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張豔麗雍容的面孔,輕蹙著眉,青蔥手指正點在他眉間,嫌棄地推開他,“陛下髒了,別過來……”
當下如同被人潑了一瓢涼水,皇帝腦袋瞬間清醒,快速地把手抽了出來,同跟前的太子道:“好好養病,旁的不用你操心,待你病好了,父皇有賞。”
起身出來,便看到了晏長陵,愣了愣,與他比了個手勢,邀他一同到出外間才緊張地看著他,“你不會又去找嶽梁鬧事了吧?”
昨日晏長陵接走趙缜後,國公府便及時停了手,朱老夫人主動打開門,跟著嶽梁去了大理寺。
趙缜的事情還未稟報上來,皇帝並不知情,隻聽李高昨晚提起,說朱老夫人去了大理寺,替嶽老夫人守了一晚上的靈,今日下葬,也答應了替嶽家老夫人扶棺。
這一大早,他又來幹甚?
莫不成她那位少夫人也去扶棺了?
那就不關他的事了。
自己的夫人都管不住,怪得了誰。
晏長陵沒應,問道:“太子病情如何了?”
一說起太子,皇帝為人父的一面便暴露了出來,扶著額頭道:“昨兒夜裡貪吃,吃壞了肚子,饞起來誰的話都不聽,非得受了教訓,才會長記性……”
晏長陵聽著他叨叨。
“肚子痛了一個晚上,怕被朕罵,不敢宣太醫,熬到早上,喝了藥嘔完後,人也就輕松了。”說著看向晏長陵,無奈地道:“朕小時候也不是這樣的性子,從不貪吃,八成是隨他母妃了……”
叨叨說完了一堆才想起來,問晏長陵,“這一大早就找上來,到底什麼事?”
晏長陵寬袖下的手指輕輕摩挲而過,還未來得及出聲,便見對面走來了一人。
是沈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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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康的臉色不太好,到了跟前先與皇帝行了禮,“微臣參見陛下。”起身後便看了一眼晏長陵,後又把頭垂到了胸前,道:“主子,趙缜死了。”
第52章
晏長陵並沒有多意外,來東宮的路上便隱約有了預感,看到朱貴妃後,愈發篤定,一路上沒有動靜,那就隻有剩下宮裡能動手了。
就看皇帝如何處置了。
皇帝一臉疑惑地盯著晏長陵,“趙鎮,驸馬爺?他不是早就死了?”
“陛下能騰出時間?臣有事要奏。”
皇帝見他面色肅然,便知有大事發生,回頭找來李高,“你留下來照看太子。”又交代道:“朕知道你喜歡他,但也別老慣著他。”
李高蝦腰,連連道是:“奴才記住了,陛下放心。”
幾人出了東宮,李高沒再跟上,轉身朝太子的寢宮走去,一進屋便聽朱貴妃問:“誰來了?”
李高道:“回稟娘娘,是晏指揮。”
朱貴妃面色一涼,諷刺地道:“都能找到這兒來了,瞧來皇帝是真離不開他了。”早年兩人混在一起,皇帝跟著他晏長陵身後不說,如今當了皇帝依舊還是老樣子。
那晏侯府就那麼香。
李高沒答她的話,俯身問起了太子的情況,“殿下,可覺得好受些了?”
太子點頭,“讓李總管費心了,孤無礙。”
“哪能無礙,臉色都青了。”李高去一旁的水盆裡淨了手,把手掌搓熱乎了,才上前掀開被褥,掌心撫在太子的腹部,緩緩地打著圈,“殿下這是積食了,得慢慢調理。”
皇帝一走,朱貴妃沒了心情,有李高照看著太子,也不用管了,起身同太子道:“你好好休養,母妃明日再來看你。”
回去後,朱貴妃低頭瞧向自己的手。
雖說太子如今已有六歲,可她也不過才二十三四的年歲,當下風華正茂,這雙手更是白嫩如玉,看不出任何皺褶。
朱貴妃不太明白。
皇帝適才的避之不及,是在嫌棄她嗎。
雖不願意承認,答案已經很明顯了,皇帝有一個多月沒來自己殿裡。
可她想不通,後宮的一切她了如指掌,也沒聽人說皇帝最近寵幸了哪個嫔妃。
唯一的可能,怕是看上了伺候他的哪個宮女。
自從上回的聖旨一事之後,皇帝對她便再也沒有了往日的感情,知道自己父親捅了大簍子,她也想過法子去挽回,最開始裝病,皇帝還過來看了一回。
之後再也沒有理會,最近一回很不耐煩,還衝她的人發了一場火,“病了找太醫,總是找朕有何用,朕會把脈?”
喜不喜歡一個人,從對方的神態便能看出來,今日一見朱貴妃便知,皇帝是打心底裡不再喜歡她了。
原本她是他的皇後,是他的正妻,就因為,就因為她有個不省心的娘家……
想起這些,朱貴妃隻覺眼前泛著起了金星,伸出胳膊讓邊上的嬤嬤攙住,旁人都說娘家是個幫襯,可她不是,娘家的人,一而再再而三地給她招惹麻煩。
“娘娘當心。”嬤嬤攙著她上了撵。
出了東宮後,迎面匆匆來了一位宮女,朱貴妃見人到了跟前,主動問道:“如何了?”
宮女低聲道:“稟娘娘,成了。”
聞言朱貴妃臉色緩了緩,“告訴國公爺,長點心。”為了朱家,她是操碎了心,人藏在老夫人屋裡兩日都不知道,府上的人有何用?
還想抗旨,若非她的人及時趕到,如今國公府早就成了逆|黨。
大理寺要老夫人去扶棂,老夫人走一趟就走一趟,有何不可,非得把人引到院子裡,放出了趙缜。
人放出來,又不知道如何善後,還得要她來擦屁股。
想要成大事者,豈能不受些氣,她好端端地被人從皇後的位置上拉了下來,她不氣?還不是忍到了如今……
—
假山後,太後正坐在撵橋上等著,看見朱貴妃的撵轎穿過了假山,透過山石的縫隙白太後瞧得很清楚,就是那圓臉矮子。
太後抬起胳膊摸了摸頭上的金簪,懶洋洋地同抬轎的太監道:“撞上去。”
身旁榮嬤嬤眼皮幾跳,從小把她奶到大,眼見她最近越來越離譜,要上天了,忍不住道:“太後娘娘,是一天比一天瘋了。”
太後笑了笑,“嬤嬤習慣了就好。”
那頭朱貴妃正坐在撵上閉目養神,轎子突然被猛烈一撞,接著兩撥人便倒在了一起,朱貴妃人還在轎子上,猛然睜眼,隻見腳底下一陣亂晃,好幾回險些頭就要著地了,嚇得魂兒都飛了,一陣尖叫,最終還是摔了下來,奴才連滾帶爬地過去,把她扶起來,“娘娘,娘娘,可有傷到哪兒了……”
朱貴妃摔下時,怕撞到頭,手掌先撐在了地上,如今掌心破了一層皮,氣得嗓音都發抖了,“哪個不長眼的東……”
話還沒說完,對面的人也是一陣驚呼,“太後娘娘,太後娘娘沒事吧……”
—
正殿。
皇帝看著地上已經咽氣的驸馬爺,再三確認那張臉就是他趙缜後,眉頭擰了起來,問晏長陵,“到底怎麼回事?”
晏長陵沒瞞著,“前不久詐死,人一直被藏在了國公府,昨夜在我錦衣衛還好好的,結果到了陛下這兒,卻突然死了。”
皇帝:“……”
皇帝聽出來了他話裡的揶揄,但同時也聽出了弦外之音,有些不可置信,“又是國公府?”
晏長陵沒有給他懷疑的餘地,“昨日大理寺嶽大人拿的人,今日嶽少卿要送嶽老夫人下葬,騰不開手,便把案子交給了臣。”
皇帝沉默了一陣,突然一袖子掃了桌上的東西,“他朱光耀到底要幹什麼?!”
晏長陵沒出聲。
等皇帝的氣息平復下來後,主動來問:“他把趙缜弄在國公府藏起來,他要幹什麼?”
晏長陵看著皇帝面上的怒容,似乎在辨別到底有幾分真假,重生回來,他不是沒有懷疑過皇帝,趙缜說得沒錯,晏家的功勞太高了,讓他這個皇帝生了忌憚,留不得他了。
可看了一陣後,皇帝的眼裡除了狐疑就是羞愧,便知道這貨做不到。
他沒那個膽量。
也沒那個狠心。
當年長姐出嫁大啟時,他躲在屋內罵自己沒用,最後對著大啟的方向跪下來,喚了一聲‘阿姐’,哭得鼻涕都流出來了。
不至於要去害死她。
但如此就更難辦了。
這樣的人,一旦對誰起了保護的心思,那便說什麼也無益。
他的軟肋是太子,而太子卻是朱家的護身符。
晏長陵讓沈康把趙缜拖了出去,同皇帝道:“我有話同陛下說。”
皇帝知道他的意思,立馬揚手屏退了宮人。
待人一走,隻剩下他和皇帝了,晏長陵轉頭走去屋內的一段御階前,像少年時那般,掀了掀衣擺,無所顧忌席地而坐。
皇帝看他這副樣子,也想起了之前,斥道:“你這到處亂坐的毛病,能不能改改。”
晏長陵沒應他,突然道:“陛下,你還會有兒子的。”
皇帝一愣,“你說什麼呢,朕自然還會有兒子……”說到一半,停了下來,他能從一眾候選人中,被先帝看上,絕非愚笨之人,眸色一冷,看向晏長陵,“朱國公是想對付你?”
晏長陵替他回憶,“陛下丟失的那份聖旨,兵部死去的白尚書,趙缜又乃一國驸馬,若這三樣東西,都被他捏在了手裡,得逞了,他要幹什麼,陛下別說您想不到……”
皇帝的臉色慢慢地起了變化,驚愕地道:“你說邊沙?”
晏長陵沒答。
“朱光耀這個狗賊!”皇帝破口大罵,“朕就知道他不安分,當年朕是瞎了眼才會覺得他朱家安分守己,朕封了朱氏為皇後,賜了他國公之位,他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偷走朕的聖旨,是想調兵遣將,把你宴侯府除了,讓朕孤立無援?去求他,他簡直痴心妄想!”
皇帝氣得要站不穩了,走過去同晏長陵一道坐下,眼裡的恨意燒得眼珠子通紅,咬牙道:“朕真想一劍殺了他。”
晏長陵扯唇一笑,道:“可陛下辦不到。”
朱國公所做的一切,隻是在針對晏侯府,而晏家對太子而言,將來必會成為威脅,盡管皇帝不斷地替他與太子制造機會培養感情,可太子的娘家終究姓朱。
太子的羽翼未豐,這時候要讓皇帝解決了他的外族和母妃,太子不僅會對他懷恨在心,將來也沒了依靠。
對愛子如命的皇帝來說,不會選擇這條激進的路,縱然他恨朱光耀,知道自己被欺負了,也不會當真殺了朱光耀。
皇帝頓了頓,一時愣住。
“趙子恆。”晏長陵對他的遲疑了然,也能理解,轉過頭問道:“倘若有朝一日,要拿你的名譽同晏家,還有長姐的性命去換,你會如何抉擇?”
皇帝脫口而出,“那還用說。”
晏長陵一笑,“臣信陛下。”隨後起身立在皇帝跟前,深邃的眼底瞧不出半絲玩笑,眸色決然地道:“但國公府,臣不會放過。”
血債血償,他朱光耀必須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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