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照進來,白二爺的半邊側臉逆著光,白明霽還是看到了他面上劃過的那抹僵硬。
這是一場預謀。
從二夫人送衣裳開始,都掐好了日子和時辰。
先去馮姨娘的院子,撞破馮姨娘和柳全安兩人苟合,表面上看似大度,放兩人走,目的卻是借刀殺人。
等柳全安去收拾東西,暗裡將馮姨娘扣下,一面又讓人去給張勇通風報信,告訴他馮姨娘與柳全安約在了西角門。
張勇一怒之下,尋到西角門。
恰好,阮姨娘此時正穿著二夫人送去的衣裳,在與他約定好的時辰內,找上了白府。
張勇怒火攻心,沒看清人,隻認出了那件熟悉的衣裳,錯把阮姨娘當成了馮姨娘,當場行兇殺人。
一箭三雕,借奴才之手除去阮姨娘。
府上兩個與姨娘私通的奴才,都沒有好下場。
馮姨娘想來此時多半也沒了。
阮姨娘死了,必然會引起波瀾,白尚書和白楚不會善罷甘休,會為她追查下去,是以,借府上奴才之手除去,再好不過。
而馮姨娘跟前無兒無女,也沒有人在意,死了就死了,誰也不會去為她報案。
但她想不明白,二叔為何要殺阮姨娘。
馮姨娘與柳全安,張勇有染,他應該早就知道了。
或覺得丟人,亦或是覺得自己確實冷落了馮姨娘,他裝作看不見,一直容忍,卻在阮氏上門的那一晚,沒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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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明霽想知道原因。
可沒等到白二爺回答她,外面一陣沉沉的腳步聲便傳了進來,大理寺的人站在了門外,揚聲道:“二爺,嶽大人有請。”
白二爺很平靜,似乎早就料到了這一刻,對著白明霽一笑,啞聲道:“阿潋,二叔走了。”
—
一個早上,白府翻了天,大理寺的人在馮姨娘的屋子裡搬出來了一具燒得焦黑的屍體。
放在前院以白布遮著。
眾人圍成一團議論紛紛,又好奇,又不敢上前。
聽人說屍體是在馮姨娘床底下的一口箱子裡發現的。
素商聽得脊背發涼,拉著白明霽的衣袖,結結巴巴地道:“娘子,奴婢就說吧,昨夜她,她真的在裡面……那鬼,一定是馮姨娘死得太慘,不甘心……”
哪裡有什麼鬼。
前廳內,白二爺坐在嶽梁跟前,比起頭一回,神色鎮定了許多。
八成也知道憑嶽梁的手段,不可能蒙騙過去。
真相遲早會被挖出來,面對一樁一樁的證據時,白二爺一句也沒反駁。
最後嶽梁問他:“馮姨娘是你殺的?”
白二爺點頭承認,“是我。”
白明霽沒進去,隻站在門外,又聽嶽梁問他,“何故殺人?”
白二爺唇瓣輕啟,說出來的話石破天驚,“為謀|殺阮姨娘。”
屋外眾人個個深吸一口氣。
嶽梁繼續問,“據嶽某所知,阮姨娘乃白大人的妾室,與白二爺有何仇怨?”
耳邊靜了靜,白明霽腳尖往後一靠,半晌後,便聽白二爺道:“她是我白家的禍根,有她在一日,我白家便不會安寧,大爺舍不得,我便替他除了。”
京城內誰都知道,他白家大爺當年因長輩所逼,娶了孟家娘子,辜負了青梅竹馬,成親後,想方設法地把人找回來,再續前緣,人人都說大爺是個痴情種,可在二爺瞧來,就是個笑話。
阮氏,如何能同孟氏相比。
奈何無論自己如何相勸,大爺皆是我行我素。
隻有阮姨娘死了,他才會清醒。
“此事,二夫人可知情?”
白二爺搖頭,“皆由我一人謀劃。”
白二爺坦白道:“兩年前,阮氏向大夫人投毒,被大娘子抓住把柄,以此立下了罪證,隻要有大娘子在,他阮嫣不敢上門,進城那夜,兩人與大娘子發生了衝突,兄長心頭也有所顧忌,怕大娘子一氣之下真將人送到衙門,隻好讓我替她找個院子先安頓下來,之後再想辦法,慢慢遊說大娘子。”
白二爺頓了頓,“我見兄長還未死心,怕阮氏再來毀我白家名聲,一不做二不休,把人殺了,可又擔心兄長為此記恨上我,便想到了借刀殺人的辦法,先讓二夫人去替她送了一身馮姨娘的衣裳,再以大爺之名,遞信給她,將她約到了西角門,彼時我再放信給張勇,西角門我隻讓人放了一盞燈,光線昏暗,張勇正在氣頭上,必會將她認錯。”
後來的事,便如他所願。
馮姨娘也是他殺的,跑,能跑到哪兒去。
“我沒料到三娘子會去敲鼓,狀告大娘子,讓大娘子懷疑到了馮姨娘身上。”白二爺自嘲一笑,“本以為一把火什麼都能燒了,到底還是老天爺看不下去,不打算放過我。”
張勇錯殺了阮姨娘,他殺了馮姨娘。
一個都沒逃過。
屋外二夫人聽完,情緒突然崩潰,大哭道:“二爺啊,你怎麼那麼糊塗……”作勢便要往裡面撲。
被大理寺的官差攔在了外面。
動靜傳入屋內,白二爺臉色終於有了一絲悲痛,穩了穩情緒後,又道:“自然我也有私心,阮氏一死,大爺不會再續弦,我膝下的兒子過繼到白尚書名下,跟著他,總比我這個沒用的老子好。”白二爺突然一笑,聲音提了提,似是故意說給二夫人聽,“不虧。”
—
大理寺辦事一向雷厲風行,案子在半個時辰內便結了,也帶走了白二爺。
白雲文和白星南兩人跌跌撞撞追過去一段,眼瞧著囚車把人拉走,齊齊癱軟在了地上。
白雲文哭過一場,眼裡毫無神採,緩緩轉過頭,看著唇瓣緊繃,雙目通紅卻沒有一滴眼淚的白星南,無奈一笑,啞聲道:“恭喜二弟了。”
從此他是尚書之子,而自己是罪臣之子。
怨什麼呢,怨自己沒那個心機,沒那個命。
白星南還沉浸在這一樁噩耗中,聞言一愣,反應不過來,但也沒功夫去在意,轉頭去尋二夫人。
二夫人沒跟著出來,一個人關在了房裡,哭一陣歇一陣,誰也不見。
消息傳到白楚那,白楚愣了好一陣,似是不敢相信,除了白明霽之外,府上還有人會記恨姨娘。
半天才喃喃道:“怎麼可能呢,二叔,二叔他,他為何要殺我姨娘啊,姨娘性子良善,她可從未得罪過他們啊……”
沒人能回答她。
總歸案子是斷了,大理寺的人撤出了白府,老夫人盡管痛心,卻不得不強撐著身子,出面維持府上的規矩,喚來了身邊的嬤嬤一樁一樁地吩咐:“都結束了,讓那些下人該幹什麼幹什麼,誰要敢再傳,先打三十個板子,再發賣。”
“馮姨娘的院子讓人拆了吧,找大爺商討商討,是建個神龛請尊菩薩進來,或種一片花草,都可。”
死了人的院子,得讓陽光照曬,菩薩鎮壓。
晌午的功夫,白府便安靜了下來,府上除了少了一位二爺,一切都恢復了原樣。
白明霽坐在院子裡,看著跟前那人拿著一根木棍,把她院子裡的花草,一片一片地戳了個遍。
他是真闲。
白府的事情結束,她也該回晏家了。
金秋姑姑去替她收拾東西,順便把柳全安和張勇的身契也尋了回來,交到她手裡,“柳全安的東西,都被他自己收走了,人在府上關押著,等候娘子發落。張勇的隨身衣物,奴才也讓人清理了出來,待會兒便送過來,娘子瞧瞧,要不要送去大理寺。”
白明霽點了下頭。
見她臉色不對,問道:“娘子怎麼了?”
白明霽也不知道,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這時跟前的人,戳葉子終於戳夠了,回頭來看她,順便把木棍上的一隻蟲也遞到了她跟前,“找到了,藏這麼深。”
白明霽看著那肉滾滾的身子,不停地在木棍上蠕動,周身頓覺無力。
“你怕蟲?”晏長陵微怔,似乎沒想到雷厲風行的少奶奶會怕這個,正好瞧見外面進來了一道人影,木棍瀟灑一甩,“那我扔掉。”
剛下院子的李高,便與那蟲子來了個面碰面。
軟塌塌的東西落下來,鑽進了脖子裡,李高忙伸手去撓。
身旁的太監也看到了,一聲驚呼,“哎呀,這是什麼東西!”上前幫著把那蟲子從李高裡脖子裡拉了回來。
李高也不惱,還是那副笑臉,走到跟前弓腰道:“世子爺。”又看到了他身後的白明霽,神色一亮,“哎喲,好久沒見到少奶奶了,氣色又好上許多,上回在宮中一別,怕是有月餘了,不知何時少奶奶再去探望太後娘娘,下回娘娘問起,奴才也好順便討個歡心。”
白明霽起身,“多謝公公提醒,改日便遞帖子。”
晏長陵不想看到他,下了逐客令,“李公公是來找白尚書吧,出門右邊,往裡走,那間最氣派的院子就是了。”
李高笑著道:“白大人近日來繁忙得緊,奴才就不去打擾了。”
“我闲?”晏長陵一笑。
“世子爺哪能闲著,這不陛下託奴才來問,世子爺上回說不去邊沙,要留在府上做一件大事,不知道有沒有進展。”
話音一落,白明霽疑惑地看著他。
什麼大事?
趙缜不是死了嗎,有線索了?
晏長陵臉色微變。
豈能不知,皇帝說的大事,便是那日自己與他誇下的海口,和白氏生個胖兒子。
晏長陵不得不帶著李高走向一邊,壓著聲兒問他:“何事?”
李高也沒瞞著他,“陛下死活要見晏世子,晏世子前日走後,錦衣衛沈指揮差點掉了腦袋。”
這不還差點嗎。
李高又道:“陛下說御膳房的那幫子人,最近手藝不行了,沒有晏世子屋裡的飯香……”
晏長陵:……
—
晏長陵跟著李高走了,走之前繞到了小娘子跟前,彎唇笑了笑,道:“我這麼高的個兒,睡榻不適合,腿太長伸不直,下回我要再睡過去……不,沒有下回了,我不睡榻。”
撂下豪言,轉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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