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是薛懷悰,他才中舉,剛在御前領了差事,當先要緊的是先辦好差,家裡頭的事能不叨擾他就不叨擾。
說到差事,薛懷悰倒是想起來:「明日休沐,本該如約帶你和母親去郊外玩上一日的,不巧中丞大人說明日要在家中設宴,特地託了人來告訴我,想來明日我要違約了。」
薛懷悰現如今領的是御史臺的差事,御史中丞是他的頂頭上峰,上峰親自邀約,他自然不能不去。
隻是,沈矜自打嫁入薛家之後,忙著打理家務照顧婆母,許久未曾聽聞外頭的動靜了,便問薛懷悰:「中丞大人打算在哪裡請客?是單請你一人,還是諸位同僚都去?」
薛懷悰道:「之前的中丞大人調往別處去了,現如今的中丞大人是新上任的,便是當下的御前紅人定北侯,他既是說在家中設宴,那必定是在定國公府了,應當不是單請我一人。」
定北侯?
沈矜有一剎那的怔忡,她已許久不曾聽過這個人的消息了,亦有許久不再將這人放在心上。
想不到兜兜轉轉一圈,這人居然成了她夫君的頂頭上峰。
可她記得,定北侯陸沉舟沒當過御史中丞呀,最多也就當過殿前副都指揮使。
遂問薛懷悰:「定北侯這般年紀,也可做到御史中丞嗎?」
薛懷悰一笑:「旁人都是以貌取人,你什麼時候以年齡取人了?定北侯年紀雖輕,但為人處世卻極為穩妥,去歲廢太子一事與今年黨爭案,平西侯他們或多或少都有牽連,唯獨定北侯潔身自好,不失其操,官家見了豈有不愛之理?這樣的人做御史中丞,倒也合宜。」
陸沉舟潔身自好、不失其操?
沈矜與他做過一世夫妻,最是明白,這樣的八個字放在誰身上都合適,唯獨放在陸沉舟身上不合適。
他可是最會於官道上鑽營的人,當初隻因定北侯府老侯爺去世得早,他恐定北侯府受人欺壓,上上下下沒少打點。
廢太子一案他雖是沒被牽連,可她知道那是陸沉舟搶先依靠了琅王,才僥幸躲過了一劫。
至於琅王後來被查出有謀逆之心,定北侯再棄琅王,轉投瑨王的事,就更不消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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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般人物做到御史中丞,沈矜不由得替薛懷悰捏一把汗,扯住他的衣袖叮嚀:「上峰請你赴宴,不去不妥,但去了也須得記得,不該說的話千萬不要說,不該辦的事千萬不要辦,尤其事涉宮中,更要千萬小心小心。」
她說得如此鄭重,以至於薛懷悰都不太敢同她嬉笑了,便反握住她的手道:「夫人說的話,我都記下了,明日宴請,我去去就來,必不在侯府過多耽擱,你若是在家中無聊,就同母親先往郊外去,待我回來再去接你們。」
「嗯。」沈矜點點頭,明面上雖未再多言,內裡卻還是隱隱感到不安。
她總覺得重回三年前之後,有些事和她經歷過的不一樣了,她竟不敢過多預料將來會發生什麼,就如她沒有料到陸沉舟會變成御前紅人,當上御史中丞。
翌日一早,她送了薛懷悰出門,再三叮囑一遍後,才目送著薛懷悰坐上骒馬往定國公府方向去了。
定國公府門外,早有小廝得了陸沉舟的口信,站在廊檐下等著了,一看薛懷悰來,忙把他請進門內。
薛懷悰眼見小廝如此,還當是自己來得晚了,跟在小廝身後匆匆趕到設宴的花廳,抬眼一瞧,花廳裡就坐了陸沉舟一個人。
他一時愣住,待得回神,忙躬身給陸沉舟行了禮。
陸沉舟自薛懷悰一進來,眼睛就一瞬不瞬地看著他了。
見他行止端方,進退有度,身量颀長,眉眼清亮,倒是生了副探花郎樣貌。
這樣的人,倘或沒有婚約,春闱中舉之後,各家權貴勢必要在榜下捉他為婿,偏他早有婚約,且約定的還是沈矜。
陸沉舟想到此處,面色就不大好,隨意擺擺手示意薛懷悰坐下,便讓人上了酒菜:「今日休沐,御史臺的大人們原說好要一道出外遊園暢飲,本侯不耐遠行,就沒有去。聽說你也沒去,就把你叫來,闲話些家常。聽說你今年剛及弱冠,本侯倒是虛長你幾歲,若你不嫌,今日大可不必將本侯當做御史中丞,隻當做是你的兄長,快請坐下吧。」
他話是這樣說,可薛懷悰豈敢真的拿他當做兄長?道過了謝,方傾身坐在陸沉舟對面。
陸沉舟斟滿了酒,遞一杯到他面前,看他雙手接了,方同他闲話了幾句家長裡短。
須臾,貌似無意問道:「本侯那日在御史臺見到你,還思量著要給你說門親事,卻不想你已於去年成婚了,不知娶的是誰家姑娘?」
薛懷悰道:「不敢讓大人費心,小可娶的是戶部員外郎沈瞻沈大人家的三小姐。」
「哦?」陸沉舟微微挑眉,「我與沈大人同朝為官也有兩三年,他膝下有一子二女,隻是按照沈家姊妹排行,他女兒可不是行三。」
薛懷悰聞言一笑:「大人所說不錯,拙荊並非是沈大人嫡親女兒,而是過繼到沈大人膝下的。」
「那本侯怎麼聽說,你和沈大人家女兒是自幼定的娃娃親?沈家除卻沈瞻,次子三子都不在京城,你們薛家可是從祖輩起就在京城裡定居的。」
薛懷悰不想他把沈家和薛家了解得這麼清楚,雖不知他意欲何為,卻仍是坦然相告:「是,拙荊幼時並不長於京師,而是長於姑蘇,直到數年前嶽父嶽母亡故,才被沈大人接到了京中。小可原先定的娃娃親也不是拙荊,而是沈大人府裡的四小姐。」
陸沉舟抿唇,自己料得果然不錯,與薛懷悰定親的本該是沈四才對。
薛益原是戶部侍郎,沈瞻是戶部員外郎,這樣的兩家人定下娃娃親,才在情理之中。
而沈矜……
陸沉舟垂眸想了一想,沈矜少時父母雙亡,進京之後隻能依靠沈瞻夫婦生活。
沈瞻的那位夫人他是見過的,眼皮子短淺,行事無章,若薛侍郎還在,薛懷悰與沈四的這樁婚事,她定是喜聞樂見。
而今薛侍郎不在,薛家也今非昔比,她極有可能為了親生女兒,把沈矜李代桃僵嫁去薛家,
想必沈矜心裡一定惱恨極了吧?
8.
陸沉舟想到此處,不由對沈大夫人顯出幾分鄙夷,也對薛懷悰抱了一絲同情:「以你如今的前途,廝配那沈四小姐,應當綽綽有餘。眼下料那沈大夫人在家中定是悔青了腸子,當日為何不將女兒嫁與你,卻偏偏要拿一個父母雙亡的孤女搪塞你。」
薛懷悰聽他這般說,當即搖了搖頭:「大人料得錯了,小可這樁婚事並非大夫人強求得來,而是拙荊自願替嫁。」
「自願?」
陸沉舟執杯的手,停在了半空。
似沈矜那樣喜好攀權附貴的女子,會自願嫁入落魄清貧的薛家?
他深以為是薛懷悰是為著顧全薛沈兩家顏面,才會這麼說,是以笑了一笑。
薛懷悰年少及第,何等精絕人物,一見陸沉舟如此,便知他不信。
若事關他清譽,陸沉舟不信便也罷了,但事關沈矜,他總怕旁人會誤解她,故而接著說道:「不怕大人笑話鄙某自誇,拙荊雖是女子,然而行止見識皆出於我之上。婚嫁當日,拙荊便對鄙某言明,她不是與我定下娃娃親的沈四小姐,而是過繼給沈大夫人的沈三小姐。拙荊說,若按薛沈兩家的約定,原不該以她替嫁,但她們沈家向來兄弟一體,姐妹一心,她父母雙亡之後是沈大人收養的拙荊,於拙荊有再造父母之恩。沈四小姐雖說已及笄,但因年紀尚小,且在家中頗多疼寵,如若將沈四小姐嫁入我們薛家,隻恐她照應自己都不周全,更遑論是照應我家阿母了。是以,為全薛沈兩家婚約,亦為了報答沈大人和大夫人的養育之恩,拙荊便自願替嫁到了我們薛家。這般有勇有謀、忠義兩全的女子,能娶她為妻,是鄙某三生之幸。」
「呵。」陸沉舟輕抿了一口薄酒。
看薛懷悰這模樣,倒不像是在說假話,難道沈矜當真是自願替嫁到薛家的?
可她為何要這麼做?縱然她父母已經亡故,媒妁之事須得沈瞻夫妻安排,但她若是不願,大可以再尋個機會嫁個好人家,不說嫁到他們定北侯府,卻也不必嫁到薛家受清貧之苦。
尤其是她嫁入薛家的時候,薛懷悰尚未及第,焉知薛家幾時能恢復過往榮光?
陸沉舟有些猜不透沈矜的心思了,但薛懷悰都這麼說了,他便也就此作罷,深以為當初既是沈矜沒有與薛懷悰定過娃娃親,便也不再拿婚約一事拷問薛懷悰了,遂將話題轉向了別處。
沈矜在家中久等薛懷悰不來,又不知陸沉舟邀請他們過府赴宴都說些什麼,心中不免有些憂慮,也沒心情再往郊外遊玩了。
直待傍午時分等到薛懷悰回來,聽他說及陸沉舟隻是拉著他說了些家常,還提到了他的婚事。
定國公府眼下可談婚嫁的隻有陸沉魚,薛懷悰的才貌在新科進士中算得上出眾,陸沉舟若問起他的婚事,想必是要給自家妹妹找郎婿呢。
沒有事涉王公,就是萬事大吉。
沈矜放寬了心,照舊如常料理家務不提。
如此平靜了些時日,一晃月餘已過,薛懷悰領了薪水回家,當先就把銀兩都交付到沈矜手上。
沈矜當初為沈瞻夫婦解決了後顧之憂,且因她的替嫁,給沈家帶來了不少好名聲,外界提起沈瞻,都說他重信守諾,不因薛家落魄而嫌貧愛富,乃官中清流人物,故此在朝野之中頗有些口碑,連帶著沈四也許到了好人家。
沈瞻夫婦大喜之下,對待沈矜越發友善,除卻嫁出門時添的嫁妝,平日裡生怕她日子過得清苦,也時常遣人周濟她些許。
待得薛懷悰中了進士,賞了官職,薛沈兩家往來就更密切了。
沈矜與沈家上下,真就如同她所說那樣,兄弟一體,姐妹一心,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這會兒見薛懷悰把薪水如數交過來,沈矜又是好笑又是感動:「你初初為官,應酬打點都少不了銀子,家中用度自有我操持,無須你費心,這些錢你還是自己留用吧。」
薛懷悰不依,堅持要她收下:「既是做官,自然要做好官,夫人見過哪個好官拿銀子應酬打點的?這錢還是留著自家用吧,你的那些體己留待你買些珠釵裙袄,我瞧你這兩年都沒添新衣。」
沈矜的陪嫁丫鬟聞言掩著口笑,當日她家小姐說要替嫁,她還擔心所嫁非人,這回看來她家小姐是嫁對了。
沈矜被丫鬟笑得滿面羞紅,不好再與薛懷悰推託下去,便接過銀兩收起來。
薛懷悰這才說回正事:「我聽同僚說,北街那邊新開了一間瓦子,佔地深廣,裡頭不僅有相撲、蹴鞠,還有新出的雜劇。之前因為忙於差事,沒能帶你和母親出去遊玩,明日休沐不如我們去聽雜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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