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正想著,房門突然被人敲了下,我忙道:「誰?」
「我。」
「二叔,何事?」
「我拿了藥酒,你把腳敷一下。」
「哦,好。」
我瘸著腳走去開了門,看到站在門外的裴二郎,從他手裡接過了藥瓶,心裡琢磨著要不趁這個機會現在就跟他說一下秀才的事。
於是開口道:「二叔,有件事……」
剛說了幾個字,突然發覺不太對,裴二郎穿戴整齊,手握佩劍,似是要出門的樣子。
「二叔要出門?」
「嗯。」
「去哪兒?」
「江州縣。」
「怎麼剛來就要走。」
「這趟出來本就是為了公事,隻是恰好途徑洮州來看你們一眼。」
「天都那麼晚了,二叔一路小心,注意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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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剛才要跟我說什麼?」
「沒什麼要緊事,等你回來再說吧。」
裴二郎環臂握劍,身材高挺,氣息凌人,眼睛落在我身上,輕笑一聲,「我倒是有樁要緊事要問你,先前拿給我的護膝和口袋墊,是做給旁人的?」
「……是。」
「為何要給他做那些?想清楚再說。」他聲音沉下,面露不悅。
我結結巴巴地解釋:「秀才,秀才人很好,以前幫過我,在私塾待小桃也不錯,而且,而且人家無父無母,上次因為風寒耽誤了考試,所以我才,所以我才……」
「下不為例,以後不許再做給他。」
他皺起了眉頭,面容依舊冷著,聲音卻已經軟了幾分。
遲鈍如我,似乎終於反應過來,二郎待我,有些奇怪。
心下生出恐慌,我忙道:「不是,二叔,我有話想跟你說。」
「不急,等我回來,我也有話跟你說。」
……
他這一走,又是一個月。
秀才沒幾天也走了,入京趕考。
臨走前他問我:「玉娘,你可跟家中二叔說了咱倆的事?」
「……還沒,這次等他回來就說。」
我有些慌,但秀才沒察覺,自顧自道:「我感覺裴將軍似乎不喜歡我,但你放心,待我這次考取功名,興許能令他高看一眼。」
「那你,好好考。」
「嗯,我會的。」
阿香近來身子好了許多,已經能夠出門走動,來鋪子裡幫忙了。
不過店裡新來的那小伙計,看到她動手就搶著幹活,什麼也不讓她做。
我有些好奇裴二郎跟她說了什麼,忍不住問他,她說他倒也沒說什麼,隻是看著她淡淡道,當初我救你,是希望你活下去,為你自己活,而不是把指望寄託在別人身上。
阿香還苦笑道:「玉娘,你家二叔說話真的太狠了,他還說如果料到我今日這樣,當初便不該救我,反正是要死的,多活這些年做什麼。
「我突然就哭了,哭完之後好受多了,心裡竟然不堵了……」
她是不堵了,該我堵了。
心神不寧了一段時日,連小桃也察覺我不對勁,開口問我:「嫂子,你心裡也有得不到的人了嗎?」
我:……
三月初春,晚些時候天還很冷。
這日窗外下了雨,臨睡前我關了門窗,躺在被子裡裹緊了自己。
夜已深,睡得迷迷糊糊時,忽然一陣涼意襲來,夾雜著雨水的濕漉,似是滴落在我臉上。
我猛然驚醒,嚇得失了魂,當即大叫起來。
床邊那人卻一把捂住我的嘴,在我耳邊道:「別怕,是我。」
裴二郎離開一個月後,復又歸來。
隻是走的是窗戶,不是門。
黑暗之中,我聲音顫抖,含著哭腔:「二叔?」
「嗯。」
「你嚇死我了!嗚嗚。」
他表示歉意後,安撫了下我的情緒,然後讓我即刻穿衣出門,去距離雲安縣數百裡的郊外涼亭,接一位身穿絳紫衣袍的蕭姓公子。
「現,現在?」
「嗯,現在,馬車為你準備好了,在鋪子門口。」
「哦,好,那我現在就去。」
待我穿好衣服出門,他已經在門口等著了,什麼也沒說,遞給我一把雨傘和大氅,溫聲道:「別害怕,我把一切都安排好,你隻需去這一趟即可,不會有危險。」
我其實不懂他在做什麼,但他是將軍,做的事必然是該做的,我一個沒什麼能耐的婦人,聽他的話即可。
於是雨夜之中,天氣陰寒,我提裙上車,對他道:「二叔放心,我一定把人接來。」
裴二郎點頭笑了笑。
然後深更半夜,趕了兩個時辰的路,終於接回了那位紫袍貴公子。
見他時,他孤身一人在郊外涼亭,天還下著雨,荒野無人,他接過我手中的大氅披在身上,雖冷得臉有些白,身上的氣勢卻依舊懾人。
「裴將軍何在?」
我依照二郎的囑託,什麼也沒說,隻道:「公子待會便知,快跟民婦走吧。」
「娘子是裴將軍什麼人?」
「民婦是他家中寡嫂。」
蕭公子還挺謹慎,問完之後方才上了車,一路回了雲安縣城。
馬車拐入獅子巷,到了鋪子門口,已經是醜時了,聽得到幾聲雞鳴。
我想了想,在門口掛了歇業的牌子。
將人領到二樓,推開房間,我剛說一句:「二叔,貴客到了。」
突然變了臉,大驚失色地沖了過去:「二叔!二叔你怎麼了?」
裴二郎正在屋內,隻是渾身是血地昏迷在了床畔,一隻手耷拉著,受傷的臂膀源源不斷地流出血來,淌了一地。
我直接嚇哭了,捧著他的臉,顫抖著用手拍他:「怎麼回事?我走的時候還好好的,二叔,你別嚇我。」
「快去請大夫,他傷得很重。」
那位冷靜自持的蕭公子,一面有條不紊地吩咐著我,一面上前接過倒在床邊的二郎,按壓他的傷口。
大夫匆匆而來。
止血,絞開衣物,發現傷口不止一處,後腰處還有一道很深的口子。
裴二郎過了兩三個時辰,才慢慢醒來。
因失血過多,唇色有些白,臉也白。
然他看到那位蕭公子,開口便是:「太子殿下,臣無能,讓您受驚了。」
果然,這人非富即貴,隻是萬沒想到,他竟是當今太子。
以我這等草民出身,生活在市井之中,該是這輩子也沒想過還能見到這等人物。
國之儲君。
我有些手抖,趕忙跪在了地上。
太子笑了下,看上去十分和善:「薛娘子對孤有恩,不必多禮,起來吧。」
「殿下折煞民婦了,民婦愧不敢當。」
我忐忑地起身,眼看著他們似乎還有話說,於是退下去沏了茶。
待到茶水沏好,端站在房門外,我隱約聽了個大概事件。
年關那樁販賣軍火案,牽連出一系列貪汙受賄及謀逆案件。
太子奉命南下查案,聖上指派了裴將軍跟隨。
結果剛查出一些眉目,就有大批刺客上門,欲誅殺當朝太子殿下。
一路逃亡。
到了洮州郡,又遇一場廝殺,裴意不惜以自己為靶子引開殺手,並與太子約定,在距離雲安縣城數百裡之外的涼亭匯合。
太子已經在那裡等了他兩天。
劫後餘生,貴為太子,也不免唏噓慶幸。
太子感念裴意護主,開口卻道:「裴將軍可知那些刺客的來歷?」
裴二郎默了一默,「江都提轄,幽州刺史,皆聽命於康王殿下。」
「孤知道,馮繼儒對你有提攜之恩,康王勢力盤踞,朝黨紛爭,你乃新任職的朝廷大員,定不願卷入其中。」
「殿下,臣隻站天子。」
「何為天子。」
「正統即天子。」
「哈哈哈,好你個裴意。」
「殿下放心,臣已將那幫刺客全部誅殺,並支會了洮州郡撫臺大人,韓英也正率人趕來護駕,殿下擇日便可平安回京。」
幾日後,太子殿下被護送回京。
裴二郎因身上負傷,留在了雲安縣城養著。
每日為他換藥的人,定然是我。
屋內燭臺輕晃,因傷在了肩背和後腰,他僅著了條褲子。
常年習武徵戰之人,體格健碩,身上肌肉結實,線條流暢,寬背挺直,至緊實蜂腰,沒入褲中。
隻是上面大大小小的舊傷新傷,尤為扎眼。
他坐姿端正,我小心翼翼地為他換藥,每次都心驚於猙獰的傷痕,下手變得更輕,更慢。
手指無可避免地觸碰在他肩背、腰際。
他偶爾身體輕顫,我便以為是弄疼了他,緊張道:「疼嗎?」
他便又坐得挺直,「不疼。」
我嘆息一聲,心裡同時又感到奇怪,問道:「那日我去接人時,二叔分明還好端端的,怎麼我們一回來,你就受了那麼重的傷,難不成我走後鋪子裡來了刺客?」
他聞言隱約笑了一聲:「沒有。」
「那這傷?」
他沒有說話,側目靜靜地看著我,我卻從那目光中,感覺到了一絲涼意:「你故意的?」
「算是吧。」
「為何,你不要命了,怎能對自己下如此狠手?」
我又急又氣,忍不住捶了下他,「天大的事,也不能下這麼重的手呀,萬一有個好歹,你連命都沒了。」
「嫂嫂心疼了?」
我這廂急得呼吸緊促,他倒是雲淡風輕,眸子靜默地看著我,冷不丁地問了這麼一句。
呼吸一滯,我感覺心跳慢了半拍。
「當,當然,我是你嫂子,自然是怕你出事的。」
「那,臉紅什麼?」
原本就滾燙的面頰,愈發火辣,像是有什麼禁忌正在破口而出。
他一動不動地看著我,黑沉的眼睛,像是直直看到人心裡,眼底波濤翻湧。
我慌得不成樣子,趕忙伸出手,捂在了左臉上,嗔怒道:「二郎,你莫要胡言亂語。」
未曾料想,他竟也伸出一隻手,徑直握住我捂臉的那隻手。
大手粗糲而滾燙,像是著了火一般,從手開始燒起,蔓延至全身,四肢百骸。
他眸子隱晦地看著我,情緒湧出,聲音喑啞,低沉道:「玉娘……」
我頓時慌紅了眼,聲音顫抖:「二叔!」
「二叔,我有事要同你商議,上次你見過的秀才,多年來對我頗多照顧,你也知道,我與你哥剛成婚他便去了,這麼多年操持,我如今已經二十有一了,覺得秀才人不錯,想嫁給他。
「二叔放心,秀才說了,成了親咱們還是一家人,我可以繼續做營生,還能照顧小姑……
「日後你在京中安頓好了,可以將太母和小姑帶去,若是她們不想去,繼續跟我生活也是可以的,怎麼著都成。」
越說越慌,越說越亂,裴二郎的手似乎抖了下,繼而收了回去,眼睛有些紅,面上表情愈發地冷了。
「嫂嫂可想清楚了。」
「清楚了。」
「好,你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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