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025-01-13 16:04:254247

我掀開簾幕走進去。


瞧見本尊的那一刻,我心裡半喜半憂。


喜的是,他長得斯文清俊,比我想象中好看許多。


憂的是,他長這般模樣,怎麼二十三四了還未娶妻?


白月光這東西,怎能讓人守身如玉?


我是不信的。


我的大姐夫有青梅,有白月光,還有朱砂痣呢。


但不耽誤他娶了大姐姐,大姐姐有孕後,又納了個美妾。


接下來相處,裴明庭待人有禮,並不讓人反感。


他誇了我那丹蔻指甲。


丫鬟畫了整整兩個時辰,自然是好看的。


我道:「隨手畫的,母親不喜,還是我偷偷畫的。」


裴明庭聞言輕笑了聲,我順勢紅了紅臉。


我面上笑著,心裡卻在琢磨,他是不是個走旱路的?


他羽冠端正,墨發梳得一絲不苟,暗色的錦袍束著同色的腰帶,襯得肩寬腰窄。


聽聞,走旱路的男子也比尋常男子更注意容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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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明庭不是話多的人,但和我意外能聊下去。


若凌燕洲是把鋒利的劍,他就像汪平靜的潭水。


水面平靜,讓人平和舒適。


他和我講了幼時趣事,又講了他前兩年的遊記見聞。


我有些驚訝,這種出生,家族的人能隨他出去遊歷?


他輕描淡寫道:「走時不要告知他們就行。」


我忍不住笑了。


裴明庭為我續上茶水,抬眸時笑意到了眼底,直直看向我的雙眸。


他好像看得出,我是在真笑還是假笑。


太可怕了。


我走時,心裡千頭萬緒,差點被椅子絆倒。


一隻青筋鮮明的手,隔著衣袖抓住了我。


待我站定,裴明庭的手就松了開來,退開了兩步。


我這才發現,他相貌斯文,身材卻不斯文。


拉住我的時候,臂膀的肌肉鼓鼓囊囊。


剛才,我站得離他近時,差點撞上兩座小山。


我脫口而出:


「更像是走旱路的了。」


05


裴明庭挑了挑眉:「旱路?」


我連忙捂住嘴。


居然說出來了。


裴明庭道:「我遊歷時,旱路、水路都走,有時還會走山路。」


「山路」是什麼路?


我腦子裡閃過一堆不可描述的畫面。


我與凌燕洲親近時,會裝作嬌羞的樣子。


他歡喜這樣。


他雖然嘴裡調侃我是「嬌小姐」、「大小姐」,但我知道,他其實很吃這套。


他於我,是一個虛妄的江湖俠客夢。


我於他,亦是一個大家閨秀的動人春情。


誰不喜歡和自己完全不一樣的人呢?


本都是遙不可及的人,卻相擁無隙。


甚至幕天席地,顛鸞倒鳳。


可我實在不懂「山路」是什麼。


還是說——


裴明庭根本沒懂我的意思?


我絞盡腦汁之時,裴明庭「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好了。


他懂的。


也是,他不僅已年逾二十,還是個四處遊歷過的人,怎會不懂。


原來是在耍我罷。


我瞧了兩眼裴明庭的鞋面,忍住了要踩下去的衝動。


也不顧裴明庭反應,我匆匆行了禮告辭。


翠影接到我時,好奇道:「小姐,裴公子怎麼樣?」


還能怎麼樣?


出身顯赫,一表人才,前途無量。


與女子相處起來遊刃有餘,還有些腹黑。


歸結為三字,就是:


不能嫁。


我搖搖頭,後怕道:


「我吃不住。」


背後傳來輕笑聲。


06


我炸開了毛。


他來幹什麼!


他來幹什麼!


我心裡嘶聲力竭地尖叫。


時間走得異常之慢。


給自己順了順毛後,我僵硬地轉身。


裴明庭就站在不遠處。


一派泰然。


春風拂面,將他的衣衫吹皺,隱隱現出肌肉的輪廓。ṱū́₃


蜂腰虎背,讓人不容小覷。


他手指修長,攤開手掌,掌心赫然是我的蝴蝶簪子。


「賀小姐,你掉了這個。」


寬大的掌心攏著振翅欲飛的金蝶。


不知是他抓住了金蝶,還是金蝶貪戀其中。


我盯著裴明庭深邃的眼睛,竟走了神。


豬油蒙了心一樣,想道:


嫁給他,也不是不行……


打道回府的路上。


我萬分糾結。


理智告訴我,裴明庭不是好選擇。


可他如光華美玉,南海明珠,人人都說是稀世珍寶。


讓人不禁想收進手裡,把玩一番。


在我本來的人生計劃裡,我未來的夫君,應是個不怎麼聰明,但很聽話的。


身量不用太高,體質也不用太好。


若是打起來,我能有六分勝算。


志向也不用太遠大。


不求仕途高升,不會靠嫁女兒換取利益。


關上門,家裡就由我做主。


這是我從大姐姐和二姐姐身上得出的結論。


世人贊頌的婚姻,隻有身在其中的人才知冷暖。


就像我的小姨,她嫁予宰相。


姨父說一她不敢說二,她每一刻都在謹言慎行。


生了五個女兒,第六胎產下了兒子。


我偶然瞧見過她的肚皮。


像我小時偶然瞧見的,乞討老翁的臉皮。


想到此處,我心裡無端蔓延出一股悲涼。


突然間,我的轎子被猛地一撞。


翠影罵了聲什麼。


她道:「小姐,是柳家的轎子!」


「路那麼寬,非要擠到我們前面來。」


我掀開轎簾,與柳家小姐對上了眼。


瞧我一時忘我,竟忘了——


為美玉動容的,肯定不止我一人。


07


我與裴明庭第二次相見,是在湖中小島。


並不是邀約,是偶遇。


初夏的荷花開了。


接天連葉中點綴上了幾朵粉色嬌嫩的荷花。


比起上一次規矩華貴的打扮,今日我隻穿了身簡單隨性的羅裙。


撞見裴明庭時,我正懷抱著採來的荷葉,湿了半身衣衫。


臉頰上的水滴滑落。


我有些驚訝地看向握著釣竿的裴明庭。


翠影像沒瞧見人似的,玩笑般拾起一枝含苞欲放的小荷,別到了我的發間。


是的。


於裴明庭,是偶遇。


於我,可不是。


二姐姐為我打探了他的行蹤,知道他喜歡垂釣,幾日就要來一次。


可惜這麼精心設計的偶遇場景,我卻沒從裴明庭眼裡看到驚豔。


想來他走南闖北,應是見過不少美人的。


那我這點小把戲,他是不是已經看出來了?


想到此處,我心裡一陣落敗的失望。


從湖面吹來一陣涼風,湿了的衣裙帶來寒涼。


「阿嚏!」


裴明庭將釣竿交給隨從,幾步走上前,解下外袍披到我身上。


這太親密了。


我下意識要拒絕。


卻聽他道:「沒事,沒有人瞧見。」


小島靜謐,需劃船而來,確實沒有其他人在。


裴明庭就站在我身前。


我聞到了淡淡的燻香,是極為昂貴的味道,但用在他身上卻不會讓人注意到價格。


他的鼻梁很直,面容沉靜。


他不像凌燕洲那般引人注目,是極為耐看的長相。


除了鼻子長得過於優越了些,唇瓣不薄不厚,唇角似天然帶著笑。


翠影不知何時退了老遠,望天望地,看樹看腳尖,就是不看過來。


我不動聲色地拉開了距離。


再抬眸時,對上了裴明庭似笑非笑的眼睛。


回家的路上,那雙眼在我腦子裡揮之不去。


他太從容了。


應是沒有看上我吧?


翠影叫了我三次,我才回神。


翠影感慨道:「太好了,小姐!」


「好什麼好?」我不明所以。


翠影指了指我身上披的衣服。


「裴公子在約您下次相見呢!」


可以這麼理解嗎?


看著翠影頭頭是道的樣子,我心裡卻不是很確定。


我ťú₃琢磨了許久,道:


「來人,去給二姐姐送個信,說,我想她了。」


二姐姐是在我去京城前兩年出嫁的。


二姐夫位高權重,有位早逝的夫人,少年夫妻感情深厚,還有一位已成才的大公子。


二姐姐嫁過去做了填房。


頭一年,兩人相敬如賓,倒也和睦。


可不知二姐姐吃錯了什麼藥,居然突然動了心。


日久生情倒也能理解。


她本就是二姐夫的妻子,名正言順,天時地利人和皆有。


二姐夫也不是完全無意。


幾次走動時,我瞧見兩人分明是互相歡喜試探,卻沒戳破窗戶紙。


可就在這個關頭,他那早逝夫人的親妹妹投奔而來。


兩姐妹相差了幾歲,長得頗為相像。


先夫人的妹妹嫁了個喜歡打女人的渣滓。


她差點被打死,才求了過來。


二姐姐自然是將人留下了。


可一留就留出了岔子。


具體發生了什麼,我並不知曉。


隻知道,時隔兩年,我回到揚州。


再見二姐姐與二姐夫,兩人之間客氣得如同陌生人。


二姐姐大把時間放在了旁的事上,對我的婚嫁一事也格外上心。


我託她,為我打探打探裴明庭那白月光的事兒。


她欣然應下,但走時叮囑了我好幾遍:


「夫妻至親至疏,可做盟友,但萬不可交付真心。」


我應了下來。


二姐姐見我神色認真,這才放心下來,轉身離開。


瞧著她的背影,我方才驚覺,二姐姐瘦了許多。


她身形蕭條,背脊挺直,撐起了那一頭價值千金的頭面。


那步子每一步,落地有聲,格外穩健。


身後跟著好些個丫鬟,亦步亦趨,恭恭敬敬。


茶樓的小二慌忙行了一禮,讓開道,恭送她出門。


尊榮加身,往來僕役成群。


夫妻間無情愛,但互不冒犯。


這般日子,似也是極好的。


08


柳家小姐又一次堵住我時。


我盯著她的臉,出神了許久。


她不算漂亮。


至少,沒有賀家的女人漂亮。


父親當年舍棄了更有名氣的才女,選擇了母親。


就是因為母親有一張漂亮的臉。


我本不明白,他若想要漂亮的,大可多納幾房美妾。


可後來,大姐姐、二姐姐高嫁,庶姐妹許配給了父親下屬時,我明白了。


不一樣價值的東西,有不一樣的用途。


庶女再漂亮,也做不了高門主母。


嫡女不夠漂亮,也不能攀上更高的高枝。


柳小姐長了張中規中矩的臉,眼睛卻亮得刺眼。


翠影得知,與柳小姐長得十分像的柳家姑姑,居然就是裴明庭的白月光時,十分震驚。


我倒是可以理解。


據說,兩人是在塞北相識的。


裴明庭遊歷到塞北,柳家姑姑ţũ⁵與柳將軍一同在塞北。


那裡的人叫柳家姑姑小柳將軍。


裴明庭被胡商騙光了錢財。


柳家姑姑夜騎三百裡,追回了早就逃之夭夭的胡商。


別說裴明庭了,我都忍不住心動了。


隻可惜,天意弄人。


一人回揚州城,娶妻生子,踏上仕途。


一人駐扎塞北,天地蒼茫,守衛邊疆。


柳小姐被我的目光看得毛毛的。


「你那什麼眼神!」


在透過你看小柳將軍的眼神。


她走前,撂下狠話,說她非裴明庭不嫁。


翠影「嘁」了一聲,沒有把她當回事。


她覺得柳小姐沒有我美貌,也不如我討男子歡喜,必輸無疑。


我卻不怎麼想。


一邊是赤忱熱烈,非君不嫁的偏愛。


一邊是權衡利弊,遊移不定的選擇。


我一點自信都沒有。


翠影卻十分有信心,還同我感慨道:


「小姐嫁給裴公子,倆人互相不愛,那該多難受啊!」


「凌公子不是說好,要娶小姐的嗎?」


那還是很久之前。


凌燕洲一次酒後之言。


我至今記得,那夜月光微涼。


我身上昨日荒唐的痕跡還沒消。


凌燕洲撫上我的腰肢,等我來主動。


他睥睨著我,高高在上地求歡。


可我明日還要和堂姐妹們參加詩會。


凌燕洲被拒絕後,立刻松開了手,轉而去拿了酒。


腰上溫暖灼熱的觸感一下就落了空。


翠影來接我時,凌燕洲已喝了三壺酒。


我走出門時,他冷不丁開口:


「賀懷嘉,別回去了。」


「我娶你啊。」


我回眸看向他,確認他是醉了的狀態,漫不經心地回了聲:


「好啊。」


說時,我跨過了門檻,腳步不停。


恰被翠影聽了去。


我翻了個白眼:


「他一個窮得叮當響的遊俠,我是瘋了才嫁給他。」


況且,喝醉的男人說的話,怎麼能當真。


丫鬟目瞪口呆:「那小姐為何和他……」


我笑道:「圖他年輕、身體好、長得帥。」


身後突然傳來壓抑著怒火的聲音:


「所以你隻是和我玩玩?」


09


凌燕洲拿著劍,冷冷地看著我。


翠影想擋在我身前,被我撥開。


凌燕洲氣急了想動手,憑她也攔不住。


凌燕洲的眼神仿佛要把我生吞活剝。


他幾步走近,一把掐住我的腰肢。


翠影在旁幹著急。


她不能回賀家找人幫忙,更不能報官,影響了我的清譽。


凌燕洲雙目裡的血絲清晰可見。


他呼吸聲有些沉,似乎被氣狠了。


我垂下眼眸,心裡千回百轉。


再和凌燕洲對上時,我眼裡已經含了包淚。


「是啊,我就是和你玩玩!」


「你不也是嗎?你怎麼不去尋你的阿白,來找我幹什麼?」


不想,凌燕洲神情不變,咬牙冷笑:


「賀懷嘉,我不是傻子。」


竟這般難糊弄。


我壯著膽子推了他一把:「隨你怎麼想,反正我不想再見你了!」


「當初是你說,叫我不要再來找你的!」


我喊著,眼淚直接掉了下來。


過了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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