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025-02-07 15:55:334097

「殺。」


阿娘呆住了,愣愣看著我。


我聲音冷靜,仿佛隻是在分析一個棋局。


「此人作惡多端,早就該死,奈何後臺太硬,連官府都拿他沒辦法。這裡四下無人,他又是獨自一人,到時我來毀屍滅跡,必不會留下證據。」


安王嚇傻了,他連連磕頭,淚流滿面。


「求求你們,求求你們,我知道錯了,我的祖母,我的祖母她已經七十歲了,她最愛我,如果知道我死了,祖母也會死的,求求你……」


阿娘猶豫了。


「這畢竟是活人,不是棋子,不能說殺就殺。」


阿娘多年來,待我如親生孩子,我一直不曾忤逆她。


於是我猶豫了。


就在這時,安王肥胖的身軀如皮球般蹿起來,撒腿飛奔,頓時跑遠。


安王的父親是丞相,姐姐又是宮中的安貴妃,他家世顯赫,從來沒受過毒打,也沒受過這樣的委屈。


他懷恨在心,蓄意報復。


那日後,長安城街頭巷尾、酒肆茶坊,都傳出阿娘的黃謠。


「我就說,女人哪能當將軍?!我看哪,她那個將軍,估計就是從軍中營帳一個個睡過去,把男人們服侍好了,才當上的!」


「哈哈哈,哪天小爺我拿包合歡藥,鑽進她床帳中,也嘗嘗她用玉足迷倒男人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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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小子倒是會享受,咱們到時候一起上,哈哈哈。」


「她一個女子,居然光天化日下露出腳來,不檢點!我呸!」


傳言不堪入耳,阿娘急火攻心,很快病倒了,昏睡不醒。


哥哥聞言,立刻告了假,日夜兼程從邊疆趕回來,準備去官府,為阿娘報官。我配合哥哥,忙著搜集證據。


安貴妃得知,十分害怕。


因為若少將軍親自報官,她絕對保不下自己的弟弟安王。


所以,她聯合母家丞相府,捏造哥哥謀反的證據,惡人先告狀,上報帝王。


帝王裴成行震怒,下令將沈府滿門抄斬。


天子一怒,血濺十步,巨變就發生在一瞬間。


哥哥還沒趕回京城,沒來得及報官,就被人扣押在驛站,砍了頭。


行刑官已經到沈府門口,府中哭號一片。


阿娘拖著病體,怔怔看著窗外。


「見青,你是最厲害的棋手,也是最聰明的人,你的話從未有錯。是阿娘錯了。那日,確實該殺。」


她流下淚來。


「確實該殺。」


我用常年執棋的手為她擦去眼淚,壓下心中絞痛。


「阿娘,善良的心是珍寶,您沒有錯。錯的是安王,錯的是安貴妃,錯的是皇上!」


我還要說什麼,阿娘卻突然揚起手,一掌劈在我的後頸。


我頓時軟軟倒下,被阿娘抱在懷中。


她的聲音變得冷靜利落,仿佛又成了戰場上的沈將軍,在下果決的軍令。


「徐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今天死期已到,但是見青不一樣。你帶著她,從密道逃出去。我已經死了一個兒子,不能再死一個女兒。」


阿娘是個粗人,不太會說祝福的話,她最後隻摸了摸我的頭發。


「見青,不要恨,要幸福過一生。」


兩日後,我在逃往邊疆的馬車上醒來。


一切已經塵埃落定。


將軍府滿門抄斬,阿娘和哥哥的頭顱被掛在城門外。


安貴妃阻止謀反,立下大功,被封為皇後,萬民愛戴,美名遠揚。


我一掌打暈馬夫,親自駕車,掉頭回了長安。


阿娘,哥哥,我是最厲害的棋手。


我要為你們,以身入局,下一盤棋。


6


醉酒後的第二天,我照例去和裴成行對弈。


他沒看我,隻抬手示意我坐下。


對弈時,我和他不經意指尖相碰。


他的指尖都在發燙。


裴成行猝然起身,衣袍帶起棋盤,黑子、白子頓時全都掉落在地,一片「叮當」落地之聲。


我立刻跪下。


「臣不慎冒犯陛下,請陛下降罪。」


裴成行沒有降罪,但也沒有說話,隻是頭也不回地離開大殿。


接下來的幾天,據說裴成行一直待在藏書閣裡。


確認他離開後,我也進了藏書閣。


我一排排書架找過去,最後停在了一個書架前。


書架上,幾本治療斷袖的古籍,明顯剛被翻動過。


我勾起唇角,指尖輕輕滑過古籍封面。


裴成行並不是斷袖。


他對我動了心,又以為我是男子,所以才誤以為自己是斷袖。


現在時候到了。


我的女兒身,也該暴露了。


這是一招險棋。


但我五歲開始下棋,以在街邊和人賭棋為生,這麼多年來,我最擅走的,就是險棋。


7


一周後,宮中出了一件大事。


甚至不隻宮中,整個長安城都轟動了。


聞名長安的圍棋國手白見青,居然是女子!


據說是見青先生體弱,皇上之前賜了見青先生去宮中藥泉沐浴,結果一次偶然,皇上前往藥泉,不小心撞破了見青先生的女兒身。


裴成行坐在龍椅上,我跪在大殿中,一旁的丞相義憤填膺上奏。


「陛下,白見青犯下欺君之罪,應遊街七日,斬首示眾!」


裴成行作為被欺騙的君王,卻毫無憤怒之色。


他揮揮手讓丞相閉嘴,卻望向我,眸光復雜,似有期待。


「見青,你……可有話要說?」


我的聲音清晰平靜,仿佛回到那些對弈的日子,我隻是在為他指出一盤不佳的棋局。


「丞相明智。罪人白見青犯下欺君之罪,應遊街七日,斬首示眾。」


丞相冷哼了一聲。


裴成行頓時咬緊了牙。


朝中的趙尚書最會揣摩聖意,見狀,眸光一轉,立刻出列,跪在地上。


「陛下,臣反對!白見青是我朝圍棋國手,棋技精湛無雙,臣懇請陛下,饒白見青一命,彰顯陛下愛才之心!」


周副將也馬上出列。


「陛下,臣以為,白見青棋藝了得,是陛下的知音。高山流水,知音難覓。臣不忍讓陛下失去自己的知音!既然她不能以御棋館臣子的身份留在宮中,不如就以後妃的身份留在宮中,最是合情合理。」


這話確實說到裴成行心坎上了。


裴成行是愛棋的人,對於愛棋的人來說,最重要的不是名貴棋子、精雕棋盤,而是「對手」。


我是他知音一般的對手。


丞相的女兒是當今皇後,他瞥我一眼,似是被那一點緋紅的淚痣刺了眼,頓時移開目光,跪地反對。


「不行!這禍水不能入後宮!她……她欺騙陛下,有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後患無窮,必須問斬!」


回答他的,是裴成行的一聲諷笑。


輕輕一聲笑,卻讓百官立刻安靜,噤若寒蟬。


丞相渾身一僵。


裴成行單手託腮,似笑非笑,語氣中帶著寒意。


「丞相,『禍水』是什麼意思?這是在說,朕一直在和禍水對弈、論策嗎?奇怪……那按照丞相的意思,朕似乎是昏君啊?」


此言一出,文武百官全嚇破了膽,頓時烏泱泱跪了一地。


「陛下決斷有度,至聖至明,習文兼武,乃一代明君!」


丞相連連磕頭,「咚咚」悶響,傳遍大殿。


「陛下,臣不是那個意思!臣不是那個意思!臣……」


裴成行站起身,理了理袖口,輕飄飄打斷他。


「哦,不是那個意思就好。既然丞相不是那個意思,那就按照趙尚書和周副將的意思辦吧。」


裴成行轉身離開,心情很好的樣子,話音隨風而過,傳進文武百官耳中。


「圍棋國手白見青,內外兼修,德色兼備,棋藝精湛,謀略過人,一言一行清和文雅,一顰一笑傾國傾心,取一個『清』字,封為清妃。」


百官叩首,聲音響徹大殿。


「皇上聖明!臣等見過清妃娘娘,清妃娘娘金安!」


消息傳到皇後耳中,她掰斷了一柄玉梳。


8


後宮中,裴成行對所有妃嫔都不太上心,總是冷冷淡淡的,隻有皇後是例外。


裴成行對皇後,與其說是「愛」,不如說是「敬」。


皇後的生父是當今丞相,她身份貴重,而且還十分善良。


有一次小宮女端茶撞到了皇後,皇後不顧自己的燙傷,卻著急地問小宮女有沒有被燙到,把小宮女感動得淚眼汪汪,皇後美名遠揚。


在後宮中,人人都說,皇後溫柔大度,心地善良,更何況,當初是她發現了少將軍沈運良謀反的端倪,提前阻止了逆賊,不知拯救了多少性命,可以說是功德無量。


裴成行對她,十分信任、尊敬。


得知我被封為清妃,她找到裴成行,長跪不起。


「陛下,臣妾本不應多言,以免落下善妒的名聲。但,臣妾寧願名聲受損,也要說一句,陛下不可封見青妹妹為妃,而應該封為常在。」


「因為,皇上將見青妹妹封妃,怕是會招來嫉恨。見青妹妹出身寒微,沒有母家倚靠,肯定會被欺負的。臣妾不忍心看到她剛剛入宮就被大家孤立。」


裴成行皺起眉。


「這有什麼好孤立的?」


皇後依舊跪著,言辭懇切。


「陛下,您不懂女人的劣性。臣妾沒有劣性,不代表其他女人沒有。」


裴成行揮揮手,示意她不必跪著。


「皇後有心了。但……常在也太低了點,還是封貴人吧。」


皇後溫柔地點頭,眼底閃過一絲快意。


「陛下聖明。」


如此,我改封清貴人,入主清心殿。


9


我入宮後,恰好趕上百花宴。


我沒戴什麼首飾,隻用水紅琉璃釵挽起長發,和眼角一點紅色淚痣相呼應,即使身穿月白寬袍,也不至於太素。


我剛踏上花園小徑,卻突然被人重重一撞,摔倒在地。發間琉璃釵頓時掉落,摔得四分五裂。


撞了我的麗嫔眼底閃過快意的笑,卻裝得十分著急。


「诶呀,這可如何是好?青妹妹,我給你行禮贖罪吧。」


她剛要行禮,卻被皇後攔住了。


「好了。都是姐妹,一點小事,不必這樣嚴肅。」


麗嫔頓時直起身,眼中笑意更加明顯。


皇後嘴角也帶著微不可察的笑,但語氣卻溫柔體諒,主持大局。


「麗嫔,你怎地把青貴人的釵子撞壞了,下次可不許這樣莽撞。」


她不痛不痒地說了麗嫔,轉過臉說我。


「青貴人,你的釵子掉了,衣冠不整,本宮恩準你不必赴宴,回宮休息,以免待會衝撞了皇上。」


聞言,麗嫔得意之色更盛,帶著笑教育我。


「青妹妹的釵子也太易碎了,下次還需注意……」


她話音未落,卻戛然而止。


裴成行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到了,隻是沒讓人通報。


他穿著闲散的窄袖常服,腰間佩著一塊天水白玉,伸出一根骨節分明的手指,懶懶撥開擋在眼前的一根花枝。


裴成行免了眾人行禮,他神色難辨,語氣很淡。


「繼續說。」


麗嫔衣袖下的雙手緊握,勉強說完了話。


「臣妾隻是想勸青妹妹,下次還需注意,不要戴這樣易碎的釵子,以免多生事端。」


她故意挑釁,卻反過來說是因為我的釵子易碎。


剛剛的場景,裴成行不知看到了多少。


眾人都以為我會趁機闡明事實,又是一場唇槍舌劍;或者是向皇上垂淚討憐,讓皇上心疼。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


我的神色沒有一絲漣漪,語氣平淡安靜,順著麗嫔的話接了下去。


「麗嫔娘娘說得對。世間好物不堅牢,琉璃易碎彩雲散。琉璃釵靈動卻易碎,金銀釵不易碎,卻又少了幾分靈動。可嘆世間事大都如是,不能兩全。」


我站在半透明的陽光中,沒有了束發的釵子,長發如墨河傾瀉,淌過肩頭,白衣墨發,整個人像是水墨卷軸中的一景,和一眾綾羅袍、金步搖格格不入。


裴成行怔了一瞬,眼中有欣賞之情閃過,他嘉許。


「果然,再精致的綾羅與金銀,都比不過清風和月華。」


皇後的笑容一向如面具一般焊在臉上,此刻居然出現了一瞬的扭曲。


但她很快便走到裴成行身邊,一同欣賞地看著我,微笑道:「青妹妹確實氣質出眾,不惱不慍,更添謫仙神韻,把咱們其他姐妹都襯得俗氣了。」


此言一出,我頓時感覺有妃嫔恨恨地看著我。


我規矩行禮。


「陛下,臣妾衣冠不整,不宜赴宴,先行告退。」


我走後,裴成行淡淡掃了一眼麗嫔。


「既然不會走路,就貶為常在,回宮禁足吧。」


麗嫔頓時跌坐在地。


原來,他竟是全都看到了。


裴成行轉身離開,開口下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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