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校長招呼完兩人,拿起桌上的水壺從陶土缸舀滿一壺水。
他撿起一塊煤球,扔進炭爐裡,打火點著,將水壺放了上去。
孟思期看了半天,發現這兒還挺有生活氣息。
忙完這一切,靳校長打開袋子,拿出饅頭問:“你們吃了沒,要不一起吃點。”
兩人擺手,“不用,吃過了。”
這會也才八九點鍾,兩人今天是起了大早。靳校長又擰開玻璃蓋,從玻璃罐裡夾起鹹豆角,就著饅頭吃,一邊吃一邊說:“我吃口東西,你們有什麼盡管問?”
“不急。”孟思期笑了笑,露出好看的笑靨,“校長你先吃完東西。”
“我這都習慣了,平時就喜歡吃飯時找學生談心,你們有什麼事問吧不要緊。”靳校長雖然吃著饅頭,但口齒依舊清楚。
孟思期從包裡拿出一個本子,抽出一張紙,便問:“校長,您知道這兩個人嗎?”她將紙條放在桌上。
靳校長拿起紙條看了看,又像是不確定,反復看了看,慢慢地說:“有印象。”
這句話讓孟思期和趙雷霆頓時打起了精神。來到永源縣永安鎮,這是第一次聽到宋辛冉和靳亞明的消息。
靳校長眼底露出醍醐灌頂似的光芒,“宋辛冉,小名柿子,靳亞明小名……瘦猴。”
果然是有小名,隻不過這兩個名字和現在的兩人完全對應不起來,也許是靳亞明的小名偏滑稽,趙雷霆緊抿著唇,朝孟思期風趣一笑。
靳亞明如今長相算是比較出眾的,而且身材高,瘦猴確實和他不符,但是小時候的他可能是瘦不拉幾那種類型。
至於宋辛冉為什麼叫柿子,她其實挺好奇的,不免問了問:“校長,這柿子是有什麼原因?”
“哦,這我就不清楚了,我們那時候的小孩都有小名,說實話,要是你問其他人我還真不記得小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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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校長好像話裡有話,孟思期連忙拿起紙筆做出傾聽的姿態。
靳校長一看她在動筆,頓時嚴肅了幾分,清了清嗓子,但是接下來的語氣卻比較沉:“這兩個孩子都很可憐,當年我還不是校長,我教過他倆,說實話,有很多身世不好的孩子,他們倆是屬於……屬於……”
到底有多身世悽慘?孟思期在紙上重復寫了“屬於”這個詞。
靳校長有些詞窮,直接說:“柿子,也就是宋辛冉,十歲時他這個父親啊就死了。就留下她一個孩子。”
“校長,我能問一下,柿子一直跟著父親嗎,她媽媽呢?”孟思期問。
“我沒說清楚,這父親是養父。柿子很小時候,她親爸就死了。早幾年,柿子媽一人把她拉大,後來改嫁給了這個養父,但是時間不長,柿子媽也死了。”
孟思期終於知道為什麼靳校長說可憐,她簡單幾筆都寫了好幾個“死”字。
“您說,她養父是在她十歲時去世的?”
“是啊,那年我都忘記她念幾年級,她養父是從院子前摔下去的,那天他喝了酒,估摸在院子外沒站穩,一頭栽了下去,頭磕在石頭上,腦子都出來了。”
靳校長一直吃著饅頭,但描述到這段話時,明顯噎了一下。
屋內響起咕嚕咕嚕的聲音,鐵水壺蓋啪嗒啪嗒地跳動,燒水的壺開了。靳校長站起身,去倒熱水,拿出兩個杯子,給孟思期和趙雷霆倒了杯熱茶。
現在天氣寒冷,一杯熱茶到了手裡讓她手心裡的溫度頓時暖了起來,隨著熱量傳遞,她感覺一直到腳都產生了暖意。
孟思期捂著玻璃杯時在思慮校長剛才的話,宋辛冉的養父醉酒在院子前栽下死亡,這件事看起來挺意外的。
她也想起這邊居民區的房屋地基有高有低,家家都會修院子,院子就像是自家屋子的延伸,有的院子高的有的院子矮,高的能達到兩人高,人跳下去一般會沒事,但要是喝酒誤事,頭先著地,大概率能出事。
“後來,柿子還念書嗎?”她問。
“柿子家也還有親戚,後來這學費就是靠他親戚救濟,村裡和學校也會幫助。”
“她後來一直住在親戚家?”
“這我也不清楚。”
“那靳亞明,也就是瘦猴呢?”
“瘦猴啊。”靳校長微微仰起頭,望了望天花板,像是想了想才說,“命挺像的,瘦猴他爸也是個酒鬼,平時啊脾氣還特臭,總是揍孩子他媽,瘦猴也遭罪。”
“瘦猴媽她這個腦子……”靳校長特意指了指自己腦門,“不是很好,有點痴呆。”
孟思期已經想象出一個家庭暴力的家庭,父親喝酒暴打母親,而母親可能智商原因,隻能忍受父親的暴打,而那時的瘦猴年紀不大,身材瘦小,應該隻能看著母親被家庭暴力,或許他想解救母親,所以同時遭父親毒打。
她忍不住問:“後來呢?”
“後來,瘦猴爸去山上砍柴,當時估摸在歇息還是小解,將砍刀插在樹上,也是不走運,砍刀直接掉了下來,將他半邊腦袋砍了。”
孟思期咽了下,這故事怎麼聽起來都那麼悲涼,趙雷霆舔了舔唇,朝她看了一眼,應該心情和她是一樣的。
“這娘倆相依為命,在瘦猴讀高中時就搬出去了。”靳校長補充。
“我想問個問題,柿子的養父,還有瘦猴的父親,死亡時間先後順序,您還記得嗎?”
“不太記得清,就是他們四年級五年級時候,差不多十歲。像是同一年死的。”
“柿子是什麼時候離開這兒的?”
“記得初中還在鎮上念書,兩個娃都挺出息,一起考上了縣裡重點高中,那以後,兩戶人家都搬走了,後來就再沒有回來。”靳校長吃了口鹹菜,頗有深意地嘆了口氣,“都不容易。”
“對了,”靳校長吃完包子,想起什麼,“他們倆是犯了什麼事嗎?”
孟思期和趙雷霆互換了下眼神,她決定實話實說:“實不相瞞,靳亞明可能涉嫌一樁殺人案,不過現在還在搜證階段,我們也是來了解了解情況。”
靳校長表情微微木了下,很快又表現出一副閱盡滄桑的淡然,“那是可惜了呀。”
“您還知道別的嗎?”孟思期問,“關於這兩個人,小時候有什麼和別人不一樣的事情。”
“嗯,有,有件事我還記得,這柿子啊小時候很漂亮,男娃娃都喜歡。瘦猴呢小時候瘦骨嶙峋的,還總受別人欺負。兩個人看似不是一路人,其實私下關系還不錯。”
孟思期忙問:“您說的關系不錯是指?”
“有一回我親眼看見柿子把一個男孩推下了樓梯,當時摔得挺慘,我後來找過柿子,她就是說不小心碰到的。這種事你很難界定,她是不是有意的。後來我隻能私下觀察她,好在沒再生過事。這件事其實當時有我的想法,那個受傷的男孩挺霸道,老師三令五申都管教不了,瘦猴被他欺負得最慘,所以我覺得,應該是柿子替瘦猴打抱不平。他們倆看似沒有交集,我卻偶然在回家路上,看見他們兩個人手牽著手往小山上跑,跑到沒人影的地方……”
孟思期好像悟出了一些事情,隻是還需印證一下。靳校長將記得的都說了,兩人再三感謝。趙雷霆要了靳校長的電話,說是有事打電話聯系,靳校長說他白天會經常到學校轉轉。
“我想再去鎮上走走。”走出學校大門,孟思期對趙雷霆說。
趙雷霆點點頭,“好啊,思期,我聽了半天,總感覺,他們倆是不是因為命運相似所以互相吸引呢。”
因為命運相似互相吸引,孟思期是不相信的,就像滕飛和劉羽微的例子,在外人看來,他們因為都是孤兒看起來會更在乎對方的感受,閃婚閃戀就變得很自然,那其實隻是別人的錯解。
走著走著,兩人重新回到了鎮裡的民居群,有兩個問題,孟思期想要了解,第一個是靳亞明的母親,可能有智力障礙,現在在哪?第二個,宋辛冉和養父的關系如何?特別是第二點,也許能為她解開宋辛冉和靳亞明之間特殊的關系。
在走訪時,很多人不記得柿子和瘦猴,也許時間太長,也許認識他們的人離開了或者去世了,這個鎮經歷了改造和變遷,和十幾年前相差甚遠。
正在她一籌莫展時,趙雷霆問了一家院子裡有些佝偻的老人:“您知道宋金樟嗎?”
“什麼章?”老人坐在椅子裡,伸長耳朵像是仔細在聽。
“宋金樟,有個女兒叫柿子。”趙雷霆俯身對著他耳朵問。
老人像是聽清了,原本蒼老的面頰慢慢垮了些,他搖了搖頭,混濁的眼底透出一絲鄙夷和憎恨,用力說:“是個禽獸!”
第54章 [VIP] 食人花(13)
這是永安鎮的一片居民區, 下午的陽光很溫暖,照在孟思期臉上讓她有些困倦,但是老人所說“禽獸”卻讓她扶住包的手頓時一顫, 她上前一步, 隻聽老人說:“欺負女兒的禽獸,早死了,是報應。”
孟思期對“欺負”這個詞十分敏感, “欺負”和“禽獸”聯系在一起,往往得出的組合詞就是“性侵”。
老人回憶起十幾年前的事仍舊帶著不恥和憤意, 那說明當時在這個小小的地方, 宋辛冉可能真的遭到過養父的性侵, 宋金樟是在宋辛冉十歲的時候醉酒跌落院壩身亡,也就是說宋辛冉十歲前, 這片小小的地方就有獸父性侵養女的傳言, 在人死後,他們將之歸於報應。
孟思期好像探知了這裡的秘密。
性侵宋辛冉的禽獸養父意外身亡, 家暴靳亞明母親的暴力父親意外身亡,他們的死都集中在那段時間。
宋辛冉和靳亞明那時候都是十歲大的孩子, 他們本來是沒有交集的, 也許因為某種計劃走到了一起,誰是主謀一目了然, 以今天兩人的關系來說, 宋辛冉更像是策劃者。
也許宋辛冉最初的方式是通過為靳亞明打抱不平取得對方的信任,所以她推下了那個欺負靳亞明的霸道男孩。
靳亞明那時候瘦骨伶仃,在學校是被霸凌的最底層, 而漂亮被很多人追求的宋辛冉卻意外地向他伸出了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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