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了聲音,憤怒地把手裡的資料往桌面一砸。
紙張散落,不少掉在了地上。
「人都死了!就不能讓她入土為安嗎?」
「林寫憶生前遭了那麼多的罪,死了就不能安寧會嗎?你是有多恨她?!」
恨這個詞。
用得其實不是很準確。
邢煜談不上恨我,隻是厭惡我、看不起我而已。
其實我跟邢煜十歲之前也是一起玩的,那時候的他對我很好。
是個很溫柔很關心我的大哥哥,經常在看完我姐之後,陪我一起玩。
隻是恰好那年,我姐的病嚴重到了最高峰。
她一看見我就哭,哭她的健康被我奪走。
哭我害得她遭這樣痛不欲生的罪。
哭我憑什麼過得這麼快樂,這麼無Ṫŭⁱ憂無慮,憑什麼能跟她的邢煜哥哥一起玩。
哭得我媽心碎不已,看我的眼神變得厭惡無比。
當晚回家就摔了我的飯碗,說我沒心沒肺,姐姐病成這樣,怎麼還吃得下東西。
就在我媽氣得幾乎想打我的時候,我爸輕飄飄地來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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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家裡房產多,思雨不想見她,不想讓她跟邢煜來往,那就讓她出去住吧。」
「什麼時候思雨不遭罪了,什麼時候再接回來就是了。」
就這樣,十歲那年,我搬出了林家。
再沒見過邢煜。
三年前再見面,我成了我姐的床替,他成了我的金主。
我至今還記得那個沉悶的陰雨天。
我站在邢煜家的客廳,滿腔激動在聽到他見我的第一句話後,盡數冰凍。
「林寫憶,多年不見,你還是這麼愛搶別人東西啊。」
那一瞬間,我恍若看到了我的父母。
我清楚地認識到,我在邢煜這裡,永遠也是一個罪人了。
是一個得用一生償還我姐的罪人。
「王文翠?」
我爸突然皺眉,彎腰撿起了一張紙。
那是我的銀行流水。
大部分的交易,都是匯錢給同一個人。
我爸回憶了半天,想起了什麼似的。
「那個之前在我們家偷東西被開除的保姆?寫憶憑什麼要給她打錢?」
「嗤。」
女警發出一聲極快極輕的冷笑。
而後斂了笑意,盯著我爸鄭重其事地說道:
「憑她是這些年,唯一對林寫憶好的人。」
「憑她靠著撿破爛、打零工,補貼林寫憶八年,讓她不至於餓死凍死。」
此話說完,整間屋子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我姐像是第一次聽說似的,驚訝地捂住了嘴巴:「怎麼會……」
14.
「是啊,怎麼會呢?富豪林家的二小姐,居然差點餓死街頭。」
女警又再次陰陽怪氣地聳了聳肩。
我姐被她拆了兩次臺,終於掛不住臉了。
抬頭看向臉色陰沉、一言不發的邢煜,轉頭,眼中含著淚,看著爸媽,嬌柔地捂住了心髒。
「爸,媽,寫憶這些年居然過的是這種生活嗎?你們怎麼都不告訴我呢?」
我差點都要笑出聲了。
這話說的,他們從沒關心過我,又怎麼可能會知道,管家根本沒有按照他們的意思,每月定期給我打生活費。
爹媽都不疼的孩子,別人更不會疼。
管家打給我的錢交了學雜費,每月隻剩下 60 塊錢。
剛好,一天兩個饅頭,配著買五送一的烏江榨菜。
但凡買個鉛筆橡皮等額外花銷,我就得餓幾天肚子。
就在我那天差點餓暈在路上的時候,好運地撞見了小時候就照顧我,卻因為太老實被排擠陷害,被趕走的阿奶。
她發現了我,收留了我,養育了我。
給了我家的溫暖和一個可以哭鬧撒嬌的懷抱。
可我……到底是沒能護住她。
「三年前,王文翠確診胃癌,重病入院,一直是林寫憶在支付她高昂的醫療費用。」
「而非常巧合的是,在林寫憶支付了手術費用的那天早上,王文翠女士搶救無效,死在了手術臺上。」
「在她死後半小時,林寫憶也投湖自殺。」
說完,女警抬頭,看向了我姐和我爸媽。
「你們,知道哪怕一點點嗎?」
面對女警的疑問,我媽連連搖頭,語氣帶著不肯認錯的理直氣壯。
「那、那她沒錢為什麼不說啊?這些年我們又不是沒接她回來團聚過,她……」
說著說著,她自己說不下去了,神色閃過一絲懊悔。
因為她顯然是想起來,我跟他們說過好多次的,說管家給我的錢不夠,讓他們查查。
可他們怎麼回我的呢?
「你姐在醫院受苦受罪,你倒是好意思花錢!為了要錢真是謊話張口就來!」
「你臉皮怎麼能這麼厚啊?你哪來的臉過這麼好的日子?」
而他們最近一次注意到我沒錢,主動給我打錢。
居然是因為我答應了做我姐的替身,不想讓我太寒酸,惹得邢煜不悅。
屋裡陷入一片死寂。
邢煜看著我姐,眼神陰冷,聲音裡透著的寒意連我都有點想打寒戰。
「這就是你說的,林寫憶答應到我身邊,是為了跟你搶我?」
「是嫉妒你擁有我這個身家顯赫的未婚夫,惦記著我的財富,我的權勢?」
「阿煜,我、我不知道,我真以為……」
林思雨的臉色頓時煞白,捂著心口,嬌弱得連連喘息了幾下。
求救似的看向我媽。
「媽,我心口好痛啊!」
15.
我媽慘白著臉,顯然是還在震驚我的死。
但林思雨的呼痛,將她登時拉回了現實,她焦急地扶住林思雨,像護住幼崽的老母雞。
「是我說的,我怕寫憶對你生了貪心,故意跟思雨說的。」
我垂下了眸子,真是一點也不意外啊。
林思雨的媽媽真的是個好媽媽。
可林寫憶的媽媽,不是。
「貪心?」
女警突然緩緩開口,重復了一下這兩個字。
而後,嘴角輕蔑地笑了,眼眶卻紅了。
「她為了籌錢給王文翠治病,賣過血,還差點……被黑診所欺騙,去賣腎。」
「林太太,我不懂啊,同樣都是女兒,林寫憶做錯了什麼呢?不是你給了她生命,把她帶到這個世界上來的嗎?」
「林寫憶受苦受難的時候,你有像今天這樣,擋在過她身前,哪怕一次嗎?」
眼淚掉落,女警偏頭看向我的屍體。
聲音在劇烈顫抖:
「除了她阿奶,她沒有感受過一絲的溫暖啊。」
「她連死……都是這麼冰冷的死法,夜裡的水很冷的,我撈她的時候,那冷意都往骨縫裡鑽,冷得我直打寒戰。」
「她到底……做錯了什麼呢……」
是啊。
我做錯了什麼呢?
姐姐有病又不是我幹的。
爺爺奶奶對媽媽的厭惡,又不是我出生才有的。
如果可以選擇,我寧願有心髒病的那個人,是我。
我到底……錯在哪裡呢?
我搶到了什麼東西呢?
為什麼不管我多努力,ƭúⁿ他們都不愛我呢?
我媽被她接連發問,問得臉色蒼白。
習慣了把一切錯誤推到我身上的她,這下子找不到可以推卸責任的人了。
保養得非常好的臉上褪盡了血色,深吸了幾口氣,卻仍舊站立不住地向後踉跄了幾步。
「她、她,她搶思雨的健康,搶我的,我的……」
腳下踉跄,我媽跌坐在地,視線剛好與我慘白的屍體平齊,她猛吸了一口涼氣,驚懼得連連搖頭。
「她、她……我……」
「媽!我好痛啊,喘不過氣來了!」
林思雨突然捂緊了心口,彎下腰,似乎很痛苦似的,開始大口大口地呼吸。
邢煜居然破天荒地沒動。
但從頭到尾都在沉默的我爸趕緊衝過來,一下子背起她,大跨步向門外走。
「快跟上!別讓思雨再跟死人待在一起!」
「別管林寫憶之前怎麼樣,咱就這一個女兒,不能再沒了!」
我媽被他這麼一喊,頓時回過神來似的,回頭看了我一眼後,咬了咬牙,立即跟了上去。
女警氣得直攥拳頭:「這家人才該死!」
「我要是林寫憶,化成鬼也得把他們拽下地獄!」
「姐姐,鬼沒那麼大能力的……」
我飄過來,安撫性地摸了摸她的肩膀:「謝謝你啊,陌生人。」
「林寫憶說,謝謝你。」
邢煜驟然開口,紅著眼眶,盯著女警。
女警愣了,突然別過臉去又開始掉淚。
「你不配代表她。」
「你們沒一個好人。」
16.
我的屍體到底還是留在了醫院的停屍房。
沒人認領。
邢煜不顧女警的憤怒,冷著臉跟小左出了醫院。
回到車上,臉色鐵青,扶著方向盤的手背上暴起青筋。
我在車後座飄著,不死心地開口:
「邢煜,過了頭七,我真可能就消失了,你就幫我跟阿奶收個屍吧。」
「閉嘴!」
邢煜突然怒吼出聲,嚇得我和小左都是一哆嗦。
小左試探性地問道:「邢、邢總……」
邢煜冷冷地說了句「下去」,小左立馬會意,打開車門就準備下去。
可臨了,邢煜又補了一句:
「查一下王文翠葬在了哪裡。」
「是。」
車門關上了。
邢煜發動車子,依舊沒有回頭看我一眼。
窗外的景色逐步倒退,這種安靜有些壓抑。
我想了想,默默前移,飄到了副駕駛上。
「邢煜,我……」
「閉嘴。」
邢煜目不轉睛地看著前方,刀削斧鑿地側臉勾出冷硬。
「我一定留得住你。」
我無奈:「可是我死了啊,你不是見到我屍體了嗎?」
邢煜突然提高了音量,臉色冷凝。
「你就在我面前,憑什麼讓我接受你死了!那不是你,我不可能給你收屍!」
我嚇得又是一哆嗦:「你好兇啊,你的脾氣怎麼總這麼差?」
我都死了還吼我?
邢煜咬了咬牙,腮幫微微鼓動,而後扔下了兩個字:
「我改。」
我驚住了。
邢煜繼續說著:「以後你不喜歡的,我都改,隻要你留下。」
他的語氣驟然松了下來,帶著輕輕的祈求:
「林寫憶你告訴我,怎麼才能把你救回來?」
我微微皺了下眉,有些不理解。
救我做什麼呢?
我是自殺啊。
自殺的意思是,對這個世界沒有留戀了。
阿奶不在了,我活著又有什麼用呢?
我沒再開口,邢煜也沒有,他隻是開車回了家。
然後,瘋狂地調動所有人脈,尋找能還魂或者是留魂的辦法。
我以前是不信邪的。
但我現在是邪本邪,由不得我不信。
我飄在半空中,也十分好奇地等著,看看這世界上有沒有什麼歪門邪道,真能留我的魂。
而邢煜不愧是邢煜。
在金錢與權勢的調動下,晚上八點多的時候,還真有人提出了個似乎有戲的辦法。
「網劇裡都說,燃生犀,可通鬼……」
生犀。
一兩千金的生犀啊。
對邢煜來說,卻是不在話下,他可真有錢。
高價收生犀的消息很快便散布出去,邢煜放下手機,仰頭看著我。
雖然看不出明確的激動,但他的眼神很亮。
「很快就會有人送生犀來,林寫憶,我留得住你,我一定能留得住你。」
我從空中飄下來,凝視著他眼中的瘋魔。
「邢煜,你是不是忘了,你是我姐夫?你曾經那麼寵著愛著我姐,為了她一個勁地欺負我。」
「她哭,我就得哭雙倍,她疼,我就得疼雙倍。」
「那你這麼大費周章地留我,是要做什麼呢?」
「難道是嫌我用命還我姐都不夠嗎?想拉我回來繼續懺悔?」
「她Ŧų₆是你們所有人的心頭肉,我就隻配是個草嗎?」
17.
邢煜頓了一下,唇瓣動了動,垂下眸子,沒有再看我的眼睛。
半晌,他說了一句話,聲音很輕。
但我聽得清楚。
「我不想失去你。」
並不是我以為的答案。
但幸好不是。
這些天飄在他身邊,他的種種行為現在回想起來,倒真像是愛上我了似的。
「邢煜你知道我為什麼喜歡你嗎?」
我突然開口,換了個話題。
邢煜渾身猛地一顫,表情愣住了。
「我吃的第一顆糖,是你給的,我至今都還記得那個味道,原來世界上居然有東西可以這麼甜。」
「我啊,真的太缺愛了,太想有人愛我了,隻要給我一點點溫暖,我都會拼盡全力去貼近。」
「所以答應我爸媽來陪你,其實不光是為了錢,更是成全我自己的戀愛腦。」
這三年的交易,能救阿奶的同時,也算是我成全自己戀愛腦的放縱,遵從自己愛上邢煜這個事實。
但我再愛,也有底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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