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這時候有人鬧上門來,要向沈家提親,求娶沈氏女。
足把沈大夫人嚇一跳,忙讓人出去問了,來提親的人竟是已故戶部薛侍郎的獨子薛懷悰。
沈大夫人聽到來人名號,方想起來。
前戶部侍郎薛益原是她夫婿沈瞻的上峰,亦是同門師兄弟,二人私交甚好,曾約定過若一人得男,一人得女,便結為兒女親家。
不久沈瞻先誕下一女,數年後薛益才生下一子薛懷悰,本以為這樁婚事就此作罷了,不承想沈大夫人隨後又生了一女,便就此定下了薛懷悰與沈四的娃娃親。
原本薛益官職高於沈瞻一等,這門親事在沈大夫人看來著實上佳。
叵耐天有不測風雲,就在薛懷悰剛及志學之齡的時候,薛侍郎驟染風寒一病不起,就此撒手人寰,獨留下薛懷悰和寡母艱難度日。
那時沈大夫人便欲退了與薛家的親事,是沈瞻說薛大人屍骨未寒,這般行事為人不齒,她才作罷。
其後家中事多,又逢沈家老三夫婦意外身亡,沈大夫人忙得腳不沾地,竟把定親的事忘去了腦後。
而今薛懷悰找上門來,她才驚覺自己晚了一步。看著滿堂賓客,她委實不想讓人知道自己女兒許了個落魄人家。
可要是把人撵出去,過後提起,難免落人口舌。
沈大夫人進退兩難,在屋子裡與老夫人和沈瞻商議許久,終是狠心想要借口汙蔑薛懷悰是個無賴,把人趕出去,哪怕背地裡被人罵兩句,也好過把女兒往火坑裡推。
她開了門,就要出去叫家丁來撵人。
卻見沈矜急匆匆走過來,牽住她的手,將她牽回屋中,便雙膝著地跪在了她面前:
「大伯母莫要心憂,我願意替四妹妹嫁去薛家。」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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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沈大夫人呆住了,她雖不想女兒嫁去薛家受苦,但也沒想過要把沈矜推出去,薛家那般人家,於沈家毫無助益之處,沈矜為何自討苦吃?
沈矜豈不知沈大夫人的打算?
但她也有自己的打算,當年她被設計與定北侯府締結婚約後,再回沈家參加沈四及笄禮時,就曾見過薛懷悰,知薛懷悰並沒有沈大夫人想得那般不堪。
薛侍郎在世時候,就多有廉潔之名,薛懷悰秉承父志,為人正直,有勇知方。
之所以會選擇在沈四及笄禮登門提親,一則及笄是女子許嫁之齡;二則薛懷悰母親病重,急於在生前看到薛懷悰成親,薛懷悰侍母至孝,又重信守諾,所以才會到沈家來。
沈大夫人若是通透之人,大可以對薛懷悰明說,當日兩家締結娃娃親不過口頭為之,她不認,薛懷悰也不會賴著不走。
但沈大夫人愛女心切,偏要把事情往壞處想,這才想出個餿主意,竟說薛懷悰無賴,故意到沈家攀親,使人將薛懷悰打罵走了。
卻不想,薛侍郎為官多年,人雖逝去,到底還有親朋故舊在,眼見沈大夫人如此無禮行徑,多有譏諷之言。
甚至有看不下去沈家嫌貧愛富的清流官員,在朝堂上借故參了沈瞻一本,以致沈瞻官聲日下,晉升之路更加艱難。
便是沈矜,當日也頗為可憐薛懷悰遇人境遇,見他衣著破舊,想是一路輾轉奔波,便背著人使二門外的小廝給他送了些碎銀做回程路費。
此後,再見薛懷悰,是在她嫁去定北侯府做了侯夫人參加宮中慶宴,薛懷悰進士及第,披宮袍戴宮帽,倒是個模樣周正的好兒郎。
這般清朗人物,這樣儉樸人家,沈矜私以為與其自己在沈家任由人擺布,婚姻未卜,倒不如嫁給薛懷悰。
如此一來,大伯母不必因憂心沈四的婚約而使沈家聲名受損,她自己也不用時刻提心吊膽會被大伯母塞去給老侯爺當繼室了。
沈大夫人和沈瞻聽罷,思量片刻,也覺得沈矜替嫁是上上策。
隻是沈矜父母雙亡,婚姻一事還需得有個名堂。
沈瞻當即便決定,將沈矜過繼到沈大夫人名下,以後他和沈大夫人便是沈矜的父母,嫁妝除卻沈矜生身父母留下的產業,他和沈大夫人亦會給她再添一份。
於是,沈大夫人便讓人把薛懷悰請進門,當著滿堂賓客,宣告沈家雙喜臨門,尋人合了八字,將薛懷悰和沈矜的婚期亦定在了六月底。
同日,定北侯陸沉舟迎娶柳婉柔為新婦,京中達官貴胄多去定北侯府喝一杯喜酒,就連宮中也頒下了不少賞賜。
至於沈矜出嫁,因沈瞻官位不顯,薛家地位也不比往昔,是以並不大為人知曉。
陸沉舟自忙於婚事後,於外界就不大關心了,待柳婉柔進門,他便心無旁騖,專一在仕途上鑽營。
因他提前三年知曉了結局,是以在德光元年九月廢太子一事上,當初因功封侯的四大家倒了兩家,隻有定北侯府和平西侯府岿然不動。
德光二年,平西侯府因參與黨爭,牽連入獄,四大侯府便隻剩下了定北侯府。
當今天子是太祖的胞弟,太祖死後以兄終弟及之故登上了寶座,他兄弟二人當初都是倚仗軍隊起家,因此立國之後最忌憚的也是那些坐擁兵馬的功臣。
如今見得四大侯府陸續倒臺,偏是一個年紀輕輕的定北侯行事妥當,從不結黨營私,且還主動交還了兵權,天子龍顏大悅,追封老侯爺為定國公,定北侯府改為定國公府,將陸沉舟擢為御史中丞。
陸沉舟一時名聲大噪,朝野內外皆知其是御前紅人,定國公府在京裡亦是風光無兩。
都說人逢喜事精神爽,陸沉舟本就生得儀表不凡,再有權力加身,益發尊養處玉質金相之氣來。
待得春闱過後,似他這樣輕的年紀,竟也有了門生故吏。
這日下朝,御史臺的幾位下屬同僚思量明日休沐,左右無事,便相約著去郊外遊園暢飲,把今年新進的幾位監察御史一起喊來,權當接風洗塵。
幾位監察御史能有機會同上峰和前輩打交道,多是欣然赴約,獨有一人推辭不去。
陸沉舟得知好奇起來,便問不去的是誰,可巧有一人與那人師出同門,又是同日考中的進士,便回道:「薛懷悰家中老母身患頑疾多年,恐家裡人照應不周,是以尋常宴飲他都是不去的。」
薛懷悰?這名字倒是有些耳熟,陸沉舟把前後兩世裡都想了一想,忽又問道:「可是已故戶部侍郎薛益的兒子?」
旁人笑道:「中丞大人好記性,薛懷悰的確是薛益之子,今年剛及弱冠,就中了進士,足可慰薛侍郎在天之靈了。」
陸沉舟點點頭,薛益的清廉曾滿朝周知,他父親在時也多誇其雖身在戶部,卻有言官之志,他的兒子想來是不會差到哪裡的。
年剛弱冠,那便算是少年及第,這樣的人才,如若能和他妹妹結親,往後倒也不失為他的左膀右臂。
於是,他試探著打聽了薛懷悰的情況,旁人便道:「說來薛賢弟身世雖然坎坷些,但到底有福澤傍身。聽聞去歲他母親病重,眼看著就要不行了,便欲薛賢弟娶個媳婦回來再過身。薛家自薛侍郎過世後,落魄了好些年,薛賢弟那時又不曾有一官半職傍身,都以為娶妻之事要不了了之。不承想這薛侍郎在世時,竟曾與吳興沈家定過娃娃親,薛賢弟上門求親的時候,沈家二話不說就把女兒嫁過去了。當年薛母就病好了泰半,等到今年初薛賢弟考中了進士,薛母的身子就越發好了,就是心口的頑疾還需得時時吃藥伺候著。」
吳興沈家,陸沉舟再熟悉不過了,聽到薛懷悰娶的是沈氏女,他掐算了一回,便道:「想來與薛懷悰定親的是沈家四小姐了。」
旁人聽聞,搖了搖頭:「好像不是四小姐,我記得薛賢弟提過一嘴,說是他夫人在沈家姊妹中行三。」
沈三小姐?薛懷悰娶的是沈矜?
這怎麼可能,他活了兩世,從來沒聽說過沈矜和薛懷悰有過婚約,定過娃娃親。
「你沒有聽錯,薛懷悰娶的是沈家三小姐?」他追問著道。
旁人肯定地點了一點頭:「沒聽錯,三和四是萬萬錯不了的。」
陸沉舟雙目微張,好個沈三小姐,好個吳興沈家,居然敢在已定婚約的情形下去算計他!當他陸沉舟是什麼人了!
「去,找個人帶話給薛懷悰,就說明日本侯在家中設宴,特請他來赴宴!」
7.
天子腳下之地,可謂寸土寸金。
薛家在京中原還有些根基,隻是薛侍郎病故時,薛懷悰年紀尚小,其母也抱恙在身,是以薛家光景一落千丈,支應不起那麼多花銷,薛懷悰便與母親搬到了民巷中租房住下。
沈矜嫁過去之後,自然也隨同夫婿住在了民巷裡。
初時,薛懷悰還擔心她住不習慣,但沒想到,沈矜於身外之事上並不大計較,相反她倒是甚能自得其樂,將一處不大的民房收拾得井井有條,鳥語花香。
薛懷悰趕到家中的時候,正見沈矜和隨身陪嫁的丫鬟站在檐下,給花澆水。
他便走上去接過丫鬟手中的水壺,一面澆著花,一面同沈矜說話。
先是問過了他母親的情況,得知剛吃過藥歇下了,薛懷悰點點頭笑道:「母親是極怕吃苦的,尋常喂藥總要哄她三四遍,頗是辛勞。下回若要喂藥,大可等我回來再說。」
沈矜莞爾,不過是喂藥而已,這點子事情她還是做得來的。
且她自嫁入薛家以來,薛夫人的身子已經好了許多,並沒有她多操勞的地方。
薛夫人也不似她之前的婆母老侯夫人,光看面相,就甚是慈眉善目。
兼之她當年不嫌薛家落魄,毅然決然嫁給了薛懷悰,薛夫人感激在心,對她十分友好,自身能走動的時候,還會幫她搭把手做些女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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