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橫,你先別衝動,我來想辦法……”皇帝追出幾步,腦子如一團亂麻,正僵持,門外突然響起了一陣喧哗,很快太監的聲音傳了進來,“太後娘娘,陛下召見了晏世子,娘娘有話,奴才先去稟報……”
“行,趕緊進去傳話,就說哀家要被她的女人害死了,問問皇帝,是不是先帝一走,就不打算孝敬我這個老不死的了。”
懶洋洋的嗓音,帶了些嬌媚軟糯,又不失威嚴,皇帝腳步更快,等太監進來後,先他一步開口,“怎麼回事。”
“稟陛下,太後娘娘,貴妃娘娘來了。”
皇帝聽出了是太後的聲音。
朱貴妃也來了?她不是在東宮嗎,她來幹甚!
皇帝看了一眼晏長陵,簡直一個頭兩個大,“雲橫,先等朕一會兒。”
也沒給晏長陵離去的機會,外面的太後一頭鑽了進來,堵在了門口。
與往日的雍容華麗不同,今日太後頭上的發髻偏向一邊松松垮垮,簪子也沒了,太後取下捏在了手裡,沒了簪子,鬢邊的幾縷發絲固定不住,落下了臉畔,太後抬手一拂,拂到耳後,夏季的薄紗隨她的動作一滑,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來,上面幾道紅彤彤的擦痕,清晰可見。
皇帝眉頭一皺。
太後輕瞥了他一眼,問道:“皇帝忙完了。”
皇帝還在看著她受了傷的小臂,緊張地問:“母後怎麼了?”
太後冷笑一聲,可她嗓音本就嬌氣,聽進人耳裡,倒成了嬌嗔,“還能怎麼著,皇帝後宮的女人多了,忘了哀家這個娘了唄。”
瞎說。
皇帝心下亂跳了幾拍,目光微微躲閃開,正巧看到朱貴妃進來。
朱貴妃也沒好到哪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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捏著手腕,疼得輕‘嘶’。
路上已受了一肚子的氣,朱貴妃進來時一臉菜色,對皇帝蹲了一個禮,“陛下。”
按理說朱貴妃的容貌也不差,若是拎出來單獨瞧,也能比過京城內不少美人,可與太後站在了一處,一眼便能分出高低。
一個豔麗嫵媚,另一個則是暗淡失色。
能讓先帝為了她一人,冷落了整個後宮,豈是一般的俗物,莫說是朱貴妃,把皇帝整個後宮的女人都拉出來,沒有一個能比得上她的腳趾頭。
這樣的美人兒,放在他的後宮好些年,他竟然瞎了眼沒注意。
若非那日太後的一句氣話,“皇帝看看你自己的後宮,這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女人,怎麼連哀家都不如了。”
皇帝隨著她的話,看了她一眼。
也就是那麼一眼,便沉迷了,從此一發不可收拾,無可救藥。
睜眼閉眼全是她的影子。
可最近她鎖了門,皇帝已經好幾日都沒見著人了,無數件麻煩混在了一起,已經分不出個先後順序了,隻得先解決眼前的事,“母後息怒,先入座……”
太後沒同他客氣,款款步入屋內,在一旁的軟塌上坐了下來,慢慢地同他算起了賬,“先帝走後,哀家便對宮中事務不聞不問,這些年圖的是一個清淨,今日不過是走個路,皇帝的媳婦兒就撞了過來,哀家倒是要問問,哀家得罪你們誰了?”
朱貴妃跟在其後,心頭的冤枉還沒來得及說呢,被她先倒打一把,愣了愣,氣道:“母後這話說得,兒臣自夾道上進來,母後從假山後出來,到底是誰撞了誰?”
朱貴妃平日裡很少與這位便宜太後打交道,先帝一去,她的恩寵也就到頭了,陛下又非她的親生兒子,想不明白,她有什麼好威風的。
太後也不與她爭,低頭玩弄著自己的指甲,“哀家記得,陛下除了奪去了你的皇後之位,還禁了你的足,怎麼又蹦跶出來了?”
朱貴妃氣不打一處來,看向皇帝,“陛下明鑑,今日太子生了病,臣妾……”
太後沒聽她念叨完,打斷道:“瞧吧,到底是哀家失寵了,個個都不把哀家放眼裡,敢這麼與哀家說話了,要不皇帝降個旨,哀家去替先帝守靈?”
皇帝眉心一跳,眼見地慌了起來,別扭地道:“母後說什麼呢,兒臣自小無娘,母後待兒臣如同親生,有母後在身邊鞭策,兒臣方能走得長遠。”
太後苦聲道:“皇帝既想要盡孝……”突然把受了傷的小臂,往他跟前一亮,“那你說哀家該怎麼辦。”似是手不小心碰到了傷口,“啊……可疼了。”
皇帝一愣。
立在外側的晏長陵別過頭。
朱貴妃臉色僵住。
似乎這時候才發現,跟前的太後格外地年輕了一些,再一細想,她年紀比自己大十歲不到,眼前這一副嬌滴滴的模樣,哪裡像個半隻腳踏進棺材的老太後,此時面上露出來的嬌媚,連她都自愧不如。
朱貴妃尚未反應過來,皇帝先開了口,“照母後的意思,如何才能消氣。”
“皇帝真要哀家罰?”太後掃了一眼朱貴妃,眼皮子淡淡地落下,“若是先帝尚在,她今兒個這條命是活不成了,可如今哀家成了太後,皇帝掌了權,哀家便不能再任性妄為,皇帝要想平了哀家的怒意,那今日就降她為嫔吧。”
她輕飄飄一句,朱貴妃卻如被雷擊。
“你……”朱貴妃不敢相信,她算個什麼東西。
先帝不知道從哪個犄角旮旯裡帶回來的女人,沒根沒底,早年做皇後,名聲便是一團糟,侍奉先帝幾年,跟前也沒留下個一兒半女,如今都已經做了太後,還當自己是皇後呢。
皇帝也怔愣了片刻,“嫔,嫔啊。”
太子的母親為嫔,好像有些……
太後見他不樂意,微微皺了眉道:“皇帝也覺得哀家懲罰過度了?瞧來是哀家難為皇帝了,虧得皇帝在先帝面前,一口一個孝心,答應了要好好照顧哀家,如今這算什麼?皇帝就是如此照顧哀家的,欺負哀家呢……”
說完把小臂上的傷勢遮住,起身要往外面走,“算了,哀家這一趟是自討沒趣了。”
皇帝趕緊相攔,“母後。”
太後轉頭凝他,眼底一抹不屑,“皇帝還有何話說?”
皇帝被她這一眼看得極為難受,想起她上回推開自己時說的那句,“皇帝有這個膽子嗎。”此時彷佛在說他是個沒用的東西,再見到立在不遠處的晏長陵,想起他眼裡的失望,心頭對朱家,以及貴妃的厭惡一瞬達到了鼎盛,當下喚來了外面的太監,“貴妃失德,忤逆不孝,公然撞傷太後,此刻起降為嫔。”
朱貴妃完全沒回過神,啞聲道:“陛下……”
皇帝頭扭向一邊,沒去看她。
朱貴妃反應過來,嗓音都破了,“陛下,你怎麼能這麼對臣妾,臣妾哪裡做錯了,臣妾今日不過是去照看太子,便被人訛了這麼一遭,就她受傷了嗎,臣妾也摔得一身是傷,陛下這番不分青紅皂白,便定了臣妾的罪,是要寒臣妾的心,寒太子的心啊,太子如今還躺在床榻上,要是他知道了,你要他如何活下去……”
“朱嫔這話欠妥,太子乃大酆的太子,怎麼離了你,就不能活了呢。”沒等皇帝回話,太後替她解決了後顧之憂,回頭關切地問皇帝:“太子病了?想來是身邊的人沒照顧好,也是,那麼小的人,一個人住在東宮,確實不妥,皇帝既然沒忘記我這個母後,哀家也該心疼心疼皇帝,要不太子就暫且養在哀家跟前吧,皇帝若是不放心,日日來看望也行。”
第53章
日日看望……
皇帝迎上太後熱切的目光,見其一雙眸子水波潋潋,心口一悸,如同被層層熱浪擊中,悠地滾燙了起來。
倒也確實。
太子尚小,當初分出東宮之時,他便有過此番顧慮,若非朱皇後堅持,說要給他獨立成長的空間,也不會那麼快讓她離開自己的母親。
朱氏一再失德,太子不能再受她影響,東宮到底冷清了一些,這回太子生病便是因為沒人管得了他,夜裡起來偷吃,這才吃壞了肚子,若是有太後撫養,加上他每日前去督促,必然會比如今過得好。
等他到了十歲再搬出去也不遲。
眼見他面色有所松動,朱氏心都涼了,“陛下,太子的母妃尚在,可有讓太後撫養的道理?”
論起道理,那是皇帝的拿手之處,緩緩道:“倒也並非沒有前例,汗獻帝便是由董太後撫養長大……”
朱氏絕望了,咬牙反駁道:“那是因為他母妃被皇後毒|死了。”
皇帝回頭來看她,有了那輪明月在頭上懸吊著,再看跟前的女人往日的那些個包容也不復存在了,便隻看到了她的惡毒之處,皇帝涼涼地道:“是啊,被皇後毒死了,所以,朕的後宮沒有皇後。”
別以為他沒懷疑過,這麼多年了,他為何就隻有太子一個兒子。
他念在太子懂事的份上,沒與她去細細追究,她倒是上臉了,皇帝沒有任何猶豫,轉頭同太後道:“那就有勞母後了。”
一天天的,太煩人了。
論起來所有的破事,全是他朱家搞出來的,皇帝沒了耐心再聽朱氏說話,“你先下去吧,你朱家的事還嫌不夠多,別讓朕騰出手來先同你父親清算。”
他語氣決絕,毫無商量的餘地,朱氏縱然有再多的委屈和不甘,此時也隻能打碎牙吞進肚子裡。
知道自己是被人算計了,先前的那一招逼迫行不通,便打起了感情牌,抽抽搭搭了幾聲,可憐巴巴地哭道:“臣妾自打進來,陛下瞧也沒瞧臣妾一眼,臣妾一隻手掌都擦破了,也博不來您的半絲心疼了嗎?”
成婚最初,兩人也有過一段甜蜜的日子,朱氏還曾覺得皇帝的性子隨和,好拿捏,得意風光了一陣後,才知道他的隨和,能給她,也能給別人。
這些年也看透了,他是個沒心的。
想要走進他心裡,與他成為一路人,簡直難於登天。
自己與他同床共枕了幾年,居然連晏長陵都比不上,要不是有了太子,兩人的關系隻怕早就鬧僵了。
可朱氏算計來算計去,到底是個女人,心頭還在貪念著兩人曾經的溫存,沒想過皇帝會如此絕情,說降自己的位份就降。
先是貴妃,如今又成嫔了。
她本是一國皇後。
嫔?
連後宮後來進來的那些個新人都比她位份高,還要把她的太子送給太後撫養,他的心,有多硬?
可現實就是如此,不愛一個人了,不喜歡她了,她哭成什麼樣都沒用,皇帝隻覺得她聒噪,轉了個身不看她,目光倒是瞟了一眼太後,小心翼翼,生怕她嫌棄自己不幹淨,惱上了,又不理自己了。
太後還得回去睡個回籠覺,懶得看他們吵,得了自己想要的,滿意地走了,“皇帝先忙,哀家就不打擾了。”
出去時叫上了立在門口的晏長陵,“晏世子看了這半天的熱鬧,還沒看夠?”
晏長陵隨著她出去後,行了一禮,“太後娘娘。”
太後攏了攏凌亂的頭發,把手裡的簪子插好,理了理衣裳,又是一副端莊的模樣,擺出了長輩的姿態,打探了他一圈,輕聲道:“一棍子打不死的,那都是妖孽,晏世子又何必著急,到了這一步了,難道就不想看到他的原形,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晏長陵眸子一凝,抬頭看向她。
太後沒再看他,懶懶地道:“來一回砍上他一刀,再多的血,總有流完消磨幹淨的那一日。有時候啊,退一步不見得就是輸。”最後也解釋了自己今兒個為何要幫他,“那丫頭在哀家面前輸了十幾場牌局,積攢著人情呢,今兒個倒是頭一回來求哀家。”說完蕩了一下寬袖,轉過身,款步而去。
—
白明霽聽金秋姑姑說了半天的二夫人,終於看到素商回來了。
見到人,白明霽便坐直了身子,人到了跟前,沒等她稟報,先問:“怎麼說?”
到了四月,天氣一天比一天熱,素商跑了一趟回來一頭是汗,見她如此著急,故意賣起了關子,“娘子急什麼,奴婢渴死了。”說著拿起桌上的茶水,倒了一杯,飲盡了才迎著白明霽期待的目光道:“太後娘娘說,娘子終於想起她這個幹娘,娘子要是再不用,她都覺得自個兒是不是沒有用處了。”
白明霽松了一口氣,那就是願意幫忙了。
白明霽坐在院子裡想了一上午,早就想明白了。
他這一趟恐怕是無用功。
就算捉了趙缜進宮,他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沒有證據,便無法治國公爺的罪,因上輩子朱國公構陷晏家的一切還沒發生。
皇帝再顧忌兄弟之情,也不會在什麼都沒有發生的情況下,先曝出自己丟了聖旨,然後緝拿國公府,把太子將來唯一的支撐給砍了
國公府皇帝是要除,但不是現在。
至少得等到太子有了可以託付的人,羽翼豐滿之後,朱家才會完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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