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道:「感覺。」
「你就不怕感覺錯了,不怕我是別人?」他意味不明地問道。
「我怕。那你是別人嗎?」
他沉默了一會兒,「如果我是呢?」
我心劇烈地跳,下意識地後退,他不像在開玩笑。
雖然我一直在懷疑他,但真的聽到這句話還是忍不住地心生恐懼。
我轉身向房間裡跑,手腕卻被陸行一把拽住。
我想叫人,他卻捂住我的嘴,我用力咬下去,直到口中有鐵鏽味,他也未松手。
他聲音壓抑,「我說什麼你就信什麼,你怎麼這麼好騙。我從來都是我,是煙雨鎮上你遇到的那個我。」
他一隻手就能按得我動彈不得,當年的孱弱少年如今已經是不可反抗的存在。
我強迫自己平靜下來,松了口:「你再嚇我我就要生氣了,你明知道我看不見。」
他低頭吻我,綿綿密密,「好,以後不會了。」
他的吻裡,有淡淡的煙和酒的味道,還有血。
「你嘴受傷了。」我問道。
他嗯了一聲,「撞了一下,不礙事。」
我們跌坐在椅子上,就在我快喘不過氣的時候,他突然又問我:「第一次在洋樓見到的我,和高三時候見到的我,你更喜歡哪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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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暈暈忽忽地回道:「不都一樣麼?」
「告訴我。」他像個小孩子,固執地要一個答案。
我想了想,「高中時候的你。」
高中時候的他健康活力,不似坐在輪椅上的折翅的蝴蝶,隨時要離去。
我害怕美好的東西驟然消失。
「第一次的我,你沒有喜歡過嗎,哪怕一點點?」
我說:「那時候,我隻把你當朋友。」
他不說話。
我看ţú⁺不見他的神色。
隻感覺扣著我肩膀的手十分用力,快要捏碎我。
「疼。」我掰著他的手。
卻又被他反握住,繼而沉入濃重的夜色裡。
12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我的人生裡除了陸行,再無波瀾。
窗外淅瀝瀝地下著雨,天氣涼爽下來,我的眼睛終於又能見到一點光亮。
丁雯一直沒有再和我聯系,我問陸行,他說她辭職了,不知去了哪裡。
至於原因,我不知道,她就突然地消失在我的生活裡。
陸行去公司後,家裡就剩我和新來的保姆。
弟弟來看我,準確地說是借車:
「姐,我剛才看到姐夫在樓下,但我和他打招呼,他卻理都不理我就走了。
「真是奇怪啊,明明上午打電話和他說借車他還蠻好說話,怎麼一會兒就變臉了。」
我搖了搖頭,「程嘉南,你要去看眼睛了,陸行今天要去濱江出席會議,這時候怎麼可能在樓下,你肯定認錯人了。」
我弟立刻信誓旦旦,「不可能,姐夫可是我的財神爺,我怎麼可能把財神認錯。」
保姆這時候也說道:「我剛才下去倒垃圾好像也看到陸先生了,就打著放在玄關那的傘。咦,傘怎麼還在這裡?」
我怔住了。
有什麼東西在我腦海裡快速的閃過,但我抓不住。
我回到臥室給他打去電話,「你現在在哪裡?」
「在濱江,怎麼了?」他的聲音很小,那邊還有人開會發言的聲音,他的確在會場。
我:「沒……沒什麼,就是想問問你大概什麼時候回來。」
「五點回程,估計晚上十點才到。」
「好,路上小心。」
掛了電話我才發現我的手都在顫抖。
我走到窗邊向下看去,可除了朦朧的光,我看不見那把傘。
我回到客廳,我弟正趴在沙發上打遊戲,保姆在廚房整理,我沒有猶豫地打開門走了出去。
到了樓下,我站在雨中淋著雨。
我在等,等一個人來為我遮雨,就像那天為我遮陽的男人一樣。
可直到我被雨淋透了,我也沒有等到那個人。
或許是我想多了,一切隻是巧合罷了。
可為什麼,我還是說服不了我自己呢?
我又去了陸家,但沒有再聽見那踏在我心上的腳步。
我走在陸家別墅的街道外,也沒有遇見那個為我撐傘的人。
我請私家偵探打聽陸家是不是有雙胞胎,但結果是陸家隻有陸行一個兒子。
最後,我站在夏日傍晚那燒透半邊天的霞光裡,看著正將蓮花插進花瓶的陸行,看著他向我走來將我抱在懷裡,說今天的晚霞和那年夏天一樣的美。
當最後一絲霞光消散,星辰升起,我感受著陸行懷裡的溫度,告訴自己,「程嘉茵,到此為止吧。」
13
當我眼睛終於能再次看清晰的時候,我懷孕了,是雙胞胎。
算了算日子,是兩個月前陸行答應讓我吃藥的那次。
那個藥,沒有阻止住這兩個小生命。
我拿著報告單坐在醫院的長椅上,想著趁月份小把孩子流掉,吃了藥卻懷孕了,孩子很可能畸形。
但這是兩條生命,我沒辦法就這樣下定決心。
等我回過神來,陸行的電話已經打來了。
他的語氣裡都是欣喜,「你等著我,我馬上過來。」
是保姆告訴他的。
他來得很快,眼中都是喜悅。
我從未見他這樣高興過。
他緊緊抱住我,我聽見他的心在劇烈地跳。
我不知道他竟是這樣想要一個孩子。
失明前,我曾和他說如果以後要孩子希望是雙胞胎,最好龍鳳胎,生產疼一次,兒女雙全。
那時他並未有這樣開心,反而說:「我不希望是雙胞胎。」
「為什麼?」
「你知道雙胞胎之間有心靈感應嗎?他們痛苦和快樂共享,如果是快樂還好,如果是痛苦,很難受的。」
我疑惑,「你怎麼知道的?」
他那時候愣了一下,「聽別人說的。」
可現在,他完全變了。
「就這麼開心啊,以前你可是說不喜歡雙胞胎的。」我輕聲說道。
他回道:「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
過去已經是過去,如今是當下。
此時此刻,我們身邊來來往往的人,每個人都承載著另一條生命。
在這些生命裡,似乎一切的苦難都能變成糖,一切的錯誤都可以被原諒。
我撫摸著小腹,雖然我還什麼都感覺不到,想了想,我終於還是決定告訴陸行,「我的眼睛,也能看到一點光亮了。」
他卻怔了怔,眼神躲閃了一下,「那太好了。」
我看著他眼尾的那顆朱色小痣,伸手觸碰著,「兩年多未見,你也變了。」
他說:「這兩年突然長了一顆痣,你要是不喜歡,我可以去弄掉。」
我回道:「不用了,這樣就很好。」
14
一個星期後,我和陸行領了結婚證,婚禮打算等孩子出生後再舉行。
我爸媽希望我們去國外生,讓孩子拿外國國籍。
但陸行說:「國外也沒有那麼好。」
他的父親病情依舊沒有好轉,那個小明星後媽倒是和別的男人傳出緋聞,不過很快就沒了聲音。
妹妹告訴我是陸行壓下去的,她還說:「姐,我覺得姐夫有些可怕。」
「怎麼可怕了?」
「我吃到一個瓜,說姐夫那小後媽和養的小白臉,被姐夫逼得走投無路了,是往死裡逼的那種,要死人了都。」
我很少上網,並不清楚這些。
「而且你不覺得姐夫對你掌控欲很強嗎?」她又說道。
我並未察覺,或許是我失明了兩年多,習慣了所有的一切都被他安排。
「不過姐夫有錢有顏,掌控欲強也沒什麼,總比沒錢還不負責任的好。」妹妹話風又變了。
姚菲也發來信息告訴我她在國外辦了婚禮,就在我和陸行領證後的第二天。
我給她發去信息:【我的眼睛能看見了,你們婚禮的照片發我吧,我看看新郎長什麼模樣?】
好一會兒後,她才發來一張,但隻是他們夫妻的背影。
他們站在小小的教堂裡,面對著被釘在十字架上的耶穌。
雖是背影,但在看到新郎的那一瞬,我的心髒卻驀地鈍痛了一下。
我想大概是因為懷孕的緣故。
懷孕後我的身體不斷有些小疼小痛,還好沒有孕吐,能吃也能睡。
【嘉茵,對不起,祝你和他一生幸福!】姚菲又發來一句。
我揉了揉心髒,回過去:【怎麼突然說對不起啊。】
但她再也沒有回復我。
再問的時候,她已經把我刪了。
我看著那個紅色的符號,訝異之後慢慢平靜下來。
人與人本就走著走著就散了,我和姚菲原本也隻是同學關系。
如今我們各自有了各自的生活,曲終人散也是常事。
15
懷孕四個月的時候,我的肚子已經很明顯了。
陸行回家越來越晚,他的父親病情突然加重,隨時都可能離世。
我本想去醫院探望,但陸行不讓,讓我在家好好休養。
最後還是我爸媽來接我去的,他們說總得讓老人見見孫子,否則死不瞑目。
到了醫院後,陸行也在,昏迷的陸父竟也清醒了過來。
他知道我懷的是雙胞胎後,眼中落下一行淚。
他對陸行說:「是我對不起你們,對不起你們的媽媽,對不起啊。」
陸行安靜地地看著,沒有說話,沒有原諒,直到陸父停止呼吸。
我媽說陸行心硬,父母再怎麼不對,怎麼能在臨死前都不原諒呢。
我爸也在附和,還叮囑我要多把陸行的錢多拿一些在手裡。
而我在想,陸父對陸行說的「你們」,究竟是誰和誰。
16
舉行葬禮那一天,我出席了一會兒後便去休息室。
有一男一女推門進來,我以為是工作人員,可下一秒我的口鼻被手帕捂住,很快就陷入昏迷。
醒來的時候,我聽見那個小後媽任羽的聲音,她在打電話,「你們兩兄弟都過來,要是敢報警的話,我保證你連她的屍體都找不到。」
我看了看四周,這裡是一片荒蕪,周圍黑沉沉一片,隻有燃燒的火堆發出一些光。
任羽坐在火堆旁,她身邊還有好幾個成年男子,個個神色陰狠,說著我聽不懂的語言。
火光映照著外面的熱帶植物。
我意識到這裡不是北城,這裡是千裡之外的南方。
見到我醒了,任羽無所謂地笑了笑。
「任羽,沒必要走到這一步,否則再也回不去了。」我說道。
我想起妹妹曾說陸行把任羽逼到絕路,我以為隻是一個謠言,現在看來是真的,任羽在報復。
任羽指了指前方,「我不回去了,看到前面沒,那裡就是國外,我要去那邊過好日子。
「不過,你是真的不知道陸行他們兩兄弟互換了嗎?」
我腦海一空:「兩兄弟?」
「對啊,兩兄弟,哥哥叫陸行,弟弟叫陸止,同卵雙胞胎。
Ṫù⁷「和姚菲結婚的那個叫陸行,和你結婚的,叫陸止。
「他們父母在他們小時候離婚,陸行跟著爸爸在國內,陸止跟著媽媽去了國外。」
我怔怔地看著她。
她輕輕吐出一口煙圈,「你其實有察覺的,對吧?否則你也不會後來又幾次來別墅這邊,你在找線索,不是嗎?」
「你都知道,為什麼不告訴我?」我聲音在顫抖。
她回道:「因為他們瞞得很緊,我也是後來才知道。
「我也實話告訴你,我用這件事匿名向陸止要過錢,他也真舍得給錢啊。隻是後來我暴露了,他往死裡報復我,否則咱婆媳倆也不至於走到現在這一步。」
我的肚子隱隱作痛,可心更痛。
曾經那些我怎麼都抓不住的東西,現在一點點在我腦海凝聚。
煙雨江南裡見到的那個孱弱少年是陸止,高中裡那個愛笑愛鬧的是陸行。
所以陸行見到我的時候才會不認識我。
但陸止給他講過那個夏天的事,所以他知道我的名字。
我失明後,陸行是真的走了,回來的是陸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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