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在宮裡和在外流離沒什麼區別。
我始終抓緊任何機會苦練。
那年我十五,在丹田處隱隱感受到了氣息的流轉。
可惜,我沒有師父,沒有門路。
連翻爛的幾本劍譜還是鐵匠早年不知從哪兒收來的。
我就這樣對著練習了千遍萬遍,直到捻冰為針,可穿牆三寸。
後來大抵是太累了,我竟抱著一盆漿洗的衣裳暈倒在了宮道上。
再度醒來,見到一個圓圓臉兒的年輕女子。
她說自己是宮裡的蓉常在。
她問我:「你叫什麼名字?」
我俯首道:「奴婢清兒。」
她笑彎了眼,「清水出芙蓉,咱倆倒是挺配的。往後你在我身邊陪著我吧。」
其實,我名喚李清焰。
我爹娘不知道什麼意思,說是一個路過的高僧給取的。
世間流離這些年,無人知我李清焰。
我沉默著收拾了行李搬到了蓉常在的西偏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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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大抵是家裡嬌養大的女兒,心善,從不忍責罰宮人,養死了一盆花要抽抽搭搭哭好幾天。
還是我捉了御花園池中錦鯉來給她重新養著,她方才破涕為笑。
「清兒,你還會凫水?真是厲害。」
我下意識道:「奴婢家在山村,有條河,夏日裡常去。」
趙蓉兒忽然拉住我的手,一雙眼璀璨清澈:「是不是叫碧水?你也是清溪鎮的人?怪不得我聽你口音熟悉得很,原來是他鄉遇故知了。」
她絮絮地念:「我小時候去爬山、下水,可惜給嗆了一次,生了半個月的風寒,爹發了好大的火,說我是個旱鴨子,往後不許我再去。不過那裡的山真好看,尤其是到了八月,漫山遍野都是桂花,十裡飄香……娘手巧,將那金桂細細曬幹了給我做成香囊隨身戴著。」
她說著說著,託腮凝神,似乎陷入回憶。
「我早早兒奉旨入了宮,很久沒見到爹娘了,也不知道他們過得好不好。」
我喉頭微哽。
「大抵是很好的,小主莫要掛念。」
其實在此之前,我從未與趙蓉兒真正交心。
她再不得寵,終究是受人侍奉的主子。
而我是流民,是匪徒,是個禍及他人的災星。
但此刻,她滿是懷念憧憬地提及故鄉,我竟也鼻子發酸了。
在西偏殿這段短暫的時光,大抵是我這一生中最快樂、最溫馨的。
有隻野橘貓來偷魚,讓掃灑宮女抓了個正著,趙蓉兒抓起貓的後頸碎碎念了它一整午。
直到我和貓都打了個哈欠,她才說道:「總之,我可以給你吃的,但你不能搶我的招財和進寶!那可是清兒抓來的!」
貓聽困了,在她懷裡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團成球,打著呼嚕睡去。
「這身皮毛,嘖嘖,金燦燦的,像我老家熟透了的柿子。」趙蓉兒比劃了一下,「就叫你柿子吧。」
我的任務多了些:時刻緊盯著對招財進寶蠢蠢欲動的柿子。
它大抵覺得我的臉最冷,總是拿屁股對著我,見到我就跑得飛快。
趙蓉兒坐在樹下秋千上,看著我追柿子,一人一貓上下翻飛,樂不可支:「好!精彩!柿子你可不能再多吃了,你看你都跑不動啦!呀呀呀,別碰我的花瓶!」
斑駁樹影裡,我微微一晃神。
春光偏移、流雲從容,綠樹間點點繁花、奔走的黃貓,還有樹下鵝黃色羅裙的少女。
一切一切都美好得不像話。
簡直讓我有那麼一剎那,放下了千錘百煉的殺心。
可天道不允。
偏要殺心成烈火,徹底淹沒我。
5
那日柿子不見了。
趙蓉兒自是焦灼不已,遣了所有宮人去找。
我找到柿子的時候,它正被一個滿身綾羅的宮女死死掐住,「哪裡來的賤畜,敢驚了娘娘的駕!」
話畢,她高舉過頭頂。
砸下的一瞬,面前隻見虛影一晃而過,宮女雙腕剎那酸麻無力。
我奪過黃貓在懷,順勢踹她一腳,旋身落在了數丈之外,面容冷淡如常。
「這貓原是蓉常在身邊養著的,奴婢會帶下去好生教養。」
那宮女氣壞了:「你是誰!竟敢對我動手?你是哪個宮裡的?讓你家主子出來!」
隨後,我聽見遠遠青石甬道上傳來千嬌百媚的女子輕笑聲。
「常在?本宮怎麼不記得?」
一排太監宮女哗啦啦跪了下來。
我嗅到一股馥鬱濃烈的花香,瞬間屏住呼吸,退讓到旁側。
可懷裡的柿子怎麼也不肯安分,黃如琥珀的瞳孔凝成一條線,朝著聲音來處低低發出嘶吼,渾身的皮毛都炸開,警惕至極。
心弦猛地繃緊。
在電光石火的一瞬間,我為自己意識到來人是誰而戰慄。
是貴妃!
那個傳聞中傾國傾城,將皇帝迷得言聽計從的貴妃!
傳聞她是九尾狐仙轉世,需得新鮮處子之血沐浴方能永駐容顏。所以,皇帝下旨在民間搜羅尋常百姓的女子,所以何掌櫃死了……
再抬眼,我便見到了女子那嫵媚天成、攝人心魄的臉。
她撫正鬢間金步搖,舌尖舔了舔嫣紅的唇,綻開靡豔至極的微笑,「你的主子不會是那個毛都沒長齊的小丫頭吧?」
隨後一連串「咯咯」的笑聲,脆如廊下銀鈴。
「入宮這麼多年,竟還是個處子身。」
「本宮嘗著,甚是美味。」
6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
像流盡最後一滴水的幹涸泉眼。
「……你殺了她?」
貴妃抿著細細地笑,仿佛仍在回味,「不,我吃了她。」
我靜默佇立原地。
「那樣好的年紀,那樣嬌嫩的容貌,吃起來就像豆腐一樣細嫩可口,其實本宮一點兒也不喜歡賤民身上的窮酸氣,若非處女身,根本一無是處。怎麼,你——」
她的話沒來得及說完。
便頓住了。
斑駁生鏽的鐵刀穿過她前胸。
天地似乎剎那間靜止,連同剎那間漫天飛落的花瓣。
血珠從鏽刀洞穿的傷口下一連串墜落,我的眼神中籠著幽邃可怕的平靜。
也許是瞬間,不過花瓣落地。
貴妃姣好的面容飛快扭曲,隱見獸相。她揮袖一掌將我掀飛。
尖銳的嘶吼聲如尖刀剐過耳膜:「你怎麼敢傷我!你怎麼配弄壞了我這一副皮囊!」
在我飛出去的那一瞬間,五髒六腑好像都被巨大的石頭碾過。
痛得幾欲暈厥。
血噴濺出來,落在她的錦繡華服上。
貴妃獰笑:「區區賤民,像你這般不自量力的修行者我見多了!想殺本宮以證天道,還不是最終都被我拆吃入腹,成就我的修行路,你呢?讓我嘗嘗你的滋味如何——」
她的笑容在展開到極致時僵硬。
我的一滴血落在她的指尖,此刻竟然腐蝕皮肉,絲絲縷縷灼燒起來。
貴妃震驚了,不可置信地看著我。
我也愣了瞬間,隨後飛快地用那把沉甸甸的刀刃擦過掌心,染血的玄鐵在剎那間迸發出瀾瀚寒光,好像來自地獄的幽藍火焰。
又是一刀斬下——
狐妖的人皮徹底迸裂,現出原形。嘶吼聲震破雲霄。
通體雪白,額間的眼瞳金黃,畢現猙獰之色,赤紅色火焰紋勾勒邊緣,碩大足足半樹高的狐尾一條接著一條破體而出,千鈞之力砸在地磚上,剎那間青磚碎瓦、崩裂飛濺,無數草木連根拔起。
哪裡還是什麼傾國傾城的美人?
孽畜罷了。
我收刀,慢慢地在手上又割出血痕,淡聲道:「原來你隻有七尾,聽說,一條尾巴便是狐狸的一條命,無妨,有多少條我便殺你多少遍。」
「千千萬萬遍,也在所不辭。」
可惜,千鈞一發之際,我被金光籠罩了。
那金光細看去由萬千繁復的符文流轉而成,結界堅不可摧。
男人誦了一聲佛號,聲音渺然空靈。
「李清焰,收手吧。」
7
我好像做了很長的一場夢。
在夢裡,趙蓉兒身穿白裙,騎著青驢,烏黑的長發散落在肩,頭上戴著嫩柳枝編成的花環。
她在溪邊叫我:「清兒——清兒——」
她的聲音那般清脆:「你找到柿子了沒有?何阿叔喊我們回去吃飯呢!」
阿姐也在岸邊,朝我笑意盈盈:「今年收成好,爹說開春便送清兒去學堂。」
我說,好啊。
腳下飛快地朝她們奔去。
可是,我用盡全力卻怎麼也追不上,水越來越深,越來越深,直到將我完全淹沒,我的眼前出現了光怪陸離的幻境,是大火,是斷壁殘垣,是破敗焚毀的山莊。
有人冷漠地說:「區區蝼蟻,也想復仇?」
一隻從天而伸出的大掌將我珍視的親人朋友們全部攬去,捏碎。
於是我豁然驚醒。
冷汗涔涔地滿了額頭,鬢發黏膩膩貼在臉側。
我撫了撫胸口,瞳孔驟然縮緊。
衣裳是被換過了,傷口也用紗絹包好……
是誰!?
門外在此時「吱呀——」一響。
身披僧袍的男人懷抱竹篾走進來。
我翻身下床,猛地抽出掛在牆上的柴刀就朝他劈去。
「是你!」
牽扯到身上的舊傷,痛得尖銳。
可那把刺向男人的刀,分明已經沒入皮肉,他卻岿然不動,也並無一滴血流下。
那雙霧沉沉的眼眸波瀾不驚:「怎麼還是這樣衝動呢?李清焰。」
這是他第二次叫我的本名。
我愣了一下,但還是問出我最關心的問題:「你為何不讓我殺了那妖孽?!」
他神色未改,隻逐一將竹篾裡的藥材放入紫砂小爐中:「你殺不了她的。」
「那我便與她同歸於盡!」
和尚還是不惱,隻耐著性子問我:「你的仇人隻有她一個嗎?難道偏寵她的君王無罪?地方官員草菅人命無罪?修仙者無罪?還是魔尊無罪?」
每一句話就像一重山,迅速壓垮我的脊梁。
是的。
我明白。
和尚與其說阻攔我,倒不如說從那七尾狐妖手下救了我。
「你殺得光嗎?就此死在半途,前路種種努力又有什麼用呢?」
我靜默了須臾。
隨後堅定地搖了搖頭。
「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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