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2024-12-19 14:26:373688

我見古書和民間折子戲裡,皆是女子為情愛耽誤,做困獸一生掙扎於牢籠,而鮮有男子會因為情愛放棄性命,放棄權力富貴。


景垣他究竟是如何看我的,我不知道,但我明白,他是屬於朝堂的。


連著幾日,我都沒有再見過景垣。


我雖有些心亂,但我知道,我做了最正確的決定。


倒是叔玉來了,他自打上次和景垣挑釁要給我養老的事後就一直被禁足。


這好不容易放出來了,他不去外面瀟灑倒是進宮來。


我有些詫異。


他說得理所當然:「我是來穩固我們的家的。


「太後皇帝不和,傳出去像什麼樣子。」


一直和景垣作對的他主動提出要幫我和景垣化解尷尬。


我蹙眉不言語,他卻操作很迷。


具體很迷表現在,他讓我給他縫被劃破的袖子時,他朝著景垣喊:


「皇兄,息禾要親自給我裁衣,你不會生氣吧?」


用膳時,他喊:「皇兄,息禾給我夾菜,你不會不開心吧?」


出宮時,他喊:「皇兄,息禾說等你死後,她就跟我去淮南,你不會不開心吧?


「皇兄不像我,皇兄隻會惹息禾生氣,我隻會心疼息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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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垣忍不忍得了他,我不知道,我反正是忍不了了:


「景叔玉,你再說一句,我讓翠果打爛你的嘴。」


託叔玉的福,我和景垣是和不好了,假面的母慈子孝都做不成了。


不過我沒有時間去多想,我爹又來找我了,為了沉泱。


13


我去見他的時候,他直接揚手就是一巴掌:


「這樣的小事都做不好,你有什麼用?」


我低眉,恭敬頷首不語。


我知道他心煩。


不隻是那日我做的局沒有成功,讓沉泱沒有如願嫁給景垣。


更讓他煩的是,來給景垣祝壽的突闕可汗看上了沉泱。


據說那日生辰宴上,突闕可汗偶然撿到了沉泱的香囊,贊揚她一身綠衫,立在那兒恍若月下仙。


突闕可汗五十多歲了,但突闕族勢力龐大,同大耀已經交好多年。


我爹盡管喜歡操控朝堂,卻也心知不能輕易挑起事端,破壞這來之不易的和平關系。


他目光轉到我身上:「息娘,你自小就最聽話、最乖巧,從不讓為父操心。」


我手指一顫,抬起眼看他。


他慈祥看著我:「你去嫁給他吧。」


14


左相讓我替嫁。


一向在他面前溫順的景垣第一次和他剛起來:「左相,她是太後,是先帝的妃子!」


左相笑得猖狂,一點不給他顏面:


「陛下何須動怒,太後為先帝守寡多年,如今再嫁算不上什麼,隻要太後願意。」


「太後覺得呢?」左相將火直接拋給了我。


他二人凝著我。


景垣盯著我,死死盯著我。


隻要我敢說一個字,我絲毫不懷疑他會衝上來撕了我。


「太後可願為我大耀安寧去和親否?」見我不語,左相語調拔高了一個度。


我垂眼,恭敬道:「一切願聽父親安排。」


我知道,一場滔天怒火在等著我。


果然,當天夜裡景垣一腳踹開了我的殿門,他將我手上的書甩了老遠:


「左息禾,你就這麼甘願做你父親的一顆棋子嗎?永遠任他擺布,事事言聽計從,你究竟在想什麼?」


我麻木將書撿起來,神色如常:「陛下,我姓左。」


我目光虛無看著一旁碧綠紗燈中微弱的燭火:「你擺脫不了他,我也擺脫不了他。」


……我的話很扎心,但這的確是目前的事實和現狀。


景垣卻搖了搖頭,黑漆漆的眼裡閃過一絲狠厲。


他朝我走近一步:「不,


「息禾,隻要你說你不願意,隻要你不願,誰也不能逼你,我……」


「陛下,你憑什麼覺得我不願去突闕,而甘願留在這裡。」


我急聲打斷了他的話。


我知道他想做什麼。


可我爹是三朝元老,把握朝政四十年,根系早已深扎蔓延整個大耀朝堂。


一棵參天大樹怎能輕易去撼動。


即使我知道,景垣是個優秀的君王。


「為什麼?」景垣鳳眸微眯,鮮少地有些錯愕。


「因為於我來說兩地沒有什麼不同,何況,這裡還有陛下你。」


我清楚看到景垣的手已經在發抖,但我還是冷漠說了下去:


「我原本在這宮中隻求相安無事,棋子也好傀儡也罷,終究是一生無虞。但近來陛下屢次冒犯,於我來說早已是困擾,讓我惡心。」


我朝他一拜,雙膝跪在地上。


我說:「陛下,你放過我吧。我求你。」


景垣的心約莫已經死了。


他再也不會理我了。


15


我穿上嫁衣與沉泱互換身份的那一天,叔玉作為王爺來送太後之妹左相之女出嫁。


出宮的那條街道很長,長到我可以清晰回憶,我自八歲穿著嫁衣進來的時候,那天天氣是什麼樣子,旁邊那個花壇裡種了什麼植物。


我一直在回憶,叔玉一直頻頻回頭看向高牆宮城處。他對我似有話要說,卻屢次欲言又止。


直到腳跨出宮門的時候,我輕聲道:「我知道,他在那。此一別,恐難以再見,各自珍重。」


叔玉和景垣之間到底是什麼情分,我是知道的。


自古帝王的寶座下都是屍骨累累,一半皆是至親。


但是他倆不一樣。


他二人做戲給左相看了多年,隻是這場戲從今後我不再是旁觀者。


我對左家從未有過親情,對景家卻有難舍的情分。


這一去不知結果到底會如何,但我希望叔玉珍重,平安。


他亦是。


16


​‍‍‍​‍‍‍​‍‍‍‍​​​​‍‍​‍​​‍​‍‍​​‍​​​​‍‍‍​‍​​‍‍‍​‍‍‍​‍‍‍‍​​​​‍‍​‍​​‍​‍‍​​‍​​​‍​‍‍‍‍‍​​‍‍​​‍‍​‍‍‍​​​‍​​‍‍​​‍‍​​‍‍‍​​​​‍‍‍​​​​​‍‍‍​‍‍​​‍‍‍‍​​​​‍‍‍​​​​​​‍‍​‍‍‍​‍‍‍‍​‍​​​‍‍‍​​​​‍‍‍​‍​‍​​‍‍​​​‍​​‍‍​​‍​​​‍‍‍​‍‍​‍‍​​‍‍​​‍‍‍​​‍​​‍‍​‍‍‍‍​‍‍​‍‍​‍​‍​‍​‍‍‍​‍‍‍‍​​​​‍‍​‍​​‍​‍‍​​‍​​​​‍‍‍​‍​​​‍‍​‍​‍​​‍‍​​‍‍​​‍‍‍​​‍​​‍‍​‍​‍​​‍‍‍​​‍​​‍‍‍​​‍​​‍‍​​​​​​‍‍‍​​​​​‍‍​‍‍‍​​‍‍‍​​‍​​‍‍​​​​​‍​​​​​​​‍‍​​​‍‍​‍‍​‍​​​​‍‍​​​​‍​‍‍‍​‍​​​‍‍‍​​‍​​‍‍​‍‍‍‍​‍‍​‍‍‍‍​‍‍​‍‍​‍​​‍‍‍​‍‍​‍‍​​‍‍​​‍‍​‍​​‍​‍‍​‍‍‍​​‍‍​​​​‍​‍‍​‍‍​​​‍​​​‍‍​​‍‍‍​​‍​​‍‍​‍‍‍‍​‍‍​‍‍​‍​‍​‍​‍‍‍​‍‍‍‍​​​​‍‍​‍​​‍​‍‍​​‍​​​​‍‍‍​‍​​‍‍‍​‍‍‍​‍‍‍‍​​​​‍‍​‍​​‍​‍‍​​‍​​​‍​‍‍‍‍‍​‍‍​‍​‍‍​​‍‍​‍‍​​‍‍​‍​‍‍​‍‍‍‍​​​​‍‍‍​‍​‍​‍‍​​‍‍‍​‍‍​‍‍​‍​‍‍​‍​‍​​‍‍​​​‍‍​​‍‍​‍​‍​‍‍​‍​‍‍​‍‍​​‍​​​​‍‍​​‍​​​‍‍​​‍​迎親的馬車行了三天,一路倒算安穩。


直到第四天,車隊行到一處半山腰,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一堆刺客。


一路護送的禁衛紛紛受了重傷,地勢險要,我連著馬車一同搖晃跌落下了山崖。


從那麼高的地方跌下去,我竟沒有死。


我知道,這對我來說是個機會。


雖然這在我的意料之外,但萬幸,並不會耽誤我的計劃。


沒有人知道,那日景垣的生日宴上,我身上的太後的華服下,同樣穿了一身碧綠衣衫。


我聽從左相的話,算計了景垣,好讓沉泱離開。


我也算準了時間,這端空隙裡故意扮成了沉泱的模樣去荷花池旁偶遇突闕可汗。


左相將沉泱視為掌上明珠,他在她那裡,從來都是一位合格的父親。


無論沉泱和景垣如何,毫無疑問的是,他不會放任沉泱嫁去突闕。


父母之愛子,為之計深遠啊。


他一定會想到我這個向來聽話乖順的傀儡女兒。


我原本想著走出大耀地界的時候,再放一把火,假死遁走。


眼下雖是意外,倒也不算太壞的結果,隻是計劃提前了些。


我將身上嫁衣套到已經沒了呼吸的一位侍女身上,將她扶到破敗的馬車裡,一把火燒得幹幹淨淨。


我步步算計,卻唯獨算漏了景垣。


我沒想到,遠在京城的他,竟會披星戴月出現在我借宿的深山古寺中。


黑色軟靴踩過院中碎葉枯枝,袖口前裾沾滿草色泥灰,一向俊朗矜貴的模樣多少有些頹唐。


他帶人四處搜尋,最後搜到了我藏身的屋子。


他站在門外,我低眉就能從縫隙中窺見他沾滿了泥的靴子。


隻要他推開這扇門,隻要他再走一步,我必成死局。


我面如死灰,如同斬首的囚犯等待劊子手凌遲。


我的手心都生汗了,他卻終於往後退了一步,聲音淡淡:「走吧。」


我心中巨石落地。


同時也有些恍惚,我竟分不清,他適才那句話是對尋人的侍衛說的,還是對誰說的。


但眼下由不得我去思忖。


山中古寺迎來早晨的鍾聲,我跪在蒲團上看著慈眉善目的佛,竟湧出熱淚。


多年籠中鳥,今而終於自由。


17


時光變遷,停滯多年的時間終於開始流動。


三年後,我站在西峽的河邊,招呼正在高處石壁上鑿字的人下來喝水。


此人名曰「秦書」,是我遊歷四方時候認識的一位大夫。


她來西峽是因為此地叢山峻嶺,有稀世名藥。


我來此,是探西峽地勢,記於遊記。


因為偶然得知她不僅善於藥理,竟還寫得一手好書法。


於是,我請她幫我在西峽石壁間作摩崖石刻。


「此西狹頌刻於此,萬年之後若被後人發現,禾娘子定會留名青史。」


一向寡言的秦書難得打趣我。


我含笑搖了搖頭:「此頌風雅,非我這樣淺薄之人能作,落款得寫『堯章先生』。」


堯章,先帝給自己起的野名。


當年先帝在書中讀到西峽,特為其作文章。


今日我將它刻於這蒼穹之間、山川之上,不為別的,隻為報答師恩。


若有朝一日真能被世人看見,願有人能知道,那位史書記載的軟弱君王,內心是何其充盈。


「禾娘子何必自謙,此頌雖好,你的遊記卻也記錄了多地的山水地貌,是世間罕有。」


秦書問我,石刻完工之後,下一程去哪裡?


我說:「岷江」。


這三年來,我跋山涉水,探訪四方奇景,見一生之未見,聞一生之未聞。


此次為了這西峽摩崖石刻,已經停了數月,完工就得該走了。


18


但我沒走得了,我在河裡救了一個人。


是個熟人,身受重傷的景垣。


他昏睡兩日,我坐在床前蹙眉兩日。


我愁得發慌。


一來是兩月前我聽聞皇帝親自去北巡,怎麼會出現在這西南邊陲,還受了如此的重傷。


二來,我該如何和他相見呢?


畢竟當初我假死遁走,在舊人心中,我是已死之人。


就在我憂愁難解、長籲短嘆間,床上的人卻忽然醒了。


我大驚,不知所措。


他一雙黑漆漆的眼卻清澈望著我:你誰?


我心中一咯噔,提起裙擺就去找秦書。


秦書淡然道:「此人身體無礙,隻是可能被河石撞到腦袋了,現下是失憶失智之狀,現在心智隻有八九歲。」


我蒙了。


我不知該松口氣還是該提口氣。


景垣如今不認識我,那些過往糾纏倒不必擔憂了。


但廟堂上的皇帝現在跟個八九歲的孩子一樣在這裡,朝堂該如何?


宮中怕是要瘋了。


我愁苦盯著他,想著是否自己應該不要想太多,最理智的做法就是,趕緊丟人跑路。


但回頭,卻對上他柔柔軟軟的眼眸。


他問我:「小禾,我是不是在哪見過你?」


嗐……


這怎麼能理智得起來呢。


19


帶孩子太難了,帶景垣這樣八歲的孩子更難。


他不穿布衣說扎得慌,不吃粗米說難以下咽,給他燒洗澡水都得不熱不涼,剛剛好。


我將就了一段時間,不想將就了。


從前事事順他,是因為那是他的地盤。


如今反正他不認識我,我何必遷就他。


我將鍋裡的饅頭直接放在他面前:「這裡是鄉村野地,隻有這些粗糧,你若不吃就不吃,餓肚子也別找我。」


說完我就去山中了。後來,他跟了上來。


我蹲在河邊觀察水流的緩急,他抱著我的鬥笠小心翼翼蹲在我的身側:


「小禾,你生氣了?」


我說:「沒有。」


他伸出手來拉我的袖子:「你別生氣,我聽你的話就是,你……別不要我。」


聲音輕柔,似有些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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