,成為無中生有的變量,打亂了他們原本的計劃。
第038章 無中生有038
對父親的恨大於母親, 如果沒有江之賢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由仇舒悅因爭風吃醋作惡,沒有最根本的禍因,江頌竹認為自己本來是正常人, 而不是人格後天扭曲傾向反社會。
至於江歸一, 拋卻先天稟賦, 江之賢養育他的方式和養畜生沒區別, 異常殘忍地迫使他本就不健全的人格更扭曲。可以說,現在的江歸一由江之賢親自打造。
成年後江頌竹演戲賣慘, 將斷腿的事栽贓仇舒悅,江歸一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煽風點火,兩人打了波完美的配合, 成功讓貌合神離的夫妻關系徹底破裂。
事後江歸一向江頌竹伸出“援助”之手。
——父親可能有洗白的想法, 他想除掉的髒手同樣是最得力的左膀右臂,你想不想做親自斬斷的刀?
——我有什麼好處?
——我能讓你重新奔跑。
不止腿。
江頌竹聽懂了。
於是一人在明,一人在暗,狼狽為奸。
信息共享, 不存在革命友誼, 互相利用。
兩年前遊戲就開始了。
江歸一故意入獄栽贓十三系, 往江之賢的心裡播下懷疑的種子,和江頌竹一起“悉心澆水”等待它發芽。
誰想, 陳窈誤打誤撞。
江歸一以挾迫的姿勢拎著江頌竹進房間,“到底找我做什麼?”
江頌竹掃了眼茶幾的皮箱和鋪在沙發的衣服, 靈活彎腰, 繞過他走向吧臺, “說了, 我想要陳窈。”
一聲不辨明義的輕笑,背後視線的存在感陡然增強, 腳下生寒,他深呼吸,從酒櫃拿出瓶酒,“喝?”
“嗯。”江歸一靠向高腳凳,玩著鋒利的開酒器,漫不經心地問:“你剛說的是真的?”
“嗯,她很有意思。”
“她不喜歡你。”
斬釘截鐵的語氣。
“......你又知道?”
江歸一肩膀向上提了提,稍稍抻直腰杆,“她對我欲擒故縱勾引我。”
“............”江頌竹搞不懂這詭異的邏輯,把酒瓶推到江歸一那邊,“你確定是欲擒故縱,不是真的煩你?”
江歸一啟開瓶蓋,金色的瞳孔映著琥珀色的酒,顯得閃亮而透明,“你不懂她。”
“而且她煩不煩我,不重要。”
他手指修長彎曲,骨節擦了擦嘴角,上面似乎仍有她的氣息和味道,他說:“我是她的主人,她屬於我就行了。”
江頌竹笑意轉瞬淡去,神情清涼如霜,語氣卻仍維持尋常,“兩年前我去美國做復健,在唐人街碰見過她。”
“哦,我兩年前也見過她。”
他微笑,“能讓我說完嗎?”
“抱歉。”江歸一沒什麼誠意地說,把威士忌和苦精加入搖杯,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繼續。
江頌竹看著自己的手,“她眼睛裡沒東西,很冷,而且和我選了同一部影片。”
江歸一擰眉,把混合好的酒倒入杯子,扔了塊方冰,喝下半杯酒,幹脆喝完整杯。
“我先以為她是江之賢仇敵找來的人,直到她把我當成她幕後之人,甄先生,無意告訴了我一件事。”
江歸一端詳著江頌竹臉頰淡淡的紅印,突然問:“她扇你是因為你騙她?”
“......是。”江頌竹說:“但她現在是不是還把我當甄先生,我就不知道了。”
江歸一往後靠,腳蹬地轉得高腳凳左右晃,表情非常愉悅,“蠢貨,你把她賣了,她就是報復你,看你不爽,想扇你。”
他自然不會告訴江頌竹,他也把他賣了這種不足掛齒的小事。
江頌竹面無表情,“她沒扇過你?”
“不止扇了,還拿簪子給我戳了窟窿。”
江歸一撩起浴袍,露出肋骨的圓形傷痕,又捋袖子,全是曖昧的抓痕、咬痕,有的傷口沒愈合,表皮微微滲血。
“背上也有。”
他撐著頭,從落地窗望出去,雨點從天穹砸到翻掀黑藍色的海浪,“別說,那麼小的手撓人挺厲害,那麼小的牙齒咬人居然也有點力道。”
“小小一個,滿肚子壞水。稍不注意手就摸上想薅頭發,非要我把她捆了才老實。”
江頌竹握緊了酒杯,舌端嘗到一縷酸澀。
他默了幾秒,“你以後別強迫她了,換個人吧。”
江歸一嗤笑,理直氣壯地說:“憑什麼?她害我破戒,害我得X癮,我不可能放過她,你想的事,免談。”
“X癮?”
“馬伯松說的。”
“......”
居然對馬伯松那種不靠譜的人深信不疑。
江頌竹有時覺得江歸一其實和自己不同。
他的性格某些時候,更像動物的本能,野生、原始的殘忍,卻透著幾分不諳世事的天真。
江頌竹喝了口酒,瞥到走廊拐角浮現一抹淺淡的陰影,他放下杯子,眼睑微闔,遮住目中復雜,“陳窈進過看守所。”
江歸一想起兩年前的那幕。
原來他們同一天出獄。
5月20日。
他調整了下坐姿,撐著頭,願聞其詳的姿態。
江頌竹擅長左右逢源,他的分工主要收集情報,陳窈的第二份資料是他查的。
“兩年前,南楚女子看守所的大火燒毀了歸檔資料,死了太多人,包括趙妄銘推出去的替罪羊王萍,人員調動幅度太大,這段時間我什麼都沒查到。所以我換了思路,你猜這條線連到哪裡去了?”
“少賣關子。”
江頌竹停下所有動作,吐詞清晰而緩慢,“這條線連到你了。”
“我?”
“兩年前,你是不是打過一個舉報電話?”
江歸一脖頸虛仰,回憶兩年前發生的事。
隨手煽的火太多,微不足道的事從來不放心上。舉報電話?江家的財稅倒舉報了不少。
“和江家無關的舉報電話。”江頌竹提醒道。
江歸一沉吟半響,模糊記起一件事。
“我確實舉報過一個案子。”
拘留前夕,他去警察局聽到警員正在談論一個案子,回榆寧途中闲得沒事幹分析了番,精準找到完美手法裡的漏洞,順手打電話把人舉報了。
起因經過在頭腦轟地炸開,江歸一眼簾輕顫,難得順暢的思緒打結,隻剩幾個關鍵詞越來越清晰。
血色玫瑰園。
高智商少女。
完美犯罪。
他卡殼似地回正腦袋,連續喝了兩杯烈酒,表情變得復雜,心髒出現一種強烈的搖撼震感。
“你的意思,我舉報的人是陳窈。”
“百分之八十是她。”
江頌竹瘦削的手指抵著玻璃杯口,撥亂反正,唇抿出一個微笑,“所以,你還要留她在身邊嗎?”
靜默。
夜空劃過道閃電,陰暗的走廊拐角亮了一霎。
陳窈長發蓬散頸側,在臉頰落下海藻般柔軟的灰色紋影。
她轉身悄無聲息回到房間,脫掉殘破的裙子丟到地板,恢復它撿起的前的樣子,蹲下復刻褶皺的順序,然後躺進被子,重復流程。
江頌竹。
江歸一。
陳窈反復咀嚼這兩名字,腦子飛速運轉,最後她閉上眼,念出江歸一的名字。
半小時後,床檐塌陷,焚香味縈繞。
陳窈身側的手指動了動,本應該察覺的江歸一沒有察覺,專注力聚焦她臉上。
江頌竹說關於那案子的資料全部銷毀。陳窈到底是誰,大概隻有她自己和甄佩文知道。
不,他也算了解一二。
江歸一看著陳窈,目光靜謐深邃,仿佛一種無聲叩問,請求她能否打開軀殼,讓他瞧瞧靈魂。
須臾,喃喃地叫她,“陳窈,小廢物。”
他有點無奈地抿了抿唇,想抬手去攬她纖薄的肩膀,幾經躊躇又放了下去轉而去握她的手,手指一根一根,纏進她的指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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