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2024-11-05 13:59:333495

  元策抬起頭去。


  姜稚衣驀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房門裡外齊齊陷入沉默,四下一時間靜得落針可聞,連滴答一聲水珠落地的輕響都仿似震蕩著耳膜。


  “你——看到了?”姜稚衣抖著聲問。


  元策就著浴房昏黃的燭火,盯住了近前那件輕薄光滑、細帶垂墜的鵝黃色心衣,眼看著細帶尖兒遲遲懸而未落的清亮水珠,喉結輕動:“……看到了。”


  姜稚衣臉頰蹭地燒紅,拿手遮著眼,掩耳盜鈴般背過身去。


  忽然聽見裡頭元策啞著嗓叫了她一聲:“姜稚衣。”


  “嗯……?”


  “浴房借我用用。”


  三刻鍾後,姜稚衣由婢女伺候著淨過滿面淚痕的臉,換過寢衣,趴在床榻上聽著浴房水聲哗哗,百無聊賴地翻來覆去。


  他每次從外面回來見她之前不都會沐過浴嗎?方才好像是又出了些汗,可這也太久了。


  她確實愛幹淨,但如果是他的汗,她也沒那麼嫌棄,不必蛻層皮似的洗吧。


  算了,反正不該看的已經被看到了,隨他愛怎麼用怎麼用,愛用多久用多久吧。


  不過她今日穿的是哪件心衣,什麼圖案來著?一下子想不起來了。


  算了,不想了,反正她的心衣每件都好看,就沒有拿不出手的。


  還有他方才說什麼看了又不給名分,何時有名分何時給她看,所以那到底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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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算了,說她學寶嘉阿姊,那她回頭去信問問寶嘉阿姊就是。


  姜稚衣腦袋裡斷續地想一出又算一出,等得實在犯了困,靠著軟枕閉上了眼。


  元策從浴房出來的時候,見她抱著被衾,白裡透紅的臉貼在軟枕上,嘴唇微翹,呼吸綿長——已經等他等睡著了。


  赤著半身晾了晾水氣,元策低頭看一眼自己,長出一口氣,拎起裡衣和外袍穿上,系好革帶走上前去,單膝屈地蹲在榻前,靜靜看了榻上人一會兒,將她抱在懷裡的那卷被衾輕輕抽出,鋪開。


  “嗯?”姜稚衣迷迷糊糊醒轉,仰起臉來揉了揉眼,“你可算洗好了,怎麼這麼久……”


  元策抬起手,拇指指腹摩挲了下她的臉頰,輕聲道:“收拾了下浴房,我回房去了。”


  “回房?”姜稚衣醒過神來瞪著他,“你不睡我這兒,用我浴房做什麼?”


  元策一噎。


  “怎麼還過河拆橋卸磨殺驢呢……我在這兒等你等得眼皮打架,你這像話嗎?”姜稚衣撇著嘴咕哝。


  “想我陪你睡?”


  “你不想嗎?”


  “那不許再動手動腳?”


  姜稚衣蹙眉:“我動手動腳還委屈你了?”


  元策拿指關節捋平她眉心:“是我怕忍不住委屈了你。”


  她自幼喪母,唯一疼愛她的長輩又是舅父,正月裡隻是定親,想必家裡也未曾請嬤嬤教習真正的男女之事,所以與他親近時毫無防備分寸。那些風月話本,估摸著也就寫到她常掛在嘴邊的“親親”了。


  看姜稚衣摸著眉心不解,元策掀被上了榻,枕著手臂大喇喇躺下,自我催眠一般望著頭頂的承塵:“行,你隨便動,刀子剜肉我都懶得吭聲,我有什麼不能忍。”


  “誰稀罕動你了。”姜稚衣冷哼著背過身去。


  元策偏頭看向她生氣的後腦勺,過了片刻,又見她不爽利地轉過半張臉:“怎麼我不稀罕你,你也不稀罕我了?”


  元策在心底念了三遍書院裡講過的課——“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幾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然後把人抱進了懷裡。


  姜稚衣枕著他胸膛躺好,滿意地閉上了眼。


  夜深人靜,這眼一閉,先前被打斷的思緒重又飄回腦海,姜稚衣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今夜提過的那些人。


  躺在長安沈府東院廂房,面色灰敗的高石,與元策在天崇書院角逐騎射、賽馬球的鍾伯勇和卓寬,跛了一隻腳,常年拄拐的康樂伯,身在牢獄中,等待秋後問斬的宣德侯……


  一張張面孔在眼前閃過,每一張都面目猙獰,沾滿汙泥,大睜著一雙空洞血紅的眼,像索命的惡鬼。


  一轉眼,她不知到了哪裡,漆黑夜色下,他們一個個渾身是血地站在她面前,朝她笑著:“你以為這就結束了嗎?”


  “手染鮮血之人,終有一日也將死在血泊之中……”


  再一轉眼,煙塵彌漫的沙場上,千軍萬馬對陣衝鋒,她看見元策高踞馬上,手執長槍,身先士卒朝前拼殺,忽而迎面箭雨落下,流星般的箭矢密密麻麻刺穿他胸膛……


  場景再轉,她穿著大紅喜服坐在瑤光閣的妝臺前,聽著窗外熱鬧的嗩吶聲聲奏響,奇怪地問驚蟄與谷雨,吉時已到,為何還不來給她上妝?


  驚蟄和谷雨紅著眼跟她說:“郡主,您忘了嗎?沈少將軍已經不能來娶您了。”


  姜稚衣震動地望向面前的銅鏡,才看清自己穿的不是喜服,而是一身缟素的喪服,再聽窗外嗩吶聲,吹的哪裡是喜樂,分明是喪樂。


  一顆心如墮冰窖,姜稚衣扶著妝臺,渾身打起冷顫,一剎間淚如雨下……


  “姜稚衣?”耳邊忽然有人喚她名字,一聲過後又是一聲。


  溫熱的指腹撫上她湿潤眼角,將她從絕望的谷底拉起來。


  姜稚衣在心如刀絞般的窒息裡用力睜開眼來,被淚水模糊的視線中出現一張熟悉的臉。


  怔然間,像不敢相信似的,姜稚衣眨掉眼眶的淚,緩緩抬起食指,生怕碰碎什麼一般輕輕觸摸上這張臉,指尖從他斜飛入鬢的眉,遊移到他英挺的鼻梁,再到他薄薄的唇。


  元策抱她在懷,垂眼看著她輕顫的手指,任由她動作著,皺了皺眉問:“做噩夢了?”


  姜稚衣一愣,被這一句問話驚醒,慢慢偏過頭,看見靜謐的臥房裡燭火輕燃,窗外春夜和暖。


  沒有什麼帶血的詛咒,也沒有什麼戰場,更沒有什麼喪服。


  她做噩夢了。


  她隻是做了個噩夢……


  可是夢裡滿目的紅忽而變成滿目的白,那一瞬的絕望真切到就好像六歲那年,她聽說阿爹回來了,歡欣鼓舞飛奔出府,卻看見了阿爹的棺椁和飄揚的白幡。


  也好像那一年的除夕夜,她獨自對著一桌子不知熱過幾遍的飯菜,好不容易餓了,夾起一隻餃餌吃,忽然看見嬤嬤踉跄著跑過來,說她阿娘服毒自盡了。


  心髒像被狠狠擠壓、揉碾過,姜稚衣急喘著氣,用從未有過的力道一把抱緊了元策。


  元策腰上一緊,低下頭去,剛想問她夢見什麼了。


  “元策,你是不是還有事瞞著我……”姜稚衣忽然抬起頭來,顫抖著開口。


  “你的仇——是不是還沒報完?”


第72章


  話音落定, 屋內燭火陡地一跳,元策目光一凝,低頭看著懷裡的人:“為什麼這麼問?”


  “就是覺得……”姜稚衣攥著他腰後的革帶,緊張得唇齒打戰, “好像還沒完……”


  她不是夢見鍾家人的詛咒才覺得事情尚未了結, 而正是覺得事情尚未了結才做了如此不祥的夢。


  方才半夢半醒時,姜稚衣隱約想到一件奇怪的事:鍾家人失蹤和元策離京在同一日, 她猜到其中原委, 皇伯伯一定也猜到了, 可皇伯伯為何會默許元策濫用私刑呢?


  哪怕猜到康樂伯犯下了通敵重罪, 元策此舉亦是在挑戰天威。


  皇伯伯未曾降罪, 是不是因為這件事還沒結束, 康樂伯背後還有人, 所以當下更重要的不是追究元策,而是借元策的手敲打這個人?


  “……康樂伯是不是也是受人指使, 真正想害你兄長的,可是另有其人?”


  元策靜靜與姜稚衣對視著,沒有說話。


  “你對付鍾家自有餘力,可如果鍾家背後還有更大的人物……你是不是會有危險?”


  姜稚衣一句句急聲催促著, 元策沉默半晌,反問:“夢見我怎麼了,嚇成這樣?”


  回想起夢裡密密匝匝的箭雨穿透他胸膛的畫面, 後怕如潮水一陣陣泛溢,堵得嗓子眼發麻,姜稚衣幹燥的嘴唇上下磕碰了好幾次都沒能說出口。


  元策擰著眉,撫了撫她發涼的額頭,想起身去給她斟盞熱茶, 被她使勁抱住腰不讓動。


  “我夢見、夢見你打仗,好多箭……”姜稚衣緩了長長一口氣,用零碎的字詞東拼西湊地描述著夢裡的場景。


  元策仔細聽著,等她說完,一愣過後反笑:“見過打仗嗎?就瞎夢。”


  姜稚衣也是一愣:“我怎麼瞎夢了?”


  “輕箭至多破甲,重箭才可穿膛,這等規格的重弓重箭,一支軍隊也就屈指可數的弓箭手可操縱,哪裡來你說的箭雨?”


  姜稚衣癟了癟嘴:“萬一就是有呢?”


  “那也不會像你這無稽之夢,我身下有戰馬,手裡有武器,當我面射來的箭怎麼傷得到我?”元策輕笑一聲,“除非我繳械投降,原地不動,才捱得上你夢裡的萬箭穿心,知道了嗎?”


  “呸呸……說什麼不吉利的!”姜稚衣一把捂住他嘴,“沒有什麼除非,大燁的戰神怎麼可能繳械投降!”


  元策將她的手拿下來握在掌心:“那還擔心什麼?”


  姜稚衣嘴裡念叨著“好吧”,晃了晃腦袋揮散那些不祥的畫面,小心摸了摸他完好的胸膛,將臉貼了上去。


  因這一場噩夢,姜稚衣翌日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被婢女伺候著用過早膳,還在回想昨夜的事發呆,忽然嗅到一股燎火的味道。


  “這飄進來的什麼味兒?”姜稚衣擱下筷子,皺起鼻子問兩名婢女。


  姜稚衣這挑剔的鼻子一向比旁人靈通,驚蟄和谷雨還未嗅見什麼,疑惑地推開支摘窗望出去。


  這一看,竟見庭院天井下放了一隻燃燒的火盆,三七一手拎一長串黃白之物,一手拎一根捆著白紙穗的柳杆,預備大幹一場似的盤腿坐了下來。


  驚蟄和谷雨咋舌半天才問出話:“這、這是做什麼?”


  三七抬頭望來,見姜稚衣歪著腦袋不解地站在窗邊,連忙起身行禮:“少夫人,這是少將軍今早去軍營前的吩咐。”


  “吩咐你在我院子裡——”姜稚衣一指火盆,“燒紙錢?”


  “是,少夫人放心,這麼多錢還堵不住鍾家人的嘴?”三七說著拆開紙錢,抖巴抖巴撒進火盆裡,拿柳杆撇散,嘴裡念念有詞,“冤有頭債有主,要找就來找我們少將軍,去我們少夫人夢裡放肆,算什麼英雄好漢?”


  姜稚衣:“……”


  三七燒著燒著一抬頭,看見姜稚衣滿眼的荒唐,心道的確荒唐,少將軍今早提議的時候,他也荒唐了好一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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