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2024-12-16 14:36:163116

  雪更大了,下降的雪片相互糾纏,落地時,一團團的,幾乎有成年男子半個巴掌那麼大。


  地上,屋脊上,樹梢上,很快潔白一片。


  謝鈺餓狠了,連吃兩大碗還沒飽,馬冰就將那燻兔子上的肉都撕下來,一邊撕,一邊往他碗裡放。


  他吃得雖多雖快,但儀態依舊很好看,甚至一點動靜都聽不見。


  馬冰洗了手,託著下巴安安靜靜看,忽然回想起初遇時的場景。


  那個時候,他們在外面共進的第一頓飯,也是兔子。


  謝鈺看了她一眼,眉目柔和。


  他覺得現在這樣就很好。


  此情此景,仿佛尋常百姓那般,一位妻子等待著晚歸的丈夫……


  隻是這麼想,謝鈺就覺得快活。


  可是……


  兩人說了幾句話,絲毫沒提朝堂局勢,最後見天色已晚,平靜地分開。


  謝鈺照例回自己的院子,而跟著他的霍平看著他熄燈,也要回房休息時,卻意外看到了立在松樹下的馬冰。


  “馬姑娘?!”


  霍平被嚇了一跳。


  她就這麼靜悄悄站在樹下,身上披著白色的兔皮鬥篷,幾乎跟周遭雪景融為一體,他差點沒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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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冰往謝鈺的院子裡看了眼,“今天宮裡出什麼事了,他的腰牌呢?”


  謝鈺最常用的有兩塊腰牌,一塊是代表官職的禁軍腰牌,供他出入開封府並關鍵時刻調動手下禁軍。


  另一塊,則是為方便隨時入宮面聖的宮廷腰牌。


  平時禁軍的腰牌謝鈺日日都掛著,而宮廷腰牌則隻有需要進宮的時候掛出來。


  他今天一早就入宮面聖了,按理說,也該掛著那兩塊腰牌回來。


  可馬冰一塊都沒看到。


  霍平張了張嘴,有些意外,但轉念一想,好像也不那麼意外。


  他撓撓頭,顯出幾分掙扎,最終還是老實道:“我雖沒跟著面聖,但在外頭遠遠聽見陛下好像發了老大的火兒……大人的官職被撸了,腰牌也收走了。”


  馬冰藏在鬥篷下的手緊了緊,指尖掐得掌心生疼。


  “是肅親王的事嗎?”


  皇帝對謝鈺素來寵愛有加,尋常放肆都不放在心上,可今天卻做到這一步……


  是為了自己嗎?


  馬冰分明沒問,或許問了對方也不會說,但直覺卻告訴她,一定是這樣沒錯。


  霍平點頭,“大約是,大人似乎對結果不太滿意。”


  這是極保守的說法。


  肅親王和田嵩自始至終都沒松口,後者一度想自盡,但有徐茂才的前車之鑑在,禁軍看守的特別嚴,及時給救下來了。


  皇帝不可能讓他死。


  死亡這種事仿佛具有神奇的魔力,可以讓白的變成黑的,也可以將黑的洗白。


  哪怕一個人生前惡貫滿盈,可隻要他死了,就開始適用“死者為大”這句話,過往的種種不是就都可以被忽略,哪怕一絲半點優點也會被無限放大,再放大。


  而因為田嵩一直沒認罪,這會兒他自盡,他的黨羽甚至可以倒打一耙,說是朝廷逼死忠臣……


  至於這個“朝廷”具體指誰,主動權就不在朝廷了。


  外人可以說是當初搞田嵩的謝鈺父子,也可以說是如今的新貴,甚至還可以將髒水潑在當今皇帝身上,汙蔑他不將先帝時的老臣當人,甚至指責他不敬先帝!


  所以至少現在,田嵩不能死。


  不過田嵩不死,也依舊無法挽大廈於將傾。


  之前謝鈺搜出來的那些賬本密語被破解了,其中牽涉到好大一批權貴,其中就有皇長子和皇三子。


  中間具體是怎麼做的,除了參與會審的三司成員之外,無人知曉。


  但最終的結果就是,皇長子被廢,皇三子被過繼,而且是過繼給已經死了的順王,簡直還不如被廢。


  兩位皇子的生母和兄弟姐妹也被牽連,死的死,散的散,好一派頹然。


  朝堂上的好多官員也消失了,殺頭的,抄家的,流放的,一時人心惶惶。


  皇帝順勢提拔了許多心腹和新人。


  上朝時,大殿之上仍是熙熙攘攘,絲毫看不出剛少了那麼多人。


  天下是不缺人的,人多了,人才也多。


  去了一批舊官員,自然有新的補上來。


  到了如今的地步,朝堂上先帝留下的勢力幾乎已經肅清。


  饒是幾位未被牽扯其中的老臣,也主動乞骸骨,請求告老還鄉。


  皇帝都準了。


  這幾日謝鈺頻繁入宮,從皇帝漏的一點口風中推測出許多東西。


  簡單來說,就是肅親王不甘心,更擔心自己死後皇帝會不顧先帝遺詔,尋機會將子孫後代都滅了,於是就把主意打到下一任皇帝身上。


  但當今心思深沉,本朝也沒有立太子的先例,肅親王不確定來日繼承大統的到底是哪位皇子,索性廣撒網。


  最後上鉤的就是皇長子和皇三子。


  二皇子也曾被拉攏,但他自覺自己本事有限,更重要的還是覺得跟肅親王牽扯到一起不是好事,就給拒絕了。


  剩下的皇子要麼躲,要麼自恃嫡出,瞧不上肅親王,要麼直接不摻和,要麼態度曖昧,在邊緣遊離。


  唯有皇長子和皇三子,眼瞧著當今年富力強,下頭的弟弟們就跟田裡的麥穗似的一茬接一茬長起來,粗粗一算,等來日父皇退位,怕是他們也幹不動了,難免著急……


  他們身後又跟著許多大臣。


  有先帝在時曾風光過的,也有自以為有才華卻鬱鬱不得志的,還有許多不安分,想立從龍之功的……再算上幾家的母族,浩浩蕩蕩。


  那黑船就是肅親王操辦的。


  在朝堂上爭鬥,壓力之大是常人難以想象的。


  有人心性堅定,自己能夠調節,可有的人卻不行。


  抑或是他們沉迷於享受權勢地位帶來的掌控一切,操縱他人的快感,難免有些見不得人的嗜好。


  肅親王幫助他們維持,甚至慫恿著誘惑著,將這扭曲的愛好發揚光大。


  甚至許多原本沒經歷過這些的,也被明裡暗裡拉下水,留下把柄。


  他們將那些女孩子視為玩物,凌虐竟不足為奇。


  更有甚者,還會挑選中意的女子,去到荒野無人處“放生”,自己則追在後面狩獵……


  如此種種,不一而足。


  皇帝聽後心情如何,可想而知。


  他可以容忍兒子們爭鬥,甚至也能一定程度上包容他們接受肅親王的拉攏,將其視為考驗,但這種滅絕人倫和天性的做法,已經不配稱之為人了。


  肅親王府倒了,鐵帽子王沒了;


  田家也倒了……


  但謝鈺覺得不夠。


  這樣就結束了嗎?


  這難道不荒唐嗎?罪魁禍首、始作俑者,竟保全了身後名。


  若是這樣,公理何在,正義何在?


  若世上真有陰陽,這樣的結果傳到九泉之下,那些枉死的將士們作何感想?無辜受牽連的百姓作何感想?


  謝鈺直接問了出來,皇帝卻反問他,“你想如何?你能如何?”


  先帝已死,當年許多事本就已經蓋棺定論,再想重來,何其艱難!


  哪怕肅親王和田嵩對當年之事稍微漏一點口風,他都能順著撕撸開。


  但是沒有。


  田嵩知道提或不提,田家都完了。


  與其身敗名裂,倒不如死咬著,好歹還能有個遮羞布。


  而肅親王對先帝,是徹頭徹尾的愚忠和罕見地父子情深。


  哪怕將他五馬分屍,他都不可能說先帝半點不是。


  被問到當年濫用軍餉、掏空國庫大修陵墓時,肅親王竟自己攬下了。


  他把所有的事都攬下來了。


  是他蠱惑先帝揮霍,是他排除異己逼死名將,也是他勾結內外、網絡黨羽……


  先帝隻是被蒙蔽了。


  先帝是無辜的。


  而田嵩甚至也間接支持了他的供詞。


  就連皇帝自己都不確定,田嵩這麼做到底是想為田家保存最後一點臉面,還是就是不想讓自己舒服。


  事情到了這一步,好像案子結了,又好像沒有結。


  作為最有力的人證,田嵩和肅親王都咬死了不松口,難不成誰還能將先帝復活,讓他親口承認自己的過失嗎?


  而作為皇帝,他沒辦法在沒有鐵證的情況下突然譴責先帝是個昏君!


  一個鬧不好,會動搖國本。


  這是一個死局。


  隻能等。


  等一個不知會不會有的翻盤的機會。


  最後,誰也不知謝鈺又跟皇帝說了什麼,甥舅倆罕見地爆發爭吵,謝鈺被一撸到底,並勒令閉門思過,期間不許入宮,也不許擅自離開開封。


第144章 倒計時


  不僅謝鈺,裴戎也對這個結果不滿。


  他請求面聖,卻連個面兒都沒見上。


  裴安上了折子,被壓而不發。


  馬冰想,皇帝應該已經猜到她的身份,不然不至於將裴戎拒之門外。


  皇帝明白裴戎父子的意思,但眼下確實沒有更好的法子,隻好避而不見。


  次日一大早,馬冰去了裴府,一大家子人都覺得她委屈了,很是關起門來說了許多大逆不道的話,直到吃了午飯才放她走。


  還沒出門,蘇管家就對她說:“姑娘,街口停著一輛馬車,來了有將近兩刻鍾了。”


  這半條街都是裴府,那馬車哪兒都不去偏往這裡來,估計目標隻有自家大姑娘。


  馬冰看他腰間鼓鼓囊囊,似乎藏著家伙事兒,不禁失笑。


  “如今罪魁禍首都伏法,光天化日之下,想來他們也沒這麼大的膽子。”


  蘇管家笑得一派溫和,好像揣著長匕的人不是他似的。


  “小心無大錯嘛,來,老奴送您出去。”


  瞧他這個樣子,不送是不成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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