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沉舟別過臉去,「我已讓人去請宮中退出的教養嬤嬤進府,重新教導沉魚規矩。從明日開始到沉魚出嫁,她都不會再與你一道出門了。」
說罷,陸沉舟一甩袍袖出了門,任由柳婉柔在身後放聲大哭,也不願回頭看她裝腔作勢的那一套了。
翌日,一封揭發琅王有謀逆之心的詞訟遞到了御史臺,御史中丞陸沉舟連夜將詞訟及卷宗送到了御前,琅王窩藏龍袍一事終是大白天下。
琅王的門客,曾經跟隨琅王出入宮門的一律處死;凡是知曉琅王窩藏龍袍的,一律按謀反罪滅族。
一場血案展開得轟轟烈烈,足比前世早了月餘。
沈矜坐在家中也聽到了風聲,別人不知內情,她卻是知道的,琅王會有今日的下場,定是與小郡王非禮陸沉魚脫離不了關系。
她隻是沒想到陸沉舟竟會有這麼大決心,他不是一向與琅王府交好嗎?
即便琅王府行事有虧,但以陸沉舟的本事,完全可以從別的上面彌補陸沉魚,為何突然就置琅王於死地?
沈矜不明白是哪裡出了差池,就如同她不明白,陸沉舟這輩子怎麼就當上了御史中丞,成了御前大紅人。
不過,陸沉舟與琅王決裂,也算是他無意救了自己,若不然等到琅王東窗事發,怕是定國公府也要覆滅了。
沈矜胡亂想了一通,本打算去給薛夫人熬藥,一開屜子卻發現之前拿的那服藥已經喝完了。
她看著天色暗沉,恐是有雨,若這時不買藥,稍晚些隻怕更不好買。
偏巧今日薛懷悰輪值,晚上不回來,她便叫來小鬟好生在家裡照應薛夫人,自己拿了傘出門去買藥。
哪知藥買好了,雨也下得大了,伴著風兒,吹得她手裡的油紙傘東倒西歪。
沈矜忙把藥包往懷裡藏了一藏,她淋湿了不要緊,這藥可都是銀子買的,淋湿了就不好了。
適逢陸沉舟散衙從宮中出來,正坐在馬車上閉目養神,跟著的長隨舉傘隨行在馬車左右,冷不丁瞧見沈矜,便在外哎呦叫喚了一聲:「那不是薛御史的夫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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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沉舟在車中聽見,驀地睜開眼,叫車夫停住馬車,打起帷簾,恰看見沈矜如孤草浮萍,在風雨中飄搖。
他招招手,示意長隨附耳過來,這般那般囑咐了一通,長隨得令,忙舉著傘跑到沈矜面前,指一指不遠處的馬車:
「薛夫人,我家侯夫人說,上次您救了我家小姐,她還沒來及同你道謝,可巧今日遇上,特邀您上車一敘呢。」
18.
沈矜救下陸沉魚那日,便思量定國公府定會對她有所表示。
或許是老夫人,或許是侯夫人,總有一人要來見她。
但她認得這個長隨是自幼跟在陸沉舟身邊的,也認得那馬車是陸沉舟慣常乘坐的那輛。
長隨卻偏要過來說馬車中坐著的是侯夫人,她心下遲疑,不知陸沉舟打的什麼算盤,眸波動了一動,片刻輕施一禮,謝過長隨:「還請小哥兒替我傳個話給侯夫人,當日救下小姐,不過是舉手之勞,不足掛齒,沈矜就不叨擾侯夫人趕路了。」
「啊,這……」
長隨沒想到她竟會推辭,不由得回頭看了馬車一眼,想了一想接著勸沈矜:「薛夫人,我家夫人可是誠心要謝您的,您要是有話,不妨上了馬車親自同我們夫人說說。」
他這般盛情邀約,沈矜越發起疑,後退開一步,舉了一舉手中藥包說道:「家中還有老母急需用藥,沈矜實在不好在此耽擱,小哥兒還是請回吧。」
說著,已然撐傘繞過了長隨,匆匆走了。
陸沉舟在馬車中等了小一會兒,還沒見沈矜過來,他不禁再度打起帷簾,恰見沈矜板著臉繞開長隨走了。
長隨一臉沮喪,跑過來把話對他說了。
陸沉舟眉頭幾不可見地一皺,心知沈矜定是猜出了這馬車中坐的是他,所以才沒有過來。
怎麼,當他是洪水猛獸,這般避之不迭?
陸沉舟微一抿唇,遂指使著車夫駕起馬車追上沈矜,隔簾向著沈矜說道:「若薛夫人不願意上車,本侯不介意下車同夫人致謝。」
沈矜讓他車馬攔住,腳步不由一頓,持傘望向了那遮蓋得嚴嚴實實的帷簾。
她就知道這般陰雨連綿的天氣,柳婉柔那樣嬌弱的人是決計不會出府的,果不其然讓她猜中了,馬車裡坐的當真是陸沉舟。
他可知,使君有婦,羅敷有夫,瓜田李下,自當避嫌?
怎可如此不知避諱邀請她上車,孤男寡女,若是旁人看見,背後該當如何想他們?
沈矜略有些著惱,便也隔簾回他:「侯爺若是誠心致謝,當備好禮,上我家門去,何以在半道上假借侯夫人名義攔人?」
陸沉舟半垂下眼睑,他從前不知道沈矜來歷時,尚可將她當做尋常人對待。
可是他自從知道沈矜與他一樣,是從三年後重生而來,再見沈矜,總有些不清不楚的感覺縈繞於心。
其實,早在陸沉魚告訴他是沈矜救了她的時候,他就想要答謝沈矜了,甚至連謝禮都預備下了,隻是未曾找好時機。
今日假借答謝邀請她上車,不過是看風雨交加,想送她一程,誰知她這般古板不領情。
陸沉舟將玉骨折扇在掌心中輕敲了一敲,便在車內對沈矜道:「夫人說得甚有道理,是本侯魯莽了,但本侯要謝夫人的心卻是赤誠的。夫人當日不計前嫌救下沉魚,使我定國公府免於遭難,本侯心中不勝感激。夫人將來或缺什麼或想要什麼,但有吩咐,本侯定當為夫人竭心盡力。」
沈矜要的就是他這一句話。
陸沉舟是薛懷悰上峰,薛懷悰往後仕途升遷課考總得要過他這一關,這倒都是小事。
最要緊的是,陸沉舟是有野心的人,他為定國公府謀劃出路時常有不擇手段之事,她不想薛懷悰將來被他牽扯入朝堂紛爭裡,是以就在車下細語道:「妾自身並無所缺之物,不值侯爺破費,唯有一願,願夫君薛懷悰仕途順遂、官運亨通。」
薛懷悰,薛懷悰!
陸沉舟聽聞,不覺掀簾冷哼一聲:「你心裡眼裡便隻有一個薛懷悰?」
他這話問得稀奇,沈矜眨著一雙明眸看著他:「懷悰是妾夫婿,妾自然是以他為重,不然侯爺以為妾心中還得有何人?」
陸沉舟被她問住,氣噎了半晌,一甩手落了帷簾,叫上車夫趕馬走了。
沈矜被他車轍濺了一鞋的水,不由在心底腹誹他兩聲,這人還真是與陸沉魚一母同胞,都是一樣傲慢任性。
明明是他說要答謝她,她不過是提了些微的一點要求,他就拉下臉走了,哪裡看得出誠心了?
「堂堂定北侯,說話不算話!」
她嘟囔著,眼看雨越下越大,便將傘夾在頸間,費力把藥包往懷中塞去。
不想,還沒等她收好藥包,剛剛走出不遠的馬車竟又退回到了她身邊,她呆呆看著馬車,不知陸沉舟還有何事。
卻見陸沉舟沒言語,反是他的那個長隨跑過來,弓著腰殷勤笑道:「薛夫人,我家侯爺說他還有事,不著急回府,讓我們趕馬先將夫人送回家去。」
嗯?沈矜回眸一望,但看陸沉舟罩著一身絳紫官袍,獨自撐傘,向北遠去了。
薛懷悰在御史臺值了一宿,夜間無事,就順手把御史臺清掃了一番,將近子時才酣沉睡下。
誰知一覺到天亮,恰見著陸沉舟從外面走進來,身後還跟著幾名監察御史和主簿,看見他蒙眬睡醒的模樣,幾位監察御史紛紛失笑,都去問他做了什麼好夢,睡得這般深沉。
薛懷悰不好意思爬起來,整理了一下官袍,向陸沉舟行了一禮。
陸沉舟咳嗽兩聲,擺擺手示意他免禮,又啞著嗓子問他昨日臺中有沒有新進的詞訟。
薛懷悰口說無事,耳聽陸沉舟聲音喑啞,想是染了風寒,便好意說道:「大人可是因昨日下雨著了涼?下官這裡有上好的姜片,是入梅時分內子替下官預備以防風寒的,大人不妨取用一些泡泡熱茶,喝上兩回大抵就好了。」
他若不提他夫人,陸沉舟還想不起來。
偏他一提內子,陸沉舟就想起來,若不是沈矜避他如蛇蠍,死活不與他同乘一輛馬車,他無奈之下隻好自行打傘回府,把馬車讓給了沈矜,何至於會因淋雨染了風寒?
陸沉舟目光幽幽瞪了薛懷悰一眼,抬腳進了臺中。
薛懷悰眨眨眼,不明白他一腔好意,怎麼上峰不單不領情,還有些責備他的意思呢?一點姜片而已,也不至於當他在溜須拍馬呀。
李御史是跟在陸沉舟身後進來的監察御史之一,聞說薛懷悰那有上好姜片,正好他這兩日也覺得頭重腳輕,見陸沉舟不要,他就向薛懷悰要了幾兩。
拿到裡頭用了滾水一泡,姜香四溢,果然上等,由是禁不住對著幾位同僚誇道:「薛懷悰這小子還真是春風得意,娶了沈氏那般賢惠的妻子,樣樣都替他考慮得周全。自己年少中舉,不上兩年就升到了侍御史,委實羨煞人。」
幾個監察御史聽罷,也都點頭附和:「是啊,懷悰有福氣,這仕途有了,美眷也有了,趕明再生下個一兒半女,你說他日子過得得有多愜意!」
他們幾人在外面說說笑笑,落在內室陸沉舟耳中,卻似針扎一般,讓人難受得很。
他翻看了兩眼昨夜薛懷悰值夜時的卷宗,瞧那外頭還有越說越起興之意,禁不住一拍桌子,在裡頭斥道:「你們幾個正經的差事不辦,專一在那裡闲磕牙,是沒事做了嗎?沒事做就去把律典抄一遍!」
唬得幾個監察御史趕緊噤聲,低頭辦事,再不敢多說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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