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妙真人的飛行法器是柄飛劍,一路上她時不時地發出笑聲,讓我不由有些驚悚。
好在不過半日便到了凌虛宮外。
行妙真人走到正門與那些弟子說了什麼,高興得手舞足蹈,背影都透露著一股子歡快。
旋即,門口的兩個女弟子齊刷刷轉頭眼毛精光地看著我。
我……現在跑來得及麼?
很顯然是來不及的。
我將手按在凌虛宮的驗靈石上,同樣的沖田光芒亮起,那兩個弟子面露驚喜直接將我一左一右架在中間,高呼這等曠世奇才可不能跑了!
帶我來的行妙真人豪情萬丈地走進宮門。
緊接著,一位身神清骨秀的黑裙宮主自天而降,眼光清冽含笑:「你可願入我凌虛宮門下,持劍斬盡不平事,憑心渡盡天下苦厄?」
我想,我自己且渡不盡苦厄,又如何能渡天下?
隻是此時彈幕忽然激動起來。
我想起自己的情況,緩緩吐出一口濁氣,照著前世妹妹那樣跪在地上行拜師禮:「弟子祝雪衣,見過師尊!」
一派祥和之中,彈幕也異常歡快,撒花氪金,似乎又給我弄了什麼了不得的東西。
說是拜師隨禮,祝我斬盡不平事,渡盡天下苦厄。
唯有我的心是冷的。
我沒有正面回答凌虛宮宮主的問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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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個披著完美仙子皮囊的卑劣凡人,卻被萬眼錯看,接受榮光。
而我隻是不想死。
觀眾似乎為了我氪了不少的金,出乎我意料那麼多。
凌虛宮先是給我確定了靈根的品級,是更勝天靈根的極品冰靈根。
凌虛宮弟子們:「好!小師妹天資絕世!」
又為我測了根骨,是宮主同款最能發揮冰靈根的萬古難遇九寒凈體。
凌虛宮弟子們:「好!少宮主之位不再懸空!」
最後拿來功法測試我的修行天賦,一炷香我便成功練氣。
凌虛宮弟子:「好!宮主很快能退位讓賢了!」
我:……?
我所擔憂的妒恨陷害並沒有發生。
凌虛宮弟子們在歷經一次又一次的震撼後反而興奮起來,全都吹鑼打鼓,將我捧成了掌上明珠。
彈幕裡也是歡快一片:
——哈哈哈!我就看雪崽怎麼黑化!我寵死她!
——我寵死她!
——我也寵一下,給雪崽淺淺氪了一點
被眾師姐簇擁在中心我有些不習慣,卻還是露出一點笑意:「雪衣剛拜入師尊門下,還望師姐們多加照顧。」
師姐們都笑了,說我這樣的天資哪裡輪得到她們照顧,但還是拍著胸脯說絕不會讓我受半分委屈。
是啊。
我感受著體內遊走的靈氣。
練氣三階,在修仙者之中算不得什麼,卻足以讓我徹底割舍自己的凡人身份。
而且,除卻凌虛宮已經測出的九寒凈體與極品冰靈根以及絕佳的修行天賦,觀眾們還開始在我的血脈上氪金。
如今似乎隻是比較低等的什麼冰雪方面血脈。
但我不著急。
我有耐心。
彈幕還在說:
——雪崽這個天賦絕了,咱們雪門弟子都是富婆啊!
——雪崽再氪下去就能腳踹魔尊了吧,突然期待
——期待加一
——期待加一
——啊,重點是雪崽有了這些天賦可以做任何事情了好嗎!
我看著,眼眸一黯。
任何事?
那我可以殺了祝妙音麼?
不可能吧。
如果我真的去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這些觀眾,這些看客,還會不會氪金維持著我的這份天資?
和所有人一樣,看見了我的醜惡內心之後,她們也會厭棄我吧。
何況,祝妙音也有一群真愛觀眾,不可小覷。
氪金能使一個人變強,同樣也能剝奪她的一切。
隻要有一個觀眾喜愛祝妙音,我便不能輕舉妄動。
我垂下眼,對著圍在我身邊的師姐們露出溫柔無害的微笑:「真好啊,我可以勤加修煉,守護蒼生了。」
蒼生,我有什麼資格拯救蒼生呢?憑這騙來的靈根體質,這空中樓閣般的仙人身份?
我內心有一個聲音,恐怕蒼生更願意沒有神仙妖鬼,自以為是地插手吧。
卻不敢宣之於口。
12
凌虛宮的現任宮主,也就是我的師傅。
被世人尊稱為悲聞仙尊,據說是飛升之下第一人——
這也是她能夠不在場就成功從玄微仙門搶走我這個徒弟的原因。
悲聞仙尊聽聞我一炷香練氣、三日築基之後便將我喚來身邊。
看彈幕中描述,這位仙尊曾數次挽救天下狂瀾,身懷大公德。
絕非尋常仙人。
玄微仙門的掌門來她面前都要畢恭畢敬喚一聲仙尊。
此刻,這位第一人久久地注視著我,忽然輕笑:「九寒凈體?」
我不知怎麼心下一緊:「是。」
悲聞仙尊的語氣之中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笑意:「九寒凈體可是很容易死的。」
「你還是極品冰靈根。」
「乖徒兒,你是怎麼活這麼久的?」
原本在歌頌悲聞仙尊功績與盛世美顏的彈幕忽然一空,旋即瘋狂滾動起來,而我心中亦生出無限惶恐——
竟然被看穿了嗎!
之前得知自己的師尊有多厲害的得意慶幸在此刻全變成了恐懼,她看出來了麼!
這位仙門第一人瞥見我強裝鎮定的神色忽然彈指有寶劍出鞘!
那柄劍直直地指向我,猶如雷霆之威!
隻一瞬!
我眼前的彈幕全都消失不見!
甚至我再也感受不到那些彈幕存在!
居然強到這種地步了麼!
我忍不住踉蹌退後一步,不敢想失去觀眾的我要如何活下去,緊接著悲聞仙尊又開口了:「咱們師徒之間有些私密之語,不好叫外人聽見。」
我遲鈍的腦海一時不能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但聽她道:「你在害怕什麼?」
我低低開口:「師尊……」
見我如此緊張,她沒有多嚇我,隻說她已經壓制功德不願飛升千年有餘,如今見了我這樣完美的繼承人,終於可以稍微放心。
我驀然抬首不敢置信自己聽到的繼承人三個字:「您、您的意思是?」
黑衣宮主氣度斐然:「我不管你是遇見何等機緣還是奇遇,但你這樣的天資若不能入仙門造福蒼生,便該自發現之時就地格殺。」
她說:「否則假以時日,大約連我也不會是你的對手。」
心懷蒼生的凌虛宮宮主所看見的祝雪衣是一個鬼才。
她若一心向善,可為六合八荒萬仙執牛耳者;
她若一念成魔,是遠比魔尊墨鱗還要恐怖的存在。
她若……不可說。
不待我違背心意地表達對仙門的忠誠以及永遠向善的決心,悲聞仙尊周身恐怖的威壓卻漸漸開始散去。
她自宮主高座之上緩步走下,那柄斷開我和觀眾彈幕連接的長劍歸鞘,並隨之漸漸縮小化作一方玉佩模樣。
「這是我的本命寶劍。」
「你拜師前我便說,要持劍斬盡不平事,憑心渡盡天下苦厄。」
隨著黑裙宮主的手指微微一動,那塊玉佩向我飛來。
不待我躲避便系在我的腰間,仿佛隻是塊普通的玉佩。
「我不能輕易地相信你,但你在沒有被執念所毀前,也是我所立誓守護的蒼生,需渡的苦厄。」
說罷她摸了摸我的發髻:「去吧。」
隨著這一聲「去吧」,我再一次看見了一頭霧水的彈幕。
13
我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出去的。
看見我腰間系著有宮主印記的玉佩,幾個我並不記得名字的師姐眼眸一亮,上來便愛不釋手地撫摸良久。
邊摸邊說:「啊哈!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少宮主信物嘛!」
還有對我艷羨萬分的:「小師妹你天賦也太好了吧,從沒見過宮主這樣青眼過誰,啊呀真是嫉妒死我了。」
那師姐口中說著嫉妒,但神色坦蕩自然帶著笑意,對上我的目光後歪了歪頭一把抱住我的胳膊:「宮主和你說了什麼呀?」
我張了張口不知如何開口,觀眾們也有著相同的疑惑。
看著靜靜系在腰間的玉佩,我垂眸:「師尊說……我很有天賦。」
有天賦到一見便該殺之的地步。
直到此時我才恍惚明白為什麼那個觀眾說,如果來凌虛宮就給我氪金體質了。
除卻悲聞仙尊天賦卓絕,這裡的弟子也肆意灑脫,仿佛自靈魂之中閃爍著燦爛星光。
雖全是女子,卻沒有後宅婦人那樣困居一隅怨氣橫生,凌虛宮——
我默念著它的名字,或許我是混跡在一眾馮虛御風的仙子之中,唯一包藏禍心的卑劣凡人。
宮主看出我的天賦來歷有蹊蹺,看出我並不如表現出來的那樣溫柔善良。
可她卻沒有殺我,她將自己的忌憚明晃晃地擺了出來。
那把御用寶劍既是威懾,也是保護。
有那麼一瞬間我險些真心落淚,可旋即便清醒過來。
她所做的這一切都隻是因為我如今所擁有的天賦罷了,她威懾與保護的不是我。
而是那些觀眾賦予我的天賦。
畢竟。
沒有誰會對醜惡泥濘的凡人祝雪衣珍重待之吧,哪怕是那位仙門第一人。
原本的感動隨之煙消雲散,我抿出一個羞澀的笑意同這些贊嘆艷羨的師姐們對話。
14
有三日築基的先例,我一旬結成金丹的消息傳遍神女宮上下時,師姐們都已麻木。
彈幕倒是一個比一個激動起來:
——女主好像也才金丹吧?
——我們雪崽修行十天頂人家十年!牛哇牛哇
——牛哇牛哇
——論天賦還得是咱們雪崽!
這些彈幕分明是在誇我,真心實意地為我高興,可我心中卻一片冰涼。
祝雪衣不過是個沒有修仙天賦,隻能做親姐妹奴僕的凡人而已,她們所誇贊得意的言崽是自己創造的奇跡,不是我。
我悲哀而慶幸,慶幸而悲哀。
但無論如何,有這樣一群觀眾在,我的路要好走的許多。
看著如今自己一指可令風雲動,一劍霜寒飛瀑斷,我不由滿意一笑。
仙……
無所謂,隻要這身天賦在一日,我可以演一日的正道仙子。
金丹之後便是元嬰。
凌虛宮的功法對於如今的我而言無比契合。
宮主推測之後說,按照這樣下去如無例外,三月之內我便可以成就元嬰。
我曾隱晦問過宮主,若是魔尊開戰人間,這蒼生之劫到底如何解法,到底有幾種解法。
這個連彈幕都能截斷的仙門第一人臉上有著我看不懂的神色,她沉著眼眸:「我為天道所縛,不可左右人間大勢,否則蒼生之苦更甚。」
說著她抬頭看向蒼天,良久卻又回望我:「雪衣——」
我一激靈:「師尊?」
「我希望你不要辜負這番機緣,也希望你能夠記得,你曾是苦海無渡的蒼生之一。」
我心下微微一抖:「是。」
我怎麼可能會忘記?
隻是我比誰都清楚,我隻是個凡人。
仙山縹緲瀛洲遠,屹立九天,回望人寰不可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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