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025-01-23 13:19:503682

「陳景明。」


他俯身,我抬頭。


許春和溫熱的呼吸趕走冷空氣,像羽毛一樣輕落在我的臉上。


他眷戀地摸了摸我的眼睛。


我被冬雪纏住思緒,忘了反感。


我看見許春和細而長的睫毛上有細密的雪花。


他雙手捧起我的下颌,雪花化了。


一樓,我家的住房突兀地亮起一盞燈,隨後又迅速熄滅。


雪越下越大。


冰冷的雪水化在唇與唇之間,喚回了我的清醒。


男人肉體糾纏在一起的畫面閃回式地在腦海裡浮現。


我的腦袋眩暈,生理性惡心讓我推開許春和,身子倒在雪地裡。


我大喘著粗氣,在原地幹嘔了起來。


許春和被我嚇得不輕,他彎腰來查看我的狀態。


我用力地給了許春和一巴掌。


氣從肺部往上湧,我半跪著幹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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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春和想扶我。


「滾開!」


我的聲音幾乎嘶啞。


許春和捏緊了手指,他不斷平復自己的呼吸。


「我帶你回去。」


「別碰我!」


我跪在雪裡,身子戰慄。


許春和強硬地將我扶進房間,我如同驚弓之鳥,抵觸地彈開身子。


我看見許春和的笑容受傷。


他說:「對不起。」


8


許春和是個同性戀。


我討厭同性戀。


我沒有接受許春和的道歉,和他冷戰到了除夕。


除夕,我和許春和的生日。


許家父母在家裡為許春和舉辦了生日聚會,除了親戚外,邀請了一大堆他的朋友。


我把通風的窗戶關上,拉上窗簾,開了一盞臺燈,影子孤獨地折射在牆面。


外面放起了漂亮的煙花。


白日裡的煙花是富人的奢侈。


我打開一條縫隙,窺探外頭的繁華。


眾星捧月的許春和遊刃有餘,他早已習慣這種場面。


而同一天生日的我,還沒聽見一句生日快樂。


我冷眼旁觀,院落裡熱鬧的一切與我無關,像陰暗處的老鼠嫉妒著主人家的貓。


從小到大,極致的對比讓我對許家充滿了厭惡。


低微的身份總在被不斷強調。


我是藏在許春和身後被忽略的影子。


影子不會愛主人。


同理,我不會愛許春和。


出了門,我把攢錢買下的小型飛機模型埋藏進後院的雪堆裡。


許春和會有更多的飛機模型,不缺我這一個。


9


按往常,這場生日宴從早上九點開始要辦到晚上十二點才算徹底結束。


我戴上藍牙耳機,將聲量調到最大。


世界狂躁不安,屬於我一個人。


學習是麻痺自我最好的方式。


一天下來,所有人為許春和的生日忙前忙後。


飯也冷了,我幹脆等晚上三餐一起解決。


窗戶被小聲叩響,我怔然地看著窗簾外模糊又熟悉的輪廓。


我已經很久沒和許春和說話了。


他一直沒得到回應,聲音小心翼翼地透過窗。


「是我。」


許春和求和的態度很有耐心:「陳景明,你房間開了燈,我看見你的影子了。」


我依舊沒動,冷淡地看著。


「許春和!回來打牌!你還欠了一瓶酒!」


是他發小,周澤。


窗戶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一張金色的卡紙從窗戶縫隙裡塞了下來。


窗戶外的影子停了一會,聲音抬高了些。


「陳景明,二十歲生日快樂。」


又是這樣,許春和每年都是第一個祝福我生日的人。


我撿起那張卡紙,還沒仔細看,母親從門外走了進來。


我不由心虛地將它塞進英語書裡,佯裝正在背單詞。


母親走過來替我按摩。


「學習累了吧。」


我自然地將書蓋上塞進抽屜裡。


我溫和地笑:「媽,我沒事。」


相比起五點起床的母親,我不算辛苦。


母親為我準備的晚飯,三菜一湯,簡單但都是我愛吃的。


「景明,過年我們回一趟南山。」


我夾菜的動作一頓,神色冷淡:「南山沒有我們認識的人。」


「你爺爺奶奶想你了。」


「我沒有爺爺奶奶。」


我自顧自地吃完飯,笑著轉移話題:「媽,什麼時候切蛋糕?」


母親低聲抽泣。


我隻覺得憤怒。


一個懦弱無能的男人欺騙她的感情,婚姻成為掩藏醜惡的墳墓。


母親一生的悲劇,包括我,都是那個男人帶來的。


「你有他的基因,你想……」


母親孱弱的身體顫抖著,她遲遲說不出的下半句話如一道閃電劈中我。


那扇突兀熄滅的燈。


媽媽看見了許春和吻我。


我僵硬地嗫嚅著嘴唇。


「不會的。」


我不知怎麼向遭受過背叛的女人解釋,隻能機械地重復著這一句話。


我不可能成為同性戀。


我不會背叛我的母親。


這都是許春和的錯,他才是那個罪該萬死的同性戀。


我猛地從抽屜裡取出那張卡紙,衝出了門。


大雪又揚了起來。


我沒看卡紙內容,毫不猶豫地撕碎了。


伸進雪裡的手指麻木僵硬,我沒了知覺。


卡片和飛機模型埋在很小的一塊雪地裡。


連帶著我一起。


十二點。


別墅院子裡又燃起了煙花,我聽見為許春和慶生的聲音。


雪落進眼底,我眼睛一痛,閉上了眼。


10


我和母親回鹿陽過年。


回來後,許家氣氛降到了冰點。


許春和向年底回家難得相聚的父母坦白了自己出櫃。


許家獨子出櫃,對於許父許母是莫大的打擊。


許春和被關了禁閉,管家讓我去勸他,而我在門口徘徊不前。


良久,我開了門。


許春和見是我,懶散的樣子一掃而空。


「你回來了。」


我點頭。


「除夕那天,我送你的卡片看到了嗎?」


「什麼卡片?」


我裝作不知道。


許春和愣了下,隨後笑著替我開脫。


「你在學習沒看見,不過沒事,有沒有那張卡片也一樣。」


他充滿期待地看向我:「陳景明,我給你的生日禮物,是三個願望,無論是什麼,我都會滿足你。」


我也不想掩藏了:「許春和,你很擅長裝作無事發生。」


我意有所指:「也很擅長自作多情。」


許春和斂了笑意:「無事發生還是你更擅長。」


長久的眼神對峙。


許春和消瘦了很多,稜角更加分明。


他漫不經心地笑了聲:「在裝作討厭我這件事上,陳景明你的演技很差。」


許春和站起身,朝我一步步走過來,在一米處站定,聲音篤定:「你根本不討厭我!你喜……」


我握緊了手指,抬高了音量:「許春和!」


像是陰暗處生長的植物懼怕陽光,而我差點就被硬生生地揪出去直面陽光的照射,避無可避。


莫大的惶恐感充斥著全身。


我呼吸不由自主地加重,近乎冷酷道:「我沒空和你說這些!」


「好,」他蒼白一笑,「我可以現在不說。」


我管不了許春和。


但我得管好自己。


許春和誠懇地問我:「你和我什麼時候可以談論這些?」


他的語氣甚至帶點乞求。


我的心無比冷硬。


「你知道答案。」


他笑:「我以為我知道,但現在我好像不知道了。」


他說。


陳景明,你應該給我個答案。


11


大學忙碌著,時間也被按上了加速鍵。


我在大三下學期選好了指導老師,並在參與導師研究的同時準備開題報告。


生活緊張有序地進行中。


唯一處於秩序之外的是許春和和他的男性友人。


他們在教學樓的轉角極其「巧合」地撞見我。


劉輝面色不善,許春和則是盯著地面,不敢看我。


我申請了住校,他有很長一段時間沒來學校找我。


「好久不見啊,好學生。」


劉輝來者不善。


我和他關系向來不好。


因為許春和。


我不喜歡許春和與劉輝走得近,那伙人逃課、打架樣樣不落,毫無前途。


但我與許春和已經很久不說話。


他們又玩到了一起。


也許這就是許春和的歸宿。


一輩子當個廢物。


我心底蓄著氣,面無表情地走開。


劉輝他有意撞上我的肩膀。


嘻弄聲在我的背後此起彼伏。


許春和好像沒看見這一場鬧劇,又或者他樂意看見我被嘻弄。


忽略掉心髒的刺痛,我扯出一個笑。


無論是什麼,不重要。


我快要離開了。


再過一年。


我就能徹底離開許春和。


徹底地。


12


一切本該按部就班,但出現了一個意外。


我把劉輝打進了醫院。


這件事太突然,許春和趕到的時候,我正坐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劉輝在裡面縫針。


許春和進去看望,打電話叫來了劉輝的女朋友,處理好一切後,我和他出了醫院。


「你還學會打架了?」


「他惹我的。」


許春和嗤笑了一聲,他極生氣的時候就是這樣。


「陳景明,你現在真是出息了!」


「我的錯。」


我有個缺點。


隻允許自己傷害許春和。


這會讓我犯錯。


「能聽到你認錯,真是稀奇。」


許春和面色復雜。


他的話聽得讓我有些不爽。


脾氣上來了,我瞪了他一眼。


如果不是因為許春和,我才不會打架。


都怪他這個同性戀!


「為什麼打架?」


「沒什麼原因。」


許春和眸色復雜,方才在醫院裡,劉輝和他說了原因——陳景明聽到別人罵你,跟條瘋狗一樣打了過去,我去攔架被誤傷了。


許春和不敢置信。


他猶豫地叫我:「陳景明。」


「別想太多,那人嘴巴太賤,我教他做人而已。」


我甩臉就走。


許春和的到來提醒我,我剛剛太衝動了。


他急急追上我,聲音放柔。


「你的傷怎麼樣?」


「關你屁事。」


他知道我的弱點,索性站在了原地,施施然道:「行,不關我事,那你就這樣回去吧。」


每個月我要回一次家。


今天我已經和母親通過電話,擦傷的痕跡太明顯。


許春和悠哉開口:「也不知道阿姨聽到陳景明這個好學生在外面打架會作何反應。」


他已經幫忙擺平了打架這件事。


但變數是我自己的傷。


我瞬間扭頭,跟了上去。


「許春和,你幫我。」


「你是在求我?」


我理直氣壯:「嗯。」


「這是求人的態度?」


許春和臭不要臉的時候也是這樣。


我學得他。


「你求我,我就幫你。」


許春和應該是屬狗,不然犯賤的時候怎麼和狗一模一樣。


「求你。」我壓住脾氣。


「再說一遍。」


「……求你。」


許春和嘗到甜頭就收手:「你要我怎麼幫你?」


還沒想好。


我跟著許春和慢慢地走,後知後覺:「你帶我去哪?」


「醫院。」


「不去。」我掉頭就走。


「回家不是那個方向。」


許春和制止我。


「你不去醫院,臉上的傷怎麼辦?你怎麼和陳姨解釋?」


「你打的。」


許春和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想好了。


我邊往前走,邊繼續說:「我不想給你陪讀,一氣之下找你爭論,爭執不下時,你失手打了我。」


「我才不會打架。」


許春和覺得荒謬。


「和你。」


他淡聲補充。


不知何時,我和許春和的位置換了,他跟在我後面亦步亦趨。


我說:「人總有第一次。」


許春和無奈:「陳景明,你真是恃寵而驕。」


我:「我隻能這麼說。」


許春和:「那我被關禁閉怎麼辦?」


我:「我給你送飯。」


許春和:「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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